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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古剑玄苍(四)

关逸见她所说虽多讥诮之言,但语气神态都是维护劝诫之意,不觉心胸荡漾,说道:“姑娘厚谊,在下不敢稍忘。只是话已说出,如箭离弦,断无回头之理,只好拂却良意了。”

楚舜英见他一片愚拙,说服不得,有几分懊恼,“将我一番心意,尽数抛诸流水。我也是自轻自贱,他死与我何干,何必巴巴地跑来为他报信。”

心中有一个声音却暗暗赞赏:

“你自北疆一路行来,也曾会过不少南北成名人物,多是蝇营狗苟、人言兽行之辈,不料竟于此处见了这般一个义勇之士。萍水相逢,生死相托,义之所在,死而不悔。如此行径,才不枉了一个侠字!”念及此处,轻眉渐展,绛唇微抿,又想道:“也罢,他执意要去,我便随他一程。虽不能出手相助,但他若有好歹,也有人……有人为他收尸掩埋。”

不说舜英心念纷飞,只说关逸见她温颜浅笑,修容姱态,明艳不可方物,一时不知所措,只得说道:“姑娘此来,必有所图,行事不必为难。关某已受姑娘大恩,岂能再望姑娘背弃宗门之令?”

楚舜英方转过神来,听得此话,恨道:“你道我来抓你?我只听舜华姐姐的,别人都管不了我。她没叫我抓你,我便放你一马。”

关逸欣喜不已,蓦地想起一事,问道:“姑娘大恩,无以为报。前日听闻姑娘在易京府偷……呃……拿了许多金银宝物,不知何故?若肯说与在下知道,在下或可效劳。”

楚舜英依旧恨恨地道:“没什么好说的,与你无关。你要走,这时便走,省的我见你心烦。”

关逸十分尴尬,只得拱手道:“关某这就走。”用缠带将庄绍缚在背上,走小路往南边去。走了几步,本想回头再看一眼舜英,却又恐她见怪,只得背对着舜英说道:“今日一别,海阔天遥,不知何日再会,姑娘善自珍重。”

背后一片寂寂,关逸暗暗叹一口气,更不驻足,一气走出三五里路方才止住。

登上一处山岗,只见平林尽头,斜阳欲落,黄云枯草,一望销魂。山野小路旁芦芽满地,关逸暗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荣枯只在一瞬。贪欢赏乐尚嫌不足,又何必感伤离别,更何况……更何况不过是萍水相逢。”心中却还是怅然若失,凄凄怏怏,不可自抑。

只听得耳边扑棱棱响动,却见一只红翅灰足的无名鸟雀,约有斑鸠大小,从空中落下,停在不远处的枯树上,歪着头朝关逸看了一看,又朝北边扑飞而去。

关逸看着这无名鸟雀飞远,微感奇怪,却听得山岗下风声裂响。回头看时,只见一人背插单刀,掠地而来,所过之处,枯草飘飞。

关逸暗道:“来了!”当即凝神提气,静静等待。不过数息之间,那人已到眼前一丈之处。皂袍铁靴,彪形八尺,虎体狼腰,浓眉悍目,满身血腥之气,果真是一条大汉。关逸不发一语,那人也沉默无言,两人隔着秋风对视。

半晌,那人说道:“你背上那人,首级不可不取。”

关逸微微一笑,拱手道:“敢请教?”

“历山飞,翟柢。”

“历山飞?”关逸冷笑不止,“久闻贵寨横行太行,摩天岭、苍岩山堪称天险,兵强马壮,中原三国数次围剿都无功而返,天下豪杰奉为绿林魁首,却也贪图区区千金之利?”

“非为金银,”翟柢咧嘴一笑,“咱家受漕帮大恩,虽知本领低微,此来必死,也不敢后退。却与山寨并无瓜葛。”

关逸紧了紧腰间缠带,倒提单刀,笑道:“也是个豪爽人物。今日相会,无物为奉,以刀剑为酒,聊当一叙。”

翟柢哈哈大笑,蓦地瞋目扬眉,双臂前探,使一招双龙夺珠,分左右取关逸太阳穴,脚下却踩着鸳鸯玉环势,步步急逼。关逸见他招式严密,更不还手,往后轻轻退一步,不差分毫,恰恰躲过拳风。

却听得咯嘣声响,翟柢双臂一震,双袖中弹出一对三钩虎爪。

关逸却气定神闲,下腰沉背,仰面朝天,只凭脚力抓紧地面,膝盖弯曲。除了小腿之外,大半个身子几乎与地面平齐。加之庄绍一身之重,都挂在关逸身上,一时飘飘荡荡,如垂柳临风,虎爪只在眼前划过,却未伤着关逸一根头发。

翟柢正要抢身扑上,关逸听声辨位,先发制人,早飞起右脚,正中翟柢腰间。关逸借力飘出数步,端然立定。

翟柢闷哼一声,连连后退,“呛啷”声中甩出背上单刀,更不作势,挺刀便搠,果真狠辣果敢,乃是尸山血海中练出的手段。耳边只听得一声脆响,手腕一痛,那单刀早被关逸竖刀格飞,顿时门户洞开。

关逸挺刀直入,刀锋所指,正是翟柢胸口。噗呲一声,翟柢被关逸一刀搠透,鲜血顺着血槽流下,洒于荒草之间。翟柢怒目咬牙,双手死死抠住刀身。

关逸眉头一皱,心下明了,急弃刀撤步,却听得背后脚踪轻响,暗器乱飞,尽数打在翟柢脸上身上,爆出几蓬血花。翟柢血流满面,大喝一声,仰面倒地而死。关逸暗道好险,若不是知觉得快,这一堆枣核钉、飞蝗石之属便是打在庄绍身上。

回头看时,却见相去不到四五丈处,两个猥琐短矮汉子,脸黑身细,高不满四尺,却穿一丈长衣。两人一前一后,前者腰间挂着葫芦,葫芦口中冒出黑烟红焰。各执双短叉,狐跳狼跃而来。一起一落,长衣飘拂,烟火弥漫。关逸暗暗叫好:“这两人好轻功,我竟未能事先察觉。”口中叫道:“来者何人!”

话音刚落,那前者一跃而起,已然凌空跃起。关逸竖掌戒备,却见后者伏在前者背后,形迹十分古怪。前者未等落地,便带着风声凭空跃起,挺叉急刺。关逸见他半空中还能凭虚发力跃起,吃了一惊,只得空着一双手,齐齐探出,将两柄钢叉攥在手中。却听脚下风响,两柄钢叉从前者长衣之下探出,直往关逸胸口刺来。

原来这两人交替跃起,行止古怪,浓烟滚滚,本就是障眼法。趁两人交叠起落之时,后者掐准时机,早藏身前者长衣之下,借着高妙轻功遮掩行迹。更将事先备好的黑衣人偶挂在前者背后,惑人视听。那人偶只有一个脑袋,架着一席黑衣,黑烟之中,难以分辨。

后者落地之后,奋力将前者托起,前者就如临空发力一般;后者自己却被长衣遮住,待时而动。这一套算计如欲收实效,绝非数载寒暑可成。这两人自幼习练,虚虚实实早已配合无间,一举一动若合符节,着实诡异莫测。

此时见关逸以硬碰硬,毫无花哨地握住前者双叉,显然是欲拼内力。这时节间不容发,关逸既敢摆出比拼内力的姿态,定然是内功上有奇特之处,想要以此毕其功于一役,多半有什么雷霆万钧的狠招。后者不敢给他空隙发力,心念电闪,立时便从长衣底下伸出双叉乱刺。

这一下奇变陡生,饶是关逸数年来行走江湖,机变百出,也是慌了手脚,只得猛喝一声,使出平生本领,三炁炼形术于眨眼之间运转,体内真气奔腾狂涌,眼前滚滚黑烟,在关逸看来仿佛凝滞住了,耳边徐徐风声、细细蛩鸣竟如盛夏惊雷一般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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