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感觉母亲走得很轻,很轻,那样的姿态是母亲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不忍心阻拦,于是就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母亲一步一步离开的背影,懂事的不哭也不闹。
看着母亲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当中,庞凯想了两秒,决定乖乖的坐下来等母亲。
左顾右盼,最后决定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地上,认真专注的摆弄着母亲昨天刚给他买的新玩具。
几分钟后,“碰!”的一声巨响,吓到了一门心思都放在玩具上的庞凯。
没错,那是后面花园发出的响声。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庞凯赶紧丢掉玩具,拔腿就往花园跑。
刚进花园,庞凯看见了他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场景——母亲倒在血泊中……
这一幕被深深的刺刻在了脑子里,这个场景也无数次的出现在了他的梦里,让他时常在半夜里惊醒。
“妈妈,妈妈!”庞凯慌张的哭出声来,扑向母亲所在的地方,紧紧地抱住妈妈的身体。
“快来人啊!有没有人啊!快点!快点!”
庞凯一边哭一边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喊。虽然是在叫喊着,但是声音还是能分辨出来,是个小孩子。
声音奶声奶气的,和他所说出的“台词”一点都不搭,发生的这一切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真的太过残忍。
李叔听见声响赶过来时,看到小小的庞凯抱着满身是血的小姐时也愣住了,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那是他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姑娘啊,对她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
还好,李叔很快反应过来,掏出手机,抖着手赶紧打电话叫了私人医生过来。
因为是私人医生,效率很快,一群人带着设备很快就赶了过来。
然后画面很混乱,人员很多,医生围了一圈又一圈。这时,有一只小手蒙住了庞凯的眼睛,另一只小手牵着庞凯的手,把他往花园外面带。
李叔看见医生来了,他守在那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悄悄掩了门从花园里退了出来。
刚出来就看见了目光空洞的庞凯,庞凯浑身都沾着鲜血,有些地方的血都干涸了。
“小少爷,你别怕,我现在就打电话让先生回来。”
说着,李叔一边搂着庞凯,一边就拿出手机给老爷子打电话。
庞凯现在是急需安慰的,他真的被吓坏了,他也希望这个时候父亲能陪在他的身边。
在好一阵“嘟……嘟……嘟……”的声音以后,庞凯终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喂?”老爷子在那头的声音很不耐烦。
“先生,小姐刚刚从楼上掉下来了,您看……您是不是得赶紧回来一趟啊。”
“掉下来了?掉下来了就给医院打电话啊,给我打电话有什么用!”
“先生,小姐伤得很重,可能危在旦夕了,小少爷也被吓坏了,我看您还是回来一趟吧。”
“我回来她就能活过来吗?我最近有个大单子要谈,忙得很,哪有时间管这些小事。
她也真是的,发疯也要找个对的时间啊,偏偏在这个时候给我添堵!”
然后手机那头又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是的,老爷子挂了电话。
先生太过绝情,李叔在心里想:打电话给医院?小姐能撑到那个时候吗?还好,当初老爷留了一手,不然小姐应该是保不住了。
李叔一低头,就看见了被他搂在怀里的小少爷,他不知道要跟庞凯说什么,怎么说。于是只能大眼瞪小眼,相看无言,沉默了很久很久,场面一度很尴尬。
没错,打电话的时候庞凯就在电话这边,把先生的话一句一句,丝毫不漏的,全部都听了去。
那些话就像是冰镇过的水,从头到脚,把庞凯淋了个遍。在那么小的年纪,他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了凉,是心凉,凉到了骨子里。
“李叔,我好冷,真的好冷。”
庞凯哆嗦着抱紧了李叔,眼泪不受控制的一股一股的往下涌,好像要把一辈子的泪都流干一样。
“小少爷,你别多想,先生可能最近忙晕了头,说了不该说的话,我相信先生还是爱你的。”李叔轻拍着庞凯的后背安慰着,他怕庞凯受到伤害,毕竟他还那么小。
“李叔,唔……算了吧,我都听到了,他不要我们了,唔……他说妈妈……”
李叔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庞凯说的是事实。而且他忘了,虽然小少爷年纪还小,但是在这个家里长大,耳濡目染,总要比平常家庭的孩子成熟些,该懂的小少爷也都懂了。
“小少爷,你不要怕,你还有小姐,小姐她是爱你的。”
“可是妈妈她……唔……”
李叔看着又扑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孩子,心疼极了
“小少爷,相信我,我会力尽所能,不惜一切代价让小姐活着。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小姐不在了,那我以后也会誓死效忠小少爷你的,因为我本来就是你外公以前的管家,这个家,本来就是属于小姐的。”
一个月以后,母亲还是没有醒过来,医生说母亲成了植物人,或许有一天会醒来,也许就这么一直睡着……
母亲最后被李叔安排送去了疗养院,那里有老爷的私人医疗团队为,所以不用太担心。老爷子就算想做点什么,他的手也伸不到那里去。
老爷子在这期间从来都没有回过别墅,更别说是去母亲的病房了,更是从未踏足过,仿佛这个家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白天待在公司里,下班了就去给情人置办的房子里。反正情人也不止一个,所以今天去这儿,明天去那,俨然一副单身人士的样子,风流快活。
终于,在两个月以后,老爷子回来了。当然,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和老爷子一起回来的还有一直养在外面的一个情妇。
老爷子让她住进了母亲住的房间,没有给庞凯任何拒绝的机会。
“那个女人为什么住进了妈妈的房间!妈妈还活着呢!”
庞凯稚嫩的声音气愤得有些发抖,两只小手也捏成拳头,浑身气得抑制不住的哆嗦着。
“呦,小朋友,植物人哪能叫活着呀?帮一个要死的人留着房间做什么?难不成还要等她醒过来吗?真是搞笑。”那位摆弄姿态的女子语气讽刺的说道。
“行了,你也少说两句。他是我儿子。从今天开始,他也是你的儿子了,对他好点对你也有好处。”老爷子也没有责备那女子,只是例行公事的吩咐到。
又看向庞凯,看了他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说
“我已经和你妈妈离婚了,她是爸爸给你找的新妈妈。”老爷子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感受。
“老爷子,我不需要新的妈妈,我只有一个妈妈,她现在躺在疗养院里。”
庞凯气愤极了,但他还那么小,对于大人的决定无可奈何,只有两只小小的拳头,紧紧的握着,始终没有放开。
仰着头,两只眼睛也是紧紧的盯着老爷子的眼睛,强势的瞪着,不让分毫。那样子有戒备,有愤怒,随时随地都准备与老爷子对抗。
老爷子听到庞凯已经不称他为“爸爸”,而称“老爷子”,他有一瞬间的错愕,但是很快,也就恢复寻常。
他以为,现在的庞凯是在闹小脾气,庞凯总归是他的儿子。他相信,庞凯总有重新叫他爸爸的那一天。
但是,那也只是他以为而已罢了,他低估了一个人的决心。
当然,第一任继母也没有在这个家待多久。每当前一任继母刚被老爷子用钱处理了之后,下一任就紧接着欢天喜地的住进来。
这么多年,庞凯也是见怪不怪了,每天该干嘛干嘛,能不碰上就不碰上。
更多的时间,他不想待在这个令人作呕的家里,他会去疗养院陪陪母亲。
他会早早的去,拉开病房里的窗帘让阳光透进来,摆上母亲最喜欢的秸秆花。
然后坐在母亲病床边的椅子上,拉着她的手,给她讲故事。也讲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各种事,好的坏的都一一讲给母亲听。
这样母亲就能知道他的喜怒哀乐,他希望等母亲醒来的那一天,母亲不会因为错过了他的成长而觉得遗憾。
他每天都盼着自己快快长大,成年,然后拿到属于他和母亲的一切,然后和母亲一起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
庞凯经常梦到小小的庞凯抱着满身是血的母亲绝望地哭喊的场景,每次都会在挣扎中惊醒过来,浑身都是汗,连被单都被打湿了。
庞凯暗暗发誓,他一定要把外公的一切拿回来,那些本来该是属于母亲的东西。老爷子不配拿着外公的心血作为资本去伤害母亲。
有时被惊醒后,一夜无眠,在床上坐到天亮。有时又可以迷迷糊糊的睡上一小会儿,有一个小姑娘会在这时进入他的梦里。
那是个扎着小辫的小姑娘,她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她用自己被吓得发抖的小手捂住他的眼睛,让他暂时看不见倒在血泊中的母亲。
她会拥抱他,安慰他,帮他擦拭眼泪。如果庞凯一直在哭,她会举起拳头,做出一副很凶悍的样子
“你不要哭了,再哭我就打你了哦。悄悄的告诉你,我跆拳道很厉害的哦。”
有时庞凯会被她的拳头吓懵,以至于忘了哭泣,那样子也是萌萌哒。
“你真乖,我可以给你奖励。”
于是小姑娘捧着他的脸,轻轻的吻在了庞凯那粉嫩嫩的脸颊上。在这整个过程中,庞凯都是懵的。只有两只眼睛一眨一眨的,还有那本来就粉嘟嘟的脸颊渐渐的泛红。
小姑娘会牵着小小的庞凯的手,带他去玩,带他短暂的逃离那个别墅,和她在一起的庞凯会短暂的忘记这个家带给他的伤痛。
可是突然有一天,小女孩没有来找庞凯玩。就像她的出现一样,她又突然消失了。
庞凯想今天她应该有事吧。第二天,小女孩还是没有来,庞凯想,她也许是生病了。后来庞凯又想,她应该是假期来亲戚家玩儿的。
于是,小小的庞凯开始盼着假期的来临,也许假期他就可以再次见到她了。
可是等啊等,一个又一个假期过去了,小女孩再也没有来过……
每每这个时候,梦里的小小的庞凯都很无助,于是庞凯又惊醒过来……这次是真的睡不着了,好在时间也不是很早了。
这个时候的庞凯往往会拉开窗帘,坐在窗前,看着天边慢慢泛起的白。
思考着梦中的那个扎着小辫的小女孩,梦中的小女孩的脸是那么的清晰。耳垂上的那颗小小的黑痣是那么的引人注目。
小女孩稚嫩的脸和那颗小小的黑痣被深深的印在了庞凯的脑子里,一直不敢忘记。
他要怎样才能找到她呢?那个小姑娘,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点线索。好像有人故意阻拦阻拦他的调查一样。不管怎样,他都一定要找到她才行。
不管她现在是否还记得他,他都要让她过得好。如果她已经过得很好,那他就没有必要去打扰到她了,他会默默的守护着她。
如果她过得不好,他就会让她的生活慢慢好起来,只要能让她过得开心,幸福就好了,就算是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也没有关系。
庞凯觉得他能给她的回报无非都是金钱可以办到的,是远远不及当时她所带给他的陪伴的。
毕竟那时的她,出现在那个特殊的时候,靠近他,带给他安慰,带他走出黑暗,即使只是带给他短暂的快乐,也无法替代。
所以,就算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邓川,也还是不及小女孩在他心里的分量。
庞凯觉得不论小女孩要什么,只要他有,他就都会毫不犹豫的给她。
就算她要他,那么他也会试着去爱上她。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他不爱她,他也会待在她身边,陪伴她,爱护她,给她想要的一切,除了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