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阁内燃着安神香,我躺在床上,默默看着那蜻蜓点翠帷幕的帐子顶,表情很淡定,内心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我知道母亲很快就会派人来通报,我知道今日少不了母亲的一顿训斥,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数窗外寥寥无几的星星,总共三十三颗,数来数去愈来愈多,唉,这年头连星星都欺负我。
我起身下床坐到了窗边上,任凉风往我脸上吹,我看到远处的桃花展腰枝,看到月亮在水泊里投下孤独的影子。阿圃就过来了,我没看见她,却听见她细细的脚步声,她开口道:“姐儿,莫要坐这么高,摔下来可如何是好?”
我听到立刻就下来了,我不想跟阿圃拌嘴,她跟我讲起道理来喋喋不休的,我心里更不快活。
阿圃欣慰地扶我下去,我看着素净的她问:“母亲回来了?”
阿圃点头:“是的哩,大娘子刚从郡王府回来,一下马车就让姐儿过去,想来是有什么事吧。”
我沉默不语,正中我的心理。
“我们去吧。”我和阿圃并肩去望楼,风大的很,把我的衣服吹得乱飘,阿圃把我身上的披风拥了拥,身上又回过暖来,其实阿圃站在我的外围,已替我挡了不少风。
“阿圃。”我叫她:“王大志好些了吗?”
阿圃就颇不好意思地回我:“回姐儿的话,他好多了,郎中说如果好生养着,不过一年就能开口说话了。”
“嗯,那就好。怕就是日后少不了用钱,你若是手头紧,就知会我一声,不要不吭声。”
阿圃就笑了:“姐儿给的钱还没有花完呢,哪能再伸手要?”
我只道,不缺钱就好,阿圃就笑着说,不缺钱,不缺钱。
我伸手去牵她的手,阿圃还有些闪躲,我执意拉过去,阿圃就给我解释:“这天太冷了,上最好的冻疮膏也没有用,姐不要看了,怪吓人的。”
是啊,一双白净的手硬生生地生了冻疮,又裂开几个口子,旁边还有血渍,怎么不骇人呢,我一个旁观者看着都疼,更不要阿圃了,可是阿圃还一直对我摇头说不疼。
我问她后悔吗?阿圃说,后悔伤了王大志?我摇头,你有没有后悔嫁给他。
阿圃就说,我不后悔,这是我的命,我单后悔我打伤了他,他罪不至此,所以我得赎罪。
我反驳她,你怎么这样想,王大志修了百年的德行才遇到你,你可不能这么想。
阿圃没有说话,她内心应是还有他的,要不然也不会为他吃了这么多苦。
王大志打阿圃的时候,她对他恨之入骨。他终于恶有恶报后,阿圃却又心软,为他做牛做马,任劳任怨。我有时候就觉得阿圃上辈子肯定是王大志的仇人,所以这辈子来还债。
可是阿圃心里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别人怎么劝都听不进去,就如同我一样。
我也喜欢李择言,所以即使母亲等会打我罚我,我都认。
“大娘子,姐儿来了。”阿圃通传,母亲只顾端详着手里的画,也不看我们。
“大娘子,姐儿到了。”阿圃又说了一遍,我喉咙发紧。母亲这才冷眸微眯,眼中泛寒得瞧我一眼。
她放下手里的画,我这才看到这画竟是前几日我在私塾画的那双生花,我气愤极了,母亲总是有办法知晓我的所有消息。
“既然同根连蒂生,何必飘零北风中。你既是也明白些大道理,怎么还一味地做傻事!”
母亲说话声极大,阿圃都吓的脸色微变,我倒是面不改色。
“你知我为了哄那齐夫人费了多少心思吗?你倒好,回了私塾就和李家公子纠缠不清,我看你是刚从家里放出来,便不知天高地厚任意妄为!”
“大娘子,这想来是一场误会,姐儿不会这样做的,她心里知道体谅你。”阿圃在给我说好话。
我看都不看母亲一眼,直直得跪了下去:“母亲,我就是想和李择言在一起,谁都分不开我们。您要打要罚,我别无二话。只是你罚了我之后,就别再给我和齐昱穿针引线了,我和他无缘无份。”
“看看,你看看,现在都这么跟我说话,以后还不得无法无天!”母亲气的身子发抖,她唤身后的尤娘:“去,去把戒尺拿来,看我不给她点颜色看看,不然真以为自己打不得骂不得。”
尤娘和阿圃递了一个眼色,久久没有动身。“怎么?现在我也使唤不动你们了?”
尤娘深行一礼:“大娘子哪里的话,只是这大小姐千金之躯,实在是打不得啊。”
“行,你们真行。”母亲气不打一出来,“你给我去跪祠堂!不跪满两个时辰,不许上床休息!”
“大娘子……”阿圃还想再说,母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阿圃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却不卑不亢得起身,嚯得一下推门出去。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犯了错,既领了罚,我也不会怪你,只是以后若要是让我知道你和李家公子还有联系,我就一哭二闹登李府的门去,我倒是要看看那李夫人养了一个什么样的好儿子,把我女儿硬生生地骗得连我这个母亲都不认了。”
“你――”我回身看着母亲,满腔愤怒与失望,母亲看都不看我,她回身头也不回地走到内阁,我仰面苦笑。
阿圃在我耳边劝说母亲都是在说气话,她才舍不得辱了我的名声呢,让我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可是我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我只要一想起母亲决绝的话语,就失望极了。
我回去往祠堂里走,阿圃就拦住我,“姐儿明日还有课业,不必与大娘子针针计较,你不去受罚,大娘子也不会知道的,她内心才舍不得呢。”
我不以为意:“我就是要去受罚,我就是要让母亲知道我才不会受她摆置!”
“姐儿。”阿圃又欲劝我,我头也不回地径自回祠堂去了。阿圃叹了口气,就往反方向去了,后来我在祠堂跪得眼冒金星时看到了林娆,我才知道她是找林娆去了。
林娆一脸心疼地看着我,我对她摆摆手:“你回去吧,我没事,这对我来说就是小意思。”
林娆说:“姐姐快去休息吧,我替你受罚。”
“这怎么行?你快回去吧。”林娆一动不动,我又劝了她几遍,她索性就拉过来一个菖蒲,和我跪在了一起。
我和她一起跪到了半夜,我见她一直栽跟头,突然又惊醒,甩了甩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我笑,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也不再跟母亲置气了,我叫醒林娆,对她说:“我们回去睡。”
我和林娆直睡到第二日天大亮,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我们胡乱吃了饭,就出门去,阿圃跟在我后边说母亲一夜也没有合眼,要我千万不再跟母亲置气。
我不耐其烦,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我们来到私塾,就有些迟了,我们蹑手蹑脚地入了座,庄学究就宣布我们明日在城外铭湖赛舟,胜者一个狼毫宣笔,一个徽墨,一个歙砚。
我从小练字,自然也是识货的,当年父亲还专门托人去徽州买过墨,可是上好的总被人抢了先,这次我得抓住机会。
我告诉林娆,我们一定得赢,李择言在一旁就听见了,他告诉我,放心吧,定会赢的,我却不睬他,因为我看到冯轻冯羊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就知道她们被母亲收买了,李择言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下堂的时候,洛施施和我们走在了一起。其实完全是齐昱和李择言在我们前面。她又在看着齐昱犯花痴,我习以为常。
这不,她又拉着林娆欣赏齐昱,我嗤之以鼻,心里觉得还是李择言最好看。
李择言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我才看他,他就立刻回过头来,倒是吓了我一跳,我就去看林娆,林娆却和齐昱在对视,但她就匆匆看了他一眼,就不再看了。洛施施这个傻丫头悄悄在我耳畔得意忘形说:你看见没?齐昱回头看我了。你看见没?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们出了私塾便分道扬镳了。我在马车上问林娆,齐昱怎么样?
林娆干干地笑了笑:姐姐怎么这么问?我打马虎眼:“就是随便问问”。林娆就很认真地作回想状:“还行吧。”
唉,果然,从她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不过林娆好像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
我以前看上京城盛传的蹴鞠话本子,看到里面有眉目清秀的蹴鞠高手,就想入非非,想让林娆看,可是林娆却不以为意,她说:齐云社里的人怎么球技还没有我好。
我就说:你的关注点都是在哪里?
我这么一想,果然林娆从来没有在男子身上动过心思。
而对于齐昱这件事,林娆似乎和洛施施没有一点可比性,洛施施是独女,林娆是庶女,地位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洛施施行事自由,敢爱敢恨。林娆却自卑到骨子里。
不过林娆的样貌却是不差的,我以前就说过,她长的像薛小娘,又温柔,又娴静。洛施施就有点吃亏了,她是可爱型,再加上爱穿花红柳绿的衣服,与大家闺秀完全划不上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