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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商鞅变法

秦国,一个很悲催的国家。当年西周东迁的时候,有权有势的卿大夫和诸侯们都跟着周平王去了东面,只剩下穷屌丝秦国无依无靠,孤零零地留了下来自生自灭。

当一个人只能靠自己的时候,他往往就能激发出超乎想象的能量。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也是如此。秦国顽强地与各路戎狄展开了生死较量,结果是秦国人将戎狄们各个击破,最终统一了西部,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与东边窝里斗的诸侯们相比,秦国成功地屏障了西部戎狄对中原的侵扰,这绝对应该提出表扬。

更应该受到表扬的是秦国人对中原先进文化的不懈追求,从春秋时期秦穆公开始,秦国就开始与东边的国家展开交流,当然主要的对象是邻国晋国。然而不幸的是,中原人远比戎狄要狡猾得多,秦国除了心灵和身体一再受伤,几乎什么也没有得到。

到了战国,晋国被肢解为三晋。即使这样,魏国依然欺负秦国,依然横亘在秦国与中原诸侯之间。

然而,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得到。越是不明了,越是想知道。

有的时候你不得不相信世道轮回,被晋国欺负了一个春秋的秦国,终于在战国得到了讨回公道的机会。而这,要感谢一个人——公孙鞅。

第一节 近邻就是仇人

三家分晋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韩魏赵三家保持着联盟的关系。一来是抱团取暖,二来是出于晋国人的傲慢。

到魏文侯时期,依然坚持着三晋联盟的原则。但是到了魏武侯时期,三晋之间的利益冲突格局逐渐明朗,强大的魏国处处以盟主自居,而赵国和韩国则十分担心魏国对自己构成威胁。因此,三家之间开始尔虞我诈,阳奉阴违。

魏国与韩国和赵国都接壤,俗话说:邻居迟早变仇敌。

魏国与韩国都紧邻着郑国,两国都有吞并郑国的想法。同样,魏国和赵国都挨着卫国,两国也都有吞并卫国的想法。此外,赵国对于魏国吞并中山国一直都感觉很别扭,暗中盘算着搞搞破坏,把魏国人赶回南边去。

以魏国的实力,要拿下郑国和卫国并不困难,为什么不动手呢?这要从几个方面来分析了。

首先是地缘问题。魏国本来已经与秦国、赵国、韩国三个大国相邻,而自己的地盘又是狭长地带,一旦三面受攻,绝对首尾不能兼顾。如果再拿下卫国和郑国,则将与楚国和齐国直接相邻,同时与五大国相邻,这怎么受得了?

其次是心理问题。魏国实力最强,以霸主自命,以晋国的正宗继任者自命。卫国和郑国实力不济,因此主动投怀送抱,朝拜进贡。在这种情况下,魏国还能灭了人家?

再次是策略问题。什么是霸主?孤独一人拥有所有,那不是霸主。霸主需要的是一呼百应,有一帮兄弟们鞍前马后唱赞歌。魏国搞过几次聚会,除了韩赵之外,还有一帮小国来抬轿子。若是把小国都灭了,今后场面上还有什么?所以,留着几个马仔是件很快乐的事情。

但是,对于赵国和韩国来说就完全不同,卫国和郑国都是魏国的马仔,看着就讨厌。关键的是,分明在自己的嘴边却不敢啃,十分窝火。所以,两家都在暗中筹谋,想要吃掉卫国和郑国。

这一点,就像一个贵妇人和两个流浪汉在路上遇到一条贵宾犬,贵妇人想的是收养这条狗,以后牵出去很有面子很有款,而流浪汉想的是把狗牵到没人的地方宰了吃肉。

魏武侯二十一年,魏武侯决定攻打楚国鲁阳,以便扩大自己在东面的地盘。只不过这一次魏国没有邀请韩国和赵国助拳,完全靠自己。

楚国也并非软蛋一个,双方在鲁阳形成僵持局面,魏国尽管占据上风,可是攻难守易,一时也无法拿下鲁阳。

就在这个时候,韩国国君韩哀侯看到了机会。

在一个只有半个月亮的晚上,韩国人悄悄地出了虎牢关,发动了战国以来的第一场闪电袭击。郑国人原本以为有魏国罩着,韩国人就算吃了狗胆也不敢动自己,因此完全没有设防。

结果,一个晚上,韩国占领了郑国首都荥阳,俘虏了郑国国君及其所有的老婆。

之后,韩哀侯派出使者前往魏楚战场前线,向魏武侯通报了韩国灭掉郑国的事情。当然,韩国使者没傻到要说“我们趁您老人家不在家,把您的马仔给灭了”。韩国使者是这么说的:韩国国君及韩国人民支持魏国为了保卫国家所进行的正义斗争,并预祝魏国取得胜利。可恨的是,郑国人在关键时刻两面三刀阳奉阴违,暗中勾结楚国人,妄图对魏国不利。我韩国得知后采取了果断的行动,一举歼灭了郑国叛徒集团,粉碎了他们的阴谋。为了防止一小撮郑国叛徒兴风作浪,我国特决定将国都从翟阳迁至荥阳。作为魏国的坚定盟友,我们将全力协助魏国,防止楚国从魏国身后包抄魏国。最后,再次预祝魏国获得全面胜利。

明明是偷袭了郑国,还恶人先告状,可现在是死无对质。此外,韩国使者最后的一段话意思很明白:要是魏国敢干我们,我们就和楚国联合,前后夹击你们。

听完韩国使者的一番话,魏武侯气得差点跳起来。可是此时此刻,又真不能和韩国翻脸。

就这样,魏武侯只好吞了这只苍蝇。

好在,魏国最终战胜了楚国,拿下了鲁阳,算是得到一点心理补偿。但是从此之后,魏国和韩国之间的关系接近破裂,互不往来。

赵国眼看着韩国吞并了郑国,也坐不住了。第二年攻打卫国,占领了卫国部分领土。这一次,魏武侯终于忍无可忍了,如果再沉默,如果再不出手,谁还将他放在眼里?于是,魏军出动攻打赵国,自然是实力更强的魏国获胜,将被赵国夺取的土地抢回来还给了卫国。

至此,魏国与赵国公开翻脸。

三晋联盟解体了。

历史已经证明、一再证明、正在证明并且还将证明,任何邻国之间,除非实力相差悬殊,否则必将成为仇敌。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就是仇人。

魏武侯在位二十六年薨了,死于脑溢血。

因为死得突然,魏武侯忘了做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立太子。

按着规矩,魏武侯早就应该立太子,而太子就应该是嫡长子魏罃。然而在当时的国际形势下,魏武侯认为立长不如立贤,哪个儿子更贤能就立谁,这样才能保证这个国家能够立足下去。在这一点上,魏武侯与他的父亲魏文侯是一脉相承的。所以,魏武侯一直在考察大儿子魏罃和二儿子魏缓,一直没有确立谁做太子。

魏武侯以为自己的做法很好,可是对于卿大夫们来说却是另外一回事。俗话说:干革命要跟对人。太子没有确定,让卿大夫们跟谁?所以,大家只好赌,有的站在魏罃这一队,有的站在魏缓这一队。倒不是谁更贤能就跟谁,而是谁更有可能当太子就跟谁。于是,想不拉帮结派都没有可能。

再说魏罃和魏缓两兄弟,就算他们之间没有争夺宝座的想法,可是扛不住那么多追随者的忽悠挑拨和不停的励志教育,最终兄弟两个还是反目成仇,要为争夺宝座而骨肉相残。

当时,国相公叔痤站在魏罃这一队,魏武侯最宠信的大臣王错站在魏缓这一队。从这个角度说,似乎魏罃贤能一些,但是魏武侯更喜欢魏缓一些。

魏武侯薨了,两兄弟之间的血腥竞争直接就摆到了台面上。

因为有公叔痤的支持,魏罃首先动手。魏缓依赖的王错不过是魏武侯的宠臣,讨好主子一套一套,动手能力不行。所以眼看着魏罃占了先手,怎么办?

“去他娘的,跑吧。”王错先跑了,跑也不会跑,跑到韩国去了。

魏缓一看大事不妙,也只能跑了,他聪明一点,跑到了实力略强的赵国。

这样,魏罃继位,就是魏惠侯。

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公孙颀是宋国人,目前在赵国北漂,一直没什么机会混进上层社会。听说魏缓来赵国避难,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于是,公孙颀托人求见赵国国君赵成侯。

“主公,机会来了,还在睡大觉啊?”公孙颀见到赵成侯,兜头就这么一句。

“睡大觉?没有啊,我早就起来了。”赵成侯觉得挺奇怪,自己分明没有睡大觉啊。

“咳,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机会来了,如果不抓住,不就等于睡大觉?”公孙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让赵成侯打起精神来。

“什么机会?”果然,一惊一乍之下,赵成侯来了精神。

“魏缓啊。”

“魏缓,魏缓是谁?”赵成侯有些迟钝,一时没有想起来。

“咳,魏武侯的二儿子啊,现在在赵国避难呢。”

“哦。”赵成侯算是有点印象。

“这是咱们削弱魏国的好机会啊,魏罃虽然已经继位,可是魏缓在魏国还有不小的势力和不少追随者。我们何不趁着这个机会,联合韩国一起讨伐魏国。对外就声称魏缓才是魏武侯确立的太子,魏罃不过是个篡位者。”

赵成侯一听,这果然是个好主意,这样就等于赵国韩国联合魏缓对付魏罃,取胜的把握还是比较大。

于是,赵成侯派公孙颀前往韩国,说动韩国一同行动。

果然,韩懿侯也正想要削弱魏国,被公孙颀一通忽悠,毫不犹豫地答应和赵国联手的建议。

于是,赵韩联军,再加上魏国国内的魏缓余党做内应当魏奸,一同讨伐魏国。

匆忙之间,魏罃和公叔痤领军在上党迎战韩赵联军。结果惨败,死守上党,韩赵联军则将上党围了个水泄不通。

魏罃和公叔痤一筹莫展,不要说此时无法突围去向其他国家求救,就算能够求救,哪个国家会来救自己?秦国?齐国?还是楚国?到了这个时候,才后悔得罪太多人了。

上党不是晋阳,要守,是守不了多长时间的。怎么办?还真没办法。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打起了小算盘,谁?赵成侯和韩懿侯。要说打小算盘也没什么大不了,麻烦的是,这小算盘是各打各的。

论实力,韩国是最弱的。因此,韩国既担心魏国太强,也担心赵国太强,最好是大家都弱一点。所以韩国的想法是干脆把魏国一分为二,魏罃和魏缓各占一半,这样大家就都弱了。赵国的想法不一样,因为魏缓在他们手中,他们的意思是干掉魏罃,然后立魏缓为魏王,先让魏缓割一部分土地给赵国,然后慢慢吞并整个魏国。

小算盘打完,韩懿侯就直接去找赵成侯了。

“那什么,打虎不要打着,赶人不要赶上。我看,差不多了,干脆让魏罃和魏缓平分了魏国,这样,他们的实力削弱了,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韩懿侯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靠,那我吃饱了撑的来打魏国?”赵成侯一听就不高兴了,出了半天力,自己什么好处没捞到,“不行,我就要干掉魏罃,扶持魏缓,让他割地给我们。”

两人为此争执起来,结果自然是谁也不能说服谁。

韩懿侯回到自家大营,闷闷不乐,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在给赵国人当炮灰,想到后半夜,一拍大腿:“干他娘,老子撤了,让他玩去。”

到第二天早上,赵国人发现韩国人已经走了。

“韩国人跑了?”

“韩国人跑了!”

赵军大营炸了营一般,因为谁也不知道韩国人为什么突然跑了。

“韩国人撤了?”

“韩国人撤了!”

城里,魏国人也炸了营,没有韩国人,魏国人对赵国人还是信心十足的。

现在,赵成侯有点傻眼,也跟着韩国人撤吧,太没面子,实在太没面子。自己跟魏国硬扛吧,还真心里没底。

“打狗日的赵国人。”魏国人不用动员,杀出了上党。

原本就犹疑的赵国人根本无心迎战,纷纷溃逃。

魏缓阵亡,好在,赵成侯逃回了赵国。

魏罃,现在可以正式称为魏惠侯了。

魏国随后展开了对赵国和韩国的报复,分别击败两国。但是,报复的快感只有一时,后果却很严重。

魏国与韩赵两国成为仇敌之后,秦国、齐国、楚国都看到了向魏国复仇的机会。于是,魏国终于陷入了当年魏文侯所最担心的境况:四面都是敌人。

从魏惠侯登基到魏惠侯六年,魏国与周边的韩国、赵国、秦国、齐国、楚国之间战事不断,疲于奔命。而战争的结果也不再是魏军所向披靡,而是互有胜负。

且看《史记·魏世家》的记载:“魏惠侯二年,魏败韩于马陵,败赵于怀。三年,齐败我观。五年,与韩会宅阳。城武堵。为秦所败。”

这算是不完全记载了,基本上,魏国没有清闲的时候,四面八方的敌人轮流过招。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谁,国相公叔痤。老爷子六十多了,身板还算硬朗,可是整天操不完的心,动不动还要率军出征,真是劳心劳力。

“主公,我提个建议吧。”公叔痤思考了很久,觉得应该提出来了。

“您请讲。”魏惠侯很尊重公叔痤。

“你看,咱们魏国是个狭长的国家,常常是首尾不能相顾。因此,定都在哪里就很有讲究。如今,我们定都在安邑,靠近蛮夷的秦国却远离中原腹心。秦国这样的国家偏僻荒蛮,战胜了它却很难占领它,占领了它也很难保有它。所以,不如迁都到中原,而筑长城隔绝秦国。”公叔痤的意思就是迁都,把重心放在东边。

“好主意。”

于是,魏国迁都大梁,也就是后来的开封。

大梁本是郑国的地盘,被楚国夺走,再被魏国夺走。

现在,魏国和韩国都将首都迁到了原先郑国的土地。

第二节 公孙鞅

长期以来,魏国人就面临一个难题:地域狭长,首尾不能相顾,该把重心放在哪个方向?

一开始,魏国人是把重心放在西面的,这才有了李悝和吴起先后主政西河。这个时候,魏国的国都在安邑,并且晋国的中心在新绛。为了周边的安全,魏国只能向西拓展。

但是,秦国与魏相国邻的地方很难让魏国感兴趣,那里不仅是一片黄土,而且百姓愚昧文化落后,魏国人甚至都不知道抢下这块地盘是财富还是累赘。相比较,东方的齐国、楚国、卫国等都是繁荣发达的所在,咬一口满嘴流油的猎物。

所以,到了魏武侯的时代,魏国人的重心就已经逐步东移,对秦国失去了兴趣甚至防备。魏国坚持要拿下大梁及其周边地区,实际上早就做了迁都的准备。

不仅魏国东迁,韩国也东迁,北方的赵国同样从晋阳迁都邯郸,三晋的眼中都盯着富庶繁荣的中原。并且,三个国家进行了一些领土交换,以便自己的国家更整齐。

在三晋眼中,中原就是一块大肥肉。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在秦国眼里,三晋也是块大肥肉。

西北狼就是这样:你不打他,他依然要咬你;你把屁股对准了他,他一定会咬你的屁股。

谁也不能断言魏国人的东迁是错误的战略转移,但是,这客观上为秦国人的东进创造了条件。

魏惠侯九年的时候,相国公叔痤病危了。

魏惠侯亲自登门看望,并且向他咨询继任人的问题。

“恕我直言,相国您万一鞠躬尽瘁了,这相国的职位,您认为谁比较适合?”魏惠侯问。他倒是非常尊重公叔痤。

公叔痤想了想,干咳了两声。

“主公,也恕我直言,这满朝文武,真没一个行的,谁行呢?我这里有一个中庶子,名叫公孙鞅,卫国人,这小子行。主公要是信我的,可以把国家交给他打理,他比我行。”公叔痤推荐了公孙鞅,那么中庶子是个什么东东?

干儿子?错。

私生子?错。

中庶子就是跟班,要是黑社会老大的中庶子,那就是马仔。

魏惠侯一听,什么?你说我的大臣们都是白菜,你一个跟班就比大家强?

“老痤啊,你一向大公无私,怎么最后晚节不保,夹带私货呢?你是卫国人,这公孙鞅又是卫国人,难不成是你的私生子?”魏惠侯这么想,可是没有这么说。尽管没有这么说,表情上还是这样的表情。

公叔痤看在眼里,知道魏惠侯对公孙鞅并没有多大兴趣。想想也是,平时不推荐,到了这个时候才推荐,什么意思?

所以,公叔痤挤出一点笑来,尴尬的笑。

“对了,主公,你要是不想用他,那么,要么杀了他,要么囚禁他,不能让他离开魏国。”公叔痤又提出一个建议来。

“啊,相国,我看你的身体好得很,你一定能好起来的。啊,那什么,我要回去接孩子了。”魏惠侯支吾敷衍了几句,走了。

一出门,魏惠侯就对随从们感慨:“唉,相国看来真是病得不轻啊,一开始要我重用一个人,然后又建议我杀了这个人,这,这不是老年痴呆加神经病吗?”

一路感慨着,魏惠侯走了。

公叔痤闭上了眼睛。他不是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而是太累,他需要闭上眼睛思考,以及回忆。不论是思考还是回忆,都是有关公孙鞅的。

公孙鞅是卫国的公族,看名字就知道是某任国君的孙子。如果放在三百年前,那就算是生在金银窝了。可是现在不行了,卫国的地盘已经很小了,公子公孙们却有太多。国君在外国人面前都要装孙子了,国君的孙子基本上也不值几文钱了。

所以,公孙鞅这个公孙当得很没劲,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公孙。不过,公孙鞅很喜欢学习,因此拜了子夏的学生尸佼为师,说起来,公孙鞅还是李悝、吴起、公叔痤的师侄。尸佼是个著名的杂家,什么都教,公孙鞅就什么都学。不过,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刑名法术之学,最佩服的就是师伯李悝和吴起,很用心地学习他们的事迹和理论。

看看学得差不多了,公孙鞅决定要发挥一下自己的学问。可是,在卫国没有机会,怎么办?他决定前往魏国投奔师叔公叔痤。论起辈分来,公叔痤还是他本家叔叔。

就这样,公孙鞅来到了魏国,投奔了公叔痤。

“叔,我给你带烧饼来了。”这是公孙鞅第一次见公叔痤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我侄子?”公叔痤有点错愕,没见过这个侄子啊。

于是,公孙鞅介绍了自己的身世,证明自己真是公叔痤的侄子。

公叔痤现在相信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眼前这个年轻人都能算是自己的侄子。不过,他的错愕随着公孙鞅的自我介绍而越来越大,因为从公孙鞅的眼神中和表情中,他分明看到的是第二个吴起。

公孙鞅的眼中,带着一种常人所没有的对于成功的渴望,带有一种强烈的自负或者自信。除此之外,他的眼中还带着某种怨恨以及为了成功不顾一切不惜代价的决绝。

“你,为什么来投奔我?”公叔痤一字一顿地问。

“我不愿意像他们一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不愿意像他们一样提心吊胆地过一辈子。我要像叔一样,用自己的能力开创自己的一片天地。”公孙鞅坚定地回答,并且在提到“自己的能力”时加重了语气。

“吴起。”公叔痤自言自语,公孙鞅就是第二个吴起。

“叔,你说什么?”公孙鞅没听清楚,问道。

公叔痤没有立即回答他,过了片刻才说:“啊,这样吧,既然你是我的侄子,那就住下来,之后怎样,咱们慢慢来。不过,以后你还是别叫我叔,叫相国好了。”

公孙鞅看上去似乎略略有些失望,因为公叔痤并没有答应他什么。不过反过来说,至少公叔痤答应收留他,这已经可以满足了。

于是,公孙鞅住了下来。

公叔痤给了公孙鞅一个职位:中庶子。理解为助理也好,理解为跟班也好。

公孙鞅这个跟班与其他的跟班大不一样,其他的跟班把主要精力都用在如何服务公叔痤上了,甚至有些人专门拍马屁。而公孙鞅不一样,他的主要精力用在了研究《法经》上,并且对吴起在楚国颁布的法令非常感兴趣。

公叔痤暗中关注着每一个跟班,有的具有大夫的潜能,他会找机会推荐给国君;有的仅仅只有做家臣的能力,那么就给他们一个合适的位置;有的根本就不适合出来混,就劝他回家种地或者经商。

基本上,有个两三年,一个跟班的前途确定了,也就纷纷离开或者转岗了。可是,公孙鞅当了三年跟班,依然是个跟班。

难道是公叔痤不喜欢公孙鞅?不是,公孙鞅非常聪明,公叔痤平时就很喜欢和他聊天,吩咐他做的事情也都一定做得很好。那么,是公叔痤不信任公孙鞅的能力?更不是,公叔痤常常找公孙鞅讨论国家大事,有的时候甚至是向他请教,并且发现他往往比自己高明。

那么,为什么三年过去,公孙鞅还只是个跟班?

公叔痤有顾虑。

公孙鞅不是不聪明,而是太聪明;公孙鞅不是没能力,而是太有能力。

那么,公叔痤很害怕公孙鞅抢了自己的位置?不是,公叔痤不是个恋权的人,他很希望有人超过自己。

那么,公叔痤的顾虑在哪里呢?

在公叔痤的印象中,尽管师父子夏并不泥古,强调切问而近思,可是对于周礼还是相当敬畏。而师兄李悝尽管在魏国变法,依然强调周礼的作用。即便是吴起主张激进的变法,也不敢否定周礼。

然而,公孙鞅对于周礼所持的是一种蔑视的态度,这让公叔痤感到有些惊恐。他不知道,如果一个国家失去了周礼,和蛮夷国家还有什么区别?

在犹疑之中,公叔痤三年之中没有举荐公孙鞅,也没有赶他走。直到自己的身体眼看不行,这才向魏惠侯举荐,不过这种举荐并不坚决,魏惠侯稍有质疑,就立即收了回来。

公叔痤的病没有能够熬过冬天。

公叔痤一死,门客们就只能作鸟兽散了。

参加完公叔痤的葬礼,公叔痤的门客们纷纷离去。

公孙鞅走在大梁的街头,天上下着小雨,他全不在意。

“苍天啊,大地啊,为什么这样对我?”公孙鞅仰天长叹,他曾经以为凭借自己的才能,一定能够在魏国谋个一席之地。可是,如今竟然要流落街头,不知道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该去哪里?

回家?公孙鞅是绝对不会回家的,他丢不起那个人,他不愿意让那些他瞧不起的人瞧不起他。

那么去哪里?如果连魏国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还有哪里能?

公孙鞅信步走进了一个酒肆,他要在这里灌醉自己,麻痹自己。

酒肆里人很多,公孙鞅选了角落里的一个座位坐下,要了酒,开始喝起来。可是刚刚一碗酒下肚,就听到邻桌的人在大声说什么,公孙鞅禁不住听起来。

“兄弟,去秦国不?”甲说。

“去秦国干什么?”乙说。

“我听说秦国开始向天下招贤呢,有机会啊。”甲说。

“招贤?招什么贤?”

“秦国国君说了,自从秦穆公以来,晋国和魏国连番欺压他们,把他们河西的地方都给占了,如果谁能够有强国的办法,帮助秦国强大起来,夺回西河,洗雪耻辱,就能高官厚禄,甚至封赏大片土地。怎么样?去不?”甲说。

“秦国人是野蛮人,说话不会算数的。”

“怎么不算数?我听说,一个叫作景监的从魏国去的人,现在就大受重用,混得风生水起,十分受秦国国君的信任,还娶了十个老婆呢。”甲说。

“哈哈哈哈……”乙笑了。

后面的话公孙鞅都没有听进去,因为他已经起身走了。

景姓是楚国的名门大姓,出于楚平王庶长子子西。因为子西有恢复楚国的功劳(详见《说春秋之五·吴越兴亡》),后代颇受优待。

原本,景家后人在楚国呼风唤雨,活得十分自在。可是自从吴起来到之后,好日子算是到头了。作为既得利益阶层的代表性家族,景家受到的打击也最大,多数人的爵位被取消。

景监的父亲平时就走马斗狗好吃懒做,虽然靠着祖上的福荫吃香喝辣,可是不懂得理财,家里也没有什么积蓄。到爵位被取消之后,家里立即就紧张起来。由于公开对抗吴起的变法,家产又被查封。于是,景监的父亲在楚国无法立足,只得逃往魏国谋生。

景监随父亲来到魏国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好容易长大了,靠着熟人介绍,成为公叔痤的门客。

公孙鞅在公叔痤这里认识了景监,不过两人也就是点头之交,因为公孙鞅根本瞧不起他,认为他狗屁本事没有,就知道吃喝玩乐胡乱忽悠。

景监很快在公叔痤这里混不下去,公叔痤看他根本不是做大夫的材料,打发他回家了。没办法,景监买了一条狗,开始在街头斗狗,结果主人怂包,狗也不争气,屡战屡败,狗屁股被咬没了。景监的屁股大了——一屁股的债。实在还不上债来,怎么办?跑啊。

于是,景监就跑到秦国来了,可怜那条狗被炖成了狗肉煲,这是后话。

为什么景监跑去秦国呢?因为这是个荒蛮国家,债主不至于追来。

景监跑到秦国的事情,公孙鞅也听说过,当时还想这个蠢怂到了秦国也是喂狼的料。后来也有人说景监在秦国混得不错,公孙鞅怎么也不相信。

如今又听到有人说景监在秦国混出名堂来了,公孙鞅相信了。

公孙鞅决定去秦国,一刻也不耽误。

之所以去秦国,一来是相信自己比景监强,应该能混出来;二来是有景监在那里,老乡见老乡,怎么也能帮个忙。

至于秦国的荒蛮,公孙鞅倒不在意。

“荒蛮怎么了?荒蛮才好忽悠呢。”公孙鞅这样对自己说。

第三节 无效的忽悠

公孙鞅来到了秦国,到了秦国首都栎阳,发现这里远远没有大梁那样繁华。

“我是魏国来的。”有人问公孙鞅是从哪里来,公孙鞅这样回答。

“奶奶个怂的。”问的人就会这样来一句,然后几乎用仇恨的眼光瞪着公孙鞅。

如果是在餐馆里说自己是魏国来的,基本上,这顿饭是吃不好的,要么被直接赶出来,要么给的量少很多,公孙鞅甚至怀疑店家在饭里吐了口水。

公孙鞅不是傻瓜,他很快就明白秦国人为什么这样仇恨魏国人,就像卫国人仇恨赵国人一样。世代遭受欺压,能不仇恨吗?

于是,再有人问起自己从哪里来,公孙鞅就这么说:“卫国啊,不是东边那个魏国,是保卫的卫那个卫国。”

“还有这么个国家?奶奶个怂的。”问的人就不会用仇恨的眼光看他,只是好奇还有个卫国。

“请问,景监大夫的家住在哪里?”公孙鞅逢人就问,终于,三天之后,找到了地方。

人要倒霉,放个屁扭了腰。人要时来运转,扭个腰都能流行大半年。

一年前景监来到了咸阳,身无分文举目无亲,眼看就要睡桥洞吃剩饭,最后落得与自己的狗同样的下场,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秦孝公发布命令全球招贤,尤其欢迎来自东方的人才。于是,景监直接去应聘,号称自己就是因为热爱秦国才从魏国来,就是要为秦国的崛起而添砖加瓦奋斗终生。

景监长期在街头混,嘴皮子十分利索,因此当即被当成来自东方的大号人才推介给了秦孝公。景监万万没想到自己时来运转了,竟然能够见到秦国的国家元首了。

俗话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当然,那年头还没有和尚。

不管怎样,秦孝公非常重视景监这个外国人才,他认为这至少证明自己的魅力还能够吸引到“歪果仁”。

秦孝公和景监面谈的结果是非常满意,景监声称自己原本在魏国混得很好,甚至魏国国君也准备任命他为大夫,可是他就是看不惯魏国人这么多年来欺压秦国人,所以毅然决然拒绝了魏惠侯的挽留,义无反顾地来到了秦国。

“魏国人治理国家的那一套我全都明白,我有信心有能力让秦国繁荣昌盛起来。”景监一通忽悠,懂的不懂的似懂非懂的凡此种种都是张口就来,秦孝公听得眼冒金星心花怒放。

“哎呀俺的老娘啊,你就是俺传说中的管仲吧?”秦孝公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大号人才?当即决定任命景监为大夫。

就这样,景监在秦国当上了大夫,十分受秦孝公的宠信。

转眼一年过去,尽管景监没能改变秦国,可是因为情商超众,跟秦孝公身边的人都建立了良好关系,所以秦孝公依然十分信任他,有事没事请他吃饭。

公孙鞅找到了景监的家,高门大户,门口一对狮子,石头的。一条大狗,活的。狗的绳子牵着两个士兵,士兵的眼睛比狗瞪得还大。

“你干什么的?”两个士兵问,眼光带着警惕。

“那什么,找景监大夫。”公孙鞅小心翼翼地回答,尽管在心里骂这两个士兵还不如这条狗。

“有预约吗?”

“预约?”公孙鞅心说见这个小流氓竟然还要预约了,真他妈见了鬼了。“没有。”

“那改天来吧。”

“我操……”公孙鞅脱口而出,不过只说出来一个字,后面的被咽了下去,改成了:“我从魏国来,是他的老朋友了,麻烦通报下。”

“别开玩笑了,景监大夫说他在魏国没有朋友。”

公孙鞅哭笑不得。是的,他知道在公叔痤的门下,有两个人是没有朋友的,一个是以坑蒙拐骗著称的景监,一个是以睚眦必报著称的公孙鞅。

“那,那就说没有朋友的公孙鞅来找没有朋友的景监行不?”公孙鞅说,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

“你是公孙鞅?你等等,我给你通报去。”士兵们眼前一亮,其中一个进去通报了。

为什么?公孙鞅瞠目结舌。难道,两个没有朋友的人天然就是朋友?

景监倒是挺欢迎公孙鞅,通常在街头混出来的人都是比较热情的。景监虽然是秦孝公面前的红人,可是心里很瞧不起秦国人,他认为秦国人土拉吧唧,不懂得生活还脾气死倔。他倒是希望有魏国的人来,至少能有些共同语言。

所以,尽管景监跟公孙鞅也就是点头之交,此时此刻,也想见见他,顺便炫耀自己的成就。

两人见面的时候都有些激动,好像是他乡遇故知的意思。其实,都是装的。

装了一阵之后,还是进入正题。

“鞅,你来秦国干什么?”景监问,其实猜也猜到了。

“监,我听说秦国广招人才,又听说你在这里,因此前来,想通过你在秦国谋个前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景监笑了,他知道公孙鞅从前瞧不起他,所以这个时候他是不会帮忙的,“鞅啊,我知道你的才能比我高太多了,我要是推荐了你,到时候都是你的了,我怎么办?帮你?我傻啊?”

公孙鞅有些失望,不过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至少景监这个人还挺诚实,有话直说。要是遇上那种伪君子,还真不如遇上这样的真小人。

对付伪君子,公孙鞅没把握;可是对付真小人,公孙鞅倒觉得比较简单。因为小人所关心的无非就是自己的利益,把利益敞开来说清楚了,问题也就解决了。

“你以为你不傻吗?”公孙鞅反问,越是处于不利位置,就越是不能示弱,越是有求于对方,就越是做出瞧不起对方的架势。

果然,景监有些意料不到,顺口说出:“我怎么傻?”

公孙鞅就等着景监问这句话,现在,谈判进展到了公孙鞅的节奏。

所以,一个好的谈判者,千万不要顺着对方的话去反问。

“你听说过管仲和鲍叔牙的故事没有?”公孙鞅问。

“什么故事?你说说?”

公孙鞅就把管仲和鲍叔牙当初为什么要分头辅佐公子纠和公子小白的故事说了一遍,然后说:“聪明人不能一个人干,要两个人干,这样才能够互相关照。不说别的,就说说你吧。你肚子里那点材料,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时间久了,秦侯还看不出来吗?到时候你不受宠了,原先嫉妒你的人就该收拾你了,那时候,谁来帮你?”

景监想想,似乎也是这么回事。

“现在你还能忽悠秦侯,你不趁着现在赶紧向秦侯推荐个人,以后可就没机会了。再者,你不推荐人,人家其他人也会推荐人。到时候人家推荐的人上位了,人家还能感激你?相反,如果你推荐了我,秦侯重用了我,一来你有推荐贤才的功劳,二来今后有我和你互相关照,那不是终身受用无穷?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跟你说吗?”公孙鞅见景监一步步上套,自己就一步步紧逼。

“是哦!”景监被公孙鞅说服了。

“监,怎么好像你的手下都知道我,难道你经常提到我?”公孙鞅有些得意,自然而然觉得景监应该很佩服自己,因此趁机来印证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景监又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忍住笑说,“我经常跟我的兄弟们说我在魏国就是个混混,人缘差到狗都不理我。可是我说还有一个人人缘比我还差,什么时候万一他来了,我一定让大家认识一下他。我说的就是你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公孙鞅也笑了。

从那天起,公孙鞅就住在景监家里,景监对他好吃好喝好招待,一边等待机会推荐他去见秦孝公。

公孙鞅忽悠住了景监,对他的手下完全不放在眼里,吆三喝四,当成自家的奴仆一样。

“狗日的,果然人缘很差。”景监满府上下都感受到了公孙鞅的人品,实在是太差,就连狗看见公孙鞅都不叫,不知道是讨厌他还是怕他。

十天之后,景监终于找到了机会,向秦孝公推荐了公孙鞅。自然,他把公孙鞅吹嘘得花儿一般,让秦孝公大感兴趣。

在一个乌云密布的日子里,公孙鞅兴奋而又紧张地来见秦孝公。

秦孝公对于公孙鞅的到来还是非常欢迎的,此前景监的一番忽悠还是颇见成效的。

“先生何以教我?”双方坐定之后,秦孝公以一句传统客套开头。通常,国君会见客人都会先来这么一句。

“我在魏国听说贤侯广招天下贤士,因此不远千里来到秦国,虽然我才能一般,也想要为您的宏图大志出一分力。”公孙鞅也是传统开场,假装谦虚一回,这是固定套路。

“那,你说,我听着。”秦孝公说。最近这几年外国忽悠客见多了,基本上也都是这样的开头。

“那,我就说了。”公孙鞅原本希望双方能有些互动,这样自己可以了解对方的真实想法,然后对症下药。如今这个“你说我听着”的模式下,只能自己发挥,看能不能挠上对方的痒痒肉了。

秦孝公点点头,没有说话。

公孙鞅理了理思路,目前这样的状况是实在没有想到的,那么,下一步可能是两种结果。第一种就是对方跟着自己的思路走,被自己带进玉米地里,然后对自己言听计从;第二种就是对方早有自己的想法,若是自己的说法不符合对方的预期,则会被轻松否决掉。

那么,秦孝公会是哪一种人呢?公孙鞅不清楚,也没有时间去思考了。怎么办?除了撞大运,没有别的办法。

怎样撞大运?公孙鞅决定采取迷宗大忽悠的方式,就是什么都往大里讲,往云里雾里去讲,有没有用没关系,关键是不犯错,给自己留下转圜的余地。

“贤侯,在下看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凤眼剑眉,目光炯炯,浑然有帝皇之相,隐隐有经天纬地的志向。恕我直言,只要贤侯愿意,那就是三皇五帝重生,前途不可限量。”这一通马屁是纯粹的马屁,毫无遮掩直来直去。

秦孝公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公孙鞅弄不懂这微微一笑的意思,既然开了头,也只能继续下去。

“那么,如何达成三皇五帝的事业呢?两个字:牺牲。”

秦孝公的眼中似乎有些疑惑,依然没有说话。

“什么是牺牲呢?就是把天下人的利益放在自己的前面,这样,天下人就会拥戴您,您就能一呼百应,足不出户而天下归心。譬如,神农尝百草,死过几回都不知道。再譬如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十三年不回家,再回家的时候,孩子都十一岁了……”公孙鞅滔滔不绝,几乎把整个上古历史都说了一遍。

说到后来,公孙鞅刹不住车,直到一旁的侍者打断他:“先生,您小声点,别把主公吵醒了。”

“你推荐的是个什么怂人哪?一水的空话套话,满嘴跑火车,教我牺牲自己?还说什么大禹治水十三年不回家,回家的时候孩子都有一堆了,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这样的人能用吗?”秦孝公对景监非常不满,当面怒斥了他。

景监赔着笑脸,十分尴尬。

回到了家里,景监立即把公孙鞅给叫来了。

“你给我滚。”景监几乎要这样说,可是强行忍住了,他换了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老鞅啊,你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主公很生气啊,把我都痛骂了一顿。算了,你在秦国是没什么好想的了。”

景监说完这话,就等着公孙鞅赔礼道歉,然后识相地灰溜溜滚蛋了。

公孙鞅知道自己应该滚蛋,可是就这样滚蛋实在不甘心,再要找这样的机会恐怕也很难。所以,就算厚着脸皮,就算被骂不要脸,也要坚持下去。

“不要气馁,不要气馁。”公孙鞅先来个反客为主,好像这事情不是自己对不起景监,而是景监对不起自己,“其实吧,我呢就是跟秦侯讲了成就帝业的道理,可是他吧,境界真没到那一步,不碍事,下次,我一定让他听得眼前一亮。”

“眼前一亮?这次主公差点都眼前一黑了。我看,你还是回老家去吧。”景监见公孙鞅不自觉,索性直接逐客了。

“你这你这是怎么回事呢?失败是成功他娘嘛,失败了怕什么?重新来就是了。什么事情是一蹴而就的?你多点耐心好不好?”公孙鞅厚着脸皮,半是央求半是说理,就是不肯走。

随后,公孙鞅说了大量的失败之后坚持不懈最终获得成功的例子。

“监啊,听过那首歌吗?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我这第一次对秦侯摸底,所以先试探一下他。说起来,这也不能怪我啊。你跟他这么长时间了,我问你他的目标是什么,你不是也说不上来吗?现在我就这么一次见面,至少我知道他对帝皇的事业没兴趣了,这不就是成功的一个方面吗?”公孙鞅唱一阵说一阵,根本不给景监思考的机会。

景监被说得有些心动,勉强答应让他留下来。

“那行吧,你觉得待着还有希望,那就待着吧。”

又过了十天,趁着秦孝公心情好,景监再次推荐公孙鞅,说是这小子上次准备得不充分,但是确实很有才,而且被主公您的风采折服得五体投地,说要是能为主公您效力,就是死也甘心了。

景监的一通忽悠都是顺口而来,说得秦孝公心里很舒服,心说闲着也是闲着,让他来吧。

于是,公孙鞅有了第二次机会。

这一天,阴有小雨。

这一次,公孙鞅决定不再说什么帝皇的志向了。是啊,什么世道了,谁还会当什么神农大禹啊?谁当谁被灭,谁当谁傻逼。

所以,公孙鞅决定退而求其次,降低点标准。

“先生何以教我?”双方坐定之后,秦孝公还是这么一句。

“那什么,三皇五帝太久远了,没意思。今天,我想给贤侯讲讲怎样称王,就像当初的周文王周武王一样,建立不世的功业,让天下太平,百姓富裕。”公孙鞅偷眼看看秦孝公,发现秦孝公还是微笑。

这微笑是什么意思?公孙鞅还是搞不懂。不过既然开了头,也只好说下去了。

“那什么,要成就王业,最根本的是什么?就是以德治国,身先士卒,以身作则,要老百姓做到的,自己先做到,这样,不用下命令,老百姓就会按照正确的方向走下去,天下就会归心,诸侯都会归顺……”公孙鞅刹不住车,讲完文王讲武王。

“哈——”秦孝公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先生回家接孩子去吧,我要吃饭了。”

“阿监,你这个朋友很差劲呐。”秦孝公再次对景监表示不满,不过语气上没有上一次强烈。

景监回到了家里,立即把公孙鞅给叫来了。

“你给我滚。”景监这次是真这么说的,他对公孙鞅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

“监,别这样行吗?我这次给秦侯讲的是王道,可是秦侯还是没兴趣。这没关系啊,下次我给他讲霸道行不?”公孙鞅赔着笑脸说。

“讲个屁道,再让你讲下去,秦侯都该让我滚蛋了。”景监这次算是下了决心。

“监,再给次机会嘛。就算是老朋友不远千里来看你,你还能赶老朋友走吗?这要传出去,你多没面子?再者说了,前面输得越多,后面挣回来的越多。你是个赌博大师,难道不知道这一点?监,怎么说,你也不能让我露宿街头吧?”公孙鞅现在开始哀求景监,他的想法是,只要不把我赶出去,只要我还能住在他家,就还有机会让他帮自己约见秦孝公。

景监此时的火气已经消了不少,想了想,如果真的赶走了公孙鞅,传出去还真不是好名声,秦国人也会笑话他向秦孝公推荐了一个怂货。

“算了算了,看在故人的面子上,你住着吧。”景监松了口,反正无非就是多一个人吃饭,就当喂狗了。

公孙鞅千恩万谢,说些就知道阿监是个重感情的人等等废话,心里却在恨恨地想:“阿监阿监,要是老子被秦侯重用了,让你从阿监变太监。”

就这样,公孙鞅继续住在景监的家里,每天千方百计向景监面前凑。而景监的家人和手下越发讨厌他,公开羞辱他。对这些,公孙鞅表面不在乎,都记在心中。

转眼过去一个多月,天气渐渐寒冷,公孙鞅还穿着薄衣,每天要靠搓手和跑步取暖,十分辛苦。

就在公孙鞅渐渐有些熬不住,想要打退堂鼓返回老家卫国的时候,机会来了。

这一天秦孝公待着实在无聊,听歌看跳舞泡妞都提不起精神来,突然想起公孙鞅来:“别说,这小子还真能侃,叫他来侃着玩?”

秦孝公的意思,拿公孙鞅来打发下时间。

“监,你的朋友呢?叫他来聊聊。”秦孝公给景监下了命令。

景监不知道秦孝公什么意思,也不敢问,只是心中庆幸还好没把公孙鞅赶走。

“鞅,看在多年老朋友的份上,我这些天在主公面前拼命说你好话。现在,终于,主公说再给你一个次机会,这一次,如果再不行,就什么也别说了,我直接放狗赶人了。”景监把好人自己做了,然后发出警告。

“多谢多谢,监啊,你不是我的朋友,你简直就是我亲大爷啊,比我亲大爷还亲哪。我要是发达了,一定好好报答你。”公孙鞅喜出望外,忙不迭道谢,“那什么,要是这次还不行,不用你赶,我直接就去跳黄河了。”

第四节 辩论会

公孙鞅做了充分的准备,既然帝业和王业不是秦孝公感兴趣的,那么就只能用霸业来忽悠他了。如果秦孝公连霸业都不感兴趣,那只能说明他所谓求贤不过是叶公好龙,他就只配景监这样的人才了。

公孙鞅再次见到秦孝公,秦孝公竟然笑脸相迎,因为他看着这个大忽悠觉得挺有意思,找这么能忽悠的还真不容易。

“先生何以教我?”话还是那句老话,可是意味有些不同,前两次秦孝公这话说得比较严肃,是真准备倾听的。可是这一次的声调有些轻佻戏谑的意思,就是想看看这位大忽悠的表演。

公孙鞅自然发现了其中的变化,一开始有些失望,不过随后反而觉得这样能让自己放轻松些:你把我当小丑,我就把你当猴。

有了这样的心态,公孙鞅的表现就完全不同了。

“贤侯,这次,我想来说说怎样成就霸业。说到这里,咱们先来看看这个霸字怎样写。上面是个‘雨’,下面是一个‘革’和一个‘月’,贤侯我问您,这一个人在下雨天躺在皮草垫子上,这事情还是每个月来一次的,这是什么事?”公孙鞅问,卖个关子。

“嗯?还躺在垫子上,每个月来一次?每个月来一次?对了,是女人的月事。”秦孝公想了半天,想不出别的来。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您会想歪。这一个月来一次的,是水费单、电费单和煤气单啊。”

“哈哈哈哈……”秦孝公笑了,这个段子没听过,真新鲜,“可是,为什么这送水费单的非要下雨天来呢?”

“因为女主人下雨天肯定在家卧着呢。”

“哈哈哈哈……”秦孝公又笑了。

气氛异常轻松起来。

当然,那年头没有水费电费煤气费,更没有水费电费煤气费的单子。但是那时候有那时候的段子,公孙鞅长期混迹在市井文化发达的卫国和魏国,段子一抓一大把,随便说一个出来,都让土不拉几的秦孝公笑得前仰后合。

于是,在段子之间,公孙鞅把春秋五霸的事迹介绍了一遍。

“要称霸,信用是最重要的。信重于天下,则霸业可成。”公孙鞅最后这样总结,算是非常到位了。

可是。

可是。

可是。

秦孝公笑是笑了,高兴也高兴了,却似乎对霸业毫无兴趣。

“先生真是滑稽过人,见识过人,博览群书,有机会再来聊聊。”秦孝公说,却没有丝毫要任用公孙鞅的意思。

公孙鞅的笑容僵硬地凝结在脸上,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蠢怂,就是个小丑。

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眼光扫视了整个大殿。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这里了,所以他要审视一遍。而此前,他都紧张得不敢随便看。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当公孙鞅的眼睛扫视到左侧的时候,他突然眼前一亮。于是他立即去审视右侧,眼前再次一亮。

“贤侯,我还会来的。”公孙鞅很自信地说,并且,他的笑容变得自然起来。

秦孝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那么,是什么让公孙鞅两次眼前一亮?

“嗯,你的朋友还不错,挺能聊的,天南海北无所不知啊。”秦孝公这一次的反应不错,至少对公孙鞅的评价成了正面。

景监原本就准备着再被秦孝公痛斥一顿,然后回到家里二话不说,直接放狗赶人了。如今听到秦孝公这样的反应,倒有些出乎意料。

“嘿嘿,他是个很博学的人呢。基本上,我们两个当时在公叔痤手下就算是南北双雄了,就属我们学问大。唉,主公,学问大受排挤啊。”景监顺着秦孝公的杆子往上爬,一边也表扬一下自己。

回到家里,景监迫不及待地把秦孝公的话转告了公孙鞅。听完景监的话,公孙鞅决定趁热打铁。

“监啊,不瞒你说,这一次我给秦侯讲的是如何成就霸业,把他都听傻了。现在,我有十足的把握让他任用我了。怎么样,再帮我约一次?”

“好。”景监答应得很爽快。

三天之后。

第四次,这是第四次约见。

俗话说:事不过三。

可是,不寻常的人注定不会遵循寻常的规律。

“先生这次来,准备讲什么?”秦孝公问,看见公孙鞅就想起那些好笑的段子来,忍不住就想笑。

可是这一次,公孙鞅不想再说段子了,讲段子本是景监这类人干的事,自己来秦国不是为了讲段子的。

“贤侯,这一次我只说两个字,您要是认同,我就接着说。您要是没兴趣,我立马从您面前消失,从秦国消失。”公孙鞅严肃地说,用古文来说,那就是“正色道”。

“哦?”秦孝公倒有些意外,之后又笑了,这两个字的段子会是怎样的呢?“说吧。”

公孙鞅故意沉吟了一下,扯了扯衣服,然后把眼光放到了秦孝公的身后,做出一副目光深邃的样子。

之后,公孙鞅说出了改变历史的两个字。

“复仇。”

公孙鞅话音刚落,就看见秦孝公的脸色骤然一变,腾地跪坐起来,眼前发出一道亮光。

眼前一亮,秦孝公眼前一亮。

眼前一亮,公孙鞅也是眼前一亮。

之后,轮到秦孝公展示深邃的目光了。他陷入了回忆和想象,趁着这个当口,来说说三天前究竟是什么让公孙鞅眼前一亮并且陡然开窍的吧。

三天前,公孙鞅绝望之中扫视两个侧面。

眼光来到左面时,骤然看到墙上三个大字:绝秦书。

“绝秦书”三个大字的旁边是密密麻麻的字,写满了一道墙。毫无疑问,那是《绝秦书》的全文。

《绝秦书》公孙鞅自然是知道的,他甚至能够全文背诵。这是当初晋国人写给秦国人的,虽然文采飞扬,可是全篇颠倒黑白篡改历史,将晋国对秦国的种种背信弃义恩将仇报都说成了秦国的过错。

再望向右侧,只见墙上罗列着晋国和魏国侵略、欺骗秦国的每一次事件,也是密密麻麻写满了一墙。

血泪史,绝对的血泪史。

仇恨史,绝对的仇恨史。

耻辱史,绝对的耻辱史。

卧薪尝胆也不过如此,而秦国国君世世代代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耻辱,这累积起来的仇恨该有多么深刻。

这个时候,公孙鞅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自己犯了当初吴起在齐国同样的错误:在一个富民的国家里谈强国;在一个娱乐的国家里谈战争。

而自己,在一个满脑子只有仇恨,整个心思都在想着复仇的秦孝公的面前,却大谈帝业王业霸业,自己不是脑子进水了吗?

一个职业经理人推销自己的时候,不是卖弄自己的才能,而是展示老板需要的才能。

也就是在意识到自己错误的时候,公孙鞅知道自己要成功了。

所以,任何时候不要抱怨老板有眼无珠不识人才,而要想想你所展示的才能是不是他所需要的。

“先生,说吧,我听着。”秦孝公用渴求的眼光看着公孙鞅,他被公孙鞅触碰到了G点,已经有些身不由己了。

“欲复仇,先强兵;欲强兵,先重农;欲重农,先愚民;欲愚民,先变法。”公孙鞅一字一顿地说。这二十四字方针是他这三天来深思熟虑的成果。

“好。”秦孝公眼前一直亮着,几乎要亮瞎眼的架势。

于是,公孙鞅从变法开始说起。他知道,要抓住秦孝公的注意力,就要从最猛的料开始。

公孙鞅先说李悝在魏国的变法,当然第一个话题就是《法经》,其后开始讲军功制。公孙鞅一条条摊开来讲,条分缕析,梳理得失,成功之处为什么成功,不足之处为什么不足,都解说得清清楚楚。之后,又开始讲吴起在楚国的变法,哪些是适合楚国的,哪些是操之过急的,进而分析吴起在楚国变法失败的原因。

讲完这些,见秦孝公听得发呆,于是开始讲夏商周三代的变法,不同的朝代使用不同的统治方式,因此没有必要拘泥于古人,拘泥于过去,等等。

就这样,公孙鞅给秦孝公连讲了三天三夜,饿了就吃饭喝酒,边吃饭喝酒边讲。困了就躺在地上睡觉,醒过来接着讲。

最后,讲到公孙鞅嗓子发炎,这才作罢。

“复仇的日子就快到了。”最后,秦孝公如此总结。

秦孝公对公孙鞅所说的变法非常感兴趣,可是在具体实施之前,还要找几个人来商量下。找什么人呢?景监自然是不行的,秦孝公找了自己的两个老师。

秦孝公的老师一个叫甘龙,一个叫杜挚。甘龙是当年周王室叛乱的王子带的后人,当初王子带被杀,后人逃到了秦国避难,因为王子带当初被奉为甘公,后人就以甘为姓。杜挚的祖上则是周王室的大夫,后来周朝东迁,他们家就留在镐京,成了秦的臣民。这两个人都有些家传的学问,因此在秦孝公还是太子的时候做了秦孝公的老师,讲解周礼。

“两位老师,最近一个从魏国来的人名叫公孙鞅的,跟我说要变法。变什么法呢?就是魏国的李悝变法和楚国的吴起变法那样的变法,而且更加超前。我是很感兴趣,不知道两位老师怎么看?”秦孝公大致介绍了公孙鞅变法的想法,要看两个老师的意见。

“我反对。”甘龙说。

“我也反对。”杜挚说。

“为什么?”

“我们秦国原本是个蛮夷国家,后来秦穆公的时候决心向中原国家学习,成为一个文明的周礼国家。这么多年来,经过世世代代的努力,我们终于有点文明国家的模样了。可是,如果按照公孙鞅的变法,我们就又回到了野蛮时代,那岂不是前功尽弃?”甘龙和杜挚这样说,他们都是秦国推行周礼的主要执行人。

秦孝公沉吟了片刻,事实上他早就猜到了两位老师的意见。

“这样吧,你们说的也有道理,而公孙鞅说的也有理,不如你们在一起辩论一次。”秦孝公最终作出这样的决定。

辩论会只有四个人参加,公孙鞅为甲方,甘龙和杜挚为乙方,裁决者自然是秦孝公。

于是,中国历史上一场著名的辩论开始了。

公孙鞅首先阐述自己的观点,锋芒毕露地说:“疑行无名,疑事无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于民。愚者闇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这段话的大意是:如果什么事情连自己都犹犹豫豫,那就没人相信你;如果做起事情来首鼠两端,那就一定会失败。有远见有担当的人,肯定不能被普通人所理解。愚蠢的人只看到事情成功的时候,智慧者才能在事情成功之前发现端倪。老百姓只能和他们享受成功,而不能和他们策划开始。高人和俗人肯定说不到一块,成大事的人不会跟平庸的人商量。所以,只要能够强国,又何必拘泥于旧法?只要能够利民,又何必遵循以往的章程?

这段话,咄咄逼人,甚至有些羞辱人。

甘龙和杜挚有些恼火,眼前这个狂妄的年轻人还没有开始变法就这样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一旦他掌握了大权,岂不是要骑在众人的头上拉屎?两人正准备反唇相讥,呵斥公孙鞅,可是看到秦孝公的反应,忍住了。

秦孝公怎样反应?

“嗯,说得不错。”秦孝公点点头,赞许地说。

甘龙和杜挚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无法用严厉的态度斥责公孙鞅。

甘龙率先开始乙方的陈述:“不然。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劳而成功;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

甘龙毕竟是秦孝公的老师,毕竟是讲究周礼的人,因此说话尽量客气一些,他的意思大致是:我不同意他的看法,圣人教化百姓而不是改变他们的习俗,智慧的人不通过变法来治理国家。顺应百姓的本性去教化他们,不用费事就能成功。按照已经有的法律去管理百姓,官吏轻松百姓也适应。

第一轮交锋,应该说公孙鞅明显占据上风,甘龙所讲的固然不错,可是毕竟空洞了一些。

秦孝公没有发言,也没有反应,只是看看公孙鞅。

很明显,秦孝公对甘龙的说法兴趣不大。

看到了秦孝公的反应,公孙鞅得到了鼓励,决定进一步加强火力:“龙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典型的人身攻击开始了,完全没有顾忌。通过人身攻击来进行辩论,大致就是从这一次开始的。

公孙鞅的大致意思是:老龙你的说法,真是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寻常人安于现状不愿意变化,所谓学者沉溺于自己所学的那点知识。你们这类人也就是老老实实墨守成规,跟你们谈论法之外的事情,那就是对牛弹琴。夏商周三代,谁遵循谁的礼了?春秋五霸,难道采用同样的方法?智慧者创造方法,愚蠢者受制于别人创造的方法。贤者随时变换方法,只有蠢怂才会作茧自缚。

甘龙被公孙鞅一顿人身攻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些恼羞成怒。

杜挚也非常气愤,不过这个时候,风度还是要的,所以很斯文地辩论道:“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无过,循礼无邪。”

啥意思?大致是:好处达不到百倍,就不要变法;功效不能提升十倍,就不要更换工具。按照古人的方法治理国家没有错,遵循周礼没有错。

基本上,就是背课文喊口号。

公孙鞅心中暗笑,看来这秦国真是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交流,这样过时的辩论方法竟然还在使用。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公孙鞅硬邦邦地反驳杜挚,气势十足。大致的意思是:治理天下没有一成不变的原则,国家要发展不能因循过去的做法。所以,商汤和周武王没有因循过去而夺得天下,夏桀和商纣王保守不变而失去天下。变法的人不能反对,因循守旧的人不值得肯定。

基本上,也是一通口号。但是,在占尽上风的情况下喊口号类似胜利宣言。

甘龙和杜挚还想说什么,秦孝公摆摆手制止了他们。

“善!吾闻穷巷多怪,曲学多辩。愚者之笑,智者哀焉;狂夫之乐,贤者丧焉。拘世以议,寡人不之疑矣。”秦孝公做了总结性发言,大致意思是:我听说穷光蛋的穷讲究多,歪门邪道的歪道理多。愚蠢的人以为很得意的事情,智慧者就会觉得很悲哀;脑子有病的人高兴的事情,贤能的人就会遭殃。鞅所说的道理,我是认同的。

“我宣布,辩论会结束,公孙鞅获胜。”秦孝公宣布了结果,同时也宣布了秦国的变法即将开始。

一个新的时代就要开启了。

这是一个好时代,还是一个坏时代?

第五节 改变历史的木头

历史,并非总是前进。

历史,不是铁轨上的列车,不管曲折与否,总是在前行。

历史,不是登山,因为历史没有尽头。

历史,不是逆水行舟,因为历史不会身不由己。

历史,就是一条条岔路,选择哪一条路,通向哪里,谁也不知道。

公孙鞅将秦国领入了这样一条岔路,之后秦国将中国赶进了这条岔路,之后的两千多年来,中国就走在这条岔路上。

每一条岔路,都被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以为是金光大道。

公孙鞅被任命为左庶长,全盘主持秦国变法。

“变法的目的是什么?”公孙鞅问秦孝公。

“向三晋复仇。”秦孝公说。

“好,主公,您随时记住这一点。只要随时记住这一点,就能保持清醒,坚定决心了。”

“好。”

“要复仇,靠什么?靠战争。要取得战争胜利,靠什么?靠军力,靠国力。如果没有军力和国力,所有的复仇都是空喊,所有对晋国人的仇恨和谩骂都是懦弱无能的表现。”

“你说得对。”

“如何提升国力?如何提升军力?发展农业。粮食充足了,人心就稳定了,打起仗来就不会慌,就算是持久战也有足够的储备。”公孙鞅的观点,首先是要解决粮食问题。

“说得好。”

“老百姓,就是一群蠢怂,不能对他们太客气,不能对他们太好。要用严厉的刑法来惩罚他们,让他们老老实实种地。”

“太好了。”

“那,咱们开始吧。”

“好,你看怎么开始?”

“我需要一根木头。”

公孙鞅需要一根木头。

在公孙鞅的眼中,百姓跟木头也没有什么区别。

头天晚上,左庶长公孙鞅在都城南门放了一根木头,大致一人多高。

上午的时候,人来人往。公孙鞅宣布:“看见这根木头没有?谁能把这根木头搬到北门,赏十金。”

十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够娶两个老婆了。

顿时,许多人围过来看热闹。那时候,看热闹还不算犯罪。

吸引力不小,可是没有人敢贸然挺身。

“天上不会掉馅饼啊。”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被骗的都是因为贪婪。”

人们说着各种名言警句,告诫自己要小心,江湖上有骗子,朝廷里的骗子更厉害。所以,尽管是左庶长这么个东西搞这样的活动,也有可能是个陷阱,还是小心一点好。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可是上来扛木头的一个也没有。

公孙鞅有点急了,如果这第一个活动就夭折了,后面还怎么整?

“二十金,将木头搬到北门的赏二十金。”吃过午饭,公孙鞅加码了。

人群一阵骚动,骚动之后,还是没人行动。

“奶奶个怂,看来秦国人被忽悠怕了,什么都不相信了。”公孙鞅自忖,决定再次加码。“三十金了啊,机会难得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又是一阵骚动,还是没人行动。

“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啊,四十金了啊。”公孙鞅再次加码。

人群炸了营一般,这诱惑实在太大,人们终于有些把持不住了。

可是,有人蠢蠢欲动,还是无人行动。

“五十金。”公孙鞅继续加码,如果再没有人行动,就只能安排托了。事实上,公孙鞅早已经派了便衣人员混在百姓当中,万不得已就出来充当托的角色。

人群沉默了,到了五十金的时候,多数人已经断定这就是一场骗局了,因为搬一块木头无论如何没有理由给这么多报酬。

但是,也有人心动了。

“奶奶个怂的,五十金哪,万一真给了呢?老子豁出去了。”人群中,一个名叫臭球的人这样说,随后挤出了人群,大步走向那根木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公孙鞅对自己说。

臭球是个野人,生下来就父母双亡,靠着乡亲们的周济活了下来。后来,到大夫祝欢家中当了个伙计,专门杀猪宰牛。

这一天,臭球恰好没事,于是出来转转,见这里热闹,就凑了过来。

臭球在众人的注视中将木头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平心而论,木头并不重,自己能够一口气扛到北门。

有官兵在前面开路,臭球顺着官兵的路向前走,而看热闹的人群也都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猜测臭球会是个怎样的下场,准备着幸灾乐祸带来的快感。

臭球没有想那么多,渐渐地他感到木头有些重量了,汗水也出来了。不过,他还是稳稳地将木头扛到了北门,放在了官兵指定的地方。

北门外早已经搭建了一个高台,公孙鞅这个时候已经在高台上。

臭球被带到了高台上,公孙鞅当众将五十金交到了他的手上。

围观的人们失望了,因为他们的判断被证明是错误的,他们所期待的幸灾乐祸的机会没有到来,他们失去了轻松得到五十金的机会。

“乡亲们,我公孙鞅说话是算数的。”公孙鞅说话了,下面一片静寂。

人们在等待着公孙鞅宣布谁能把木头搬回南门,就能得到五十金的奖赏,准备到时蜂拥而上。可是,机会从来只给第一个尝试的人。

“我公孙鞅说话是算数的,我宣布,秦国将公布《秦律》。”公孙鞅宣布。

现在,每个人都知道公孙鞅说话是算数的,每个人都在期待着《秦律》的发布,因为每个人都以为那是另一根能够让人轻松发财的木头。

那是一根木头,可是,那不是发财的木头,那是一根可以一击致命的大棒。

人们每天都会到城门来转一转,期待着另一根木头的出现。

到第三天的时候,木头真的出现了。不过,这一次的木头不是用来扛的,而是用来看的。

每一个城门外都竖立着一根巨大的圆木,圆木上都刻着字,最上面的是两个大字:秦律。

人们兴奋地围观起来,这些年来,由于官方的大力推广,老百姓们的识字率大幅提升,因此人们已经能够看懂上面的字。

然而,当人们弄清楚上面的内容的时候,就不再兴奋,而是一阵叹息和愤怒的骂声。

人群渐渐散去,没有人再对木头抱有期待。

《秦律》是公孙鞅变法的第一根木头,确切地说是第一根大棒。

公孙鞅从魏国来的时候,唯一的一件行李就是魏国的《法经》。

公孙鞅把《法经》改为《秦律》,其比较具体的变化就是,条文更加详细了,特别是刑罚的部分,刑罚的标准更加严苛了,覆盖的范围更加广了。

严苛到什么程度?范围广到什么程度?举个例子,《秦律》里有弃灰罪,规定将自家的灰抛到道路上的,砍手。基本上,如果放在今天,就是所有不爱护公共卫生的,譬如乱扔垃圾的都要砍手,那如果是随地小便呢?不用说了,割小鸡鸡。

《法经》的原则是轻罪重罚,《秦律》则是重上加重。

对于轻罪重罚,《商君书》中有比较详细的解说,这些解说或许源自当初的李悝,但是更可能是公孙鞅的发展。

这里,摘录几段原文。

以刑去刑,国治,以刑致刑,国乱。故曰:行刑重轻,刑去事成,国强;重重而轻轻,刑至事生,国削。刑生力,力生强,强生威,威生惠,惠生于力。举力以成勇战,战以成知谋。

译文:用刑罚消除刑罚,国家就能大治;用刑罚招致辞刑罚,国家会混乱。所以说:加重刑于轻罪,刑罚就是不用也能将事情办成,这样的国家才能强大;重罪重罚,轻罪轻罚,用刑轻重不一,即使用了刑罚,犯法的事情却不断发生,国家会被削弱。重的刑罚产生实力,实力能产生强大,强大能产生威力,威力能产生恩惠,恩惠从实力中产生。崇尚实力能用来成就勇敢作战,作战才能产生出智慧和计谋。

罚重,爵尊;赏轻,刑威。爵尊,上爱民;刑威,民死上。故兴国行罚,则民利;用赏,则上重。法详,则刑繁;法繁,则刑省。民治则乱,乱而治之,又乱。故治之于其治,则治;治之于其乱,则乱。民之情也治,其事也乱。故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生,则重者无从至矣,此谓治之于其治者。

行刑。重其重者,轻其轻者,轻者不止,则重者无从止矣,此谓治之于其乱也。故重轻,则刑去事成,国强;重重而轻轻,则刑至而事生,国削。

译文:刑罚重了,爵位显得尊贵;奖赏少了,刑罚才更威严。爵位尊贵,这是君主爱护民众;刑罚有威严,民众才能拼死为君主效命。所以强盛的国家使用刑罚,民众就能被君主役使;施用奖赏,那么君主就会受到尊重。法令周详,那么刑罚就会繁多;法令简明,那么刑罚就会减少。民众不服从管治,国家就会混乱,混乱了又去治理它,就会更乱。所以治理国家要在社会安定的时候,那样才能治理好。在它混乱的时候去治理,就会更乱。民众的心情本来希望国家安定,他们做的事情却是使国家混乱。所以使用刑罚,对民众犯的轻罪施行重的刑罚,那么轻微的犯罪就不会发生,严重的犯罪就不能出现了。这就叫在国家安定的时候去治理。使用刑罚,犯重罪的重罚,犯轻罪的轻罚,那么轻微的犯罪不能制止,严重的犯罪就更无法制止了。这就叫在民众乱的时候去治理。所以轻罪重罚,那么刑罚能预防而事情也能办成,国家就会强大;使用刑罚有重有轻,那么刑罚虽然用了,犯罪的事却仍然发生,国家就会被削弱。

《秦律》的颁布令秦国人民很不爽,令士这个阶层很不满,也令秦国的卿大夫阶层非常不满。但是,公孙鞅说了:人家魏国强大就是靠轻罪重罚,就是靠《法经》。

所以,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大家都是本地秃,人家公孙鞅才是洋和尚。

“如果谁再说三道四,就是破坏秦国的强国梦,就是破坏我们的复仇大计。”秦孝公也及时出来站台,两顶大帽子一扣,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因为有了最早的那根木头的示范作用,人们知道公孙鞅是个说话算数的家伙,所以尽管大家对于《秦律》都很不满,却不敢去触犯。当然,有胆大的或者根本不知道《秦律》的人触犯了《秦律》,立即遭到重罚。这样,人们更加坚信公孙鞅这个家伙的执法力度是空前的。

《秦律》执行得不错,可是,并没有达到公孙鞅想象中的效果,自然也就难以令秦孝公满意。

“鞅啊,《秦律》公布已经有半年了,可是农民种地的积极性还是那样啊,农业大发展看不到苗头啊。”这一天秦孝公对公孙鞅说,语气尽管很温和,可是暗含的不满也是清清楚楚。

“这个,没关系,我还有下一步呢。”公孙鞅说。

他真的有下一步?他真的有。

其实这半年来公孙鞅也在反省,他在反省为什么当初《法经》能够改变魏国,能够让魏国的农业得以发展,可是《秦律》为什么在秦国就没什么作用呢?

一直想到昨天晚上,公孙鞅蹲坑的时候还在想,越想越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想得自己昏昏沉沉,一个趔趄,险些掉进粪坑里。

公孙鞅惊出一身的冷汗,心说要是自己淹死在粪坑里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他凝视着粪坑,不禁感慨起来:“唉,这些大粪,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废物,可是对于农民来说,就是肥料。”

说到这里,公孙鞅眼前一亮,他突然明白了。

《法经》为什么能够改变魏国?因为魏国大量破落的士成为犯罪分子,《法经》的施行逼迫他们不得不改邪归正,不得不从事农业劳动让自己有口饭吃。所以,《法经》既改善了治安,又增加了农业人口,发展了农业。

可是,秦国的情况与魏国不一样,如果说《法经》是魏国的肥料,那么,《秦律》几乎就是秦国的废料了。为什么这么说?

秦国尽管在文化上比较落伍,但是民风淳朴,社会治安相当不错。所以,《秦律》并没有让秦国的社会治安有什么更好的变化。

同时,秦国是没有经过内乱的国家,也没有类似晋国六卿这样的大家族产生,自然也就没有大家族的覆灭。因此,秦国的士的数量并不是特别大,并且没有破落到过不下去以至于要当流氓强盗的地步。这就意味着,《秦律》基本上不能增加秦国的农业人口。

第一棒打空了,怎么办?

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办法总是有的,尤其对于公孙鞅来说。

第六节 上山下乡运动

一个月后,公孙鞅变法的第二根大棒下来了。

这第二根大棒叫作《垦草令》。

《垦草令》是干什么的?垦草的?

《垦草令》是发展农业的一道命令。

《垦草令》的本质是什么?就是要让士和商两类人都去种地。

“主公,当年李悝在魏国变法也曾经大力发展农业,不过魏国的情况与秦国不同。魏国地小人多,发展农业主要靠精耕细作。而秦国不同,秦国相对来说人少地大,待开垦的荒地很多,原先放牧的草地很多。所以,秦国需要的是动员力量开垦荒地,变草为苗。”

“嗯,你说得对。我立即下旨,动员大家都去垦草。”

“主公,要是动员好使,还要变法干什么?”

“嗯,你说得对。你说说,该怎么整?”

“主公,咱们简单算算。秦国人呢,除了卿大夫,无非也就是士农工商这四大类,其实,只要农工两类人就够了。所以,咱们要把士和商人都赶去开荒种地。”

“嗯,你说得对。怎么个赶法?”

“变法啊。”公孙鞅说,之后,拿出了他准备好的《垦草令》。

十一

公孙鞅为什么盯上了士和商这两类人呢?

在秦国,士尽管不算破落,可是日子过得也不轻松,那点禄田也就是刚好填饱肚子,来个亲戚朋友什么的就得勒紧裤腰带了。所以,士一般都会找点事情干。士们一般的出路在两个方向,一是进入衙门当差,二是到卿大夫家中当门客。当然,也有的在社会上混黑社会,可是比例很小。

可是,无论在衙门还是在卿大夫家中,士们真正也干不了太多的事情。秦国的衙门通常规模都比较大,主要目的就是要安置这些士,说白了就是为了提高就业率。问题是,衙门里人多了,事情却没有多少,结果就是没几个人干正事,大多数人大多数时间无所事事,就跑到乡里去吹毛求疵,这家店多了几个苍蝇,那户人少了几块砖头等等,刁难敲诈,折腾老百姓。最后,就是农民被折腾得没什么心思种田了。

而在卿大夫家,实际上也就是充当排场的时候有用,平时就是吹牛聊天。问题是,卿大夫们要养着他们,怎么办?提高农民的地租。其结果,又是损害农民的种地积极性。

而商人呢?公孙鞅早在卫国的时候就看商人不顺眼,卫国是个商业发达的国家,商人们富得流油,这让公孙鞅这个公孙心里很不平衡,没有羡慕没有嫉妒只有恨了。他早就想收拾商人们,现在机会来了。

《垦草令》并不是一根单纯的大棒,还配了一根胡萝卜。胡萝卜是给农民的,大棒是砸向士和商的。

先来看胡萝卜。

农民每年要交的粮食分为税、赋两种,税是交给国家的,赋是交给封地主的,如果你的地是转租来的,还要给上家交租。

过去,税赋都是固定的。后来,税依然固定,赋则上下浮动,当然,主要是向上浮动。丰年的时候赋上涨,灾年的时候税不变,总之无论什么年头,日子都不好过。所以,农民的怨气很大。

公孙鞅的《垦草令》规定,农民的税负根据每年的产量来计算,这样百姓承担的赋税才会公平。百姓的负担公平,就会热爱自己的职业,努力种地,努力开荒了。

事实证明,这一点受到广大农民的热烈欢迎。

“秦国农民吃得饱,全靠国家政策好。”秦国农民由衷地说。

胡萝卜奏效,再来看看大棒。

“变法如果不先变衙门,那就不是变法,而是变戏法,是糊弄老百姓。”公孙鞅这样说。

公孙鞅说到做到,秦国各级衙门裁员一半,裁下来的人去开荒种地,留下来的人必须做到当天的事情当天完成,如果做不到,也去开荒种地。

衙门立即乱了营,从前总是说人手不够,总是说事情干不完,总是发加班费,总是申请追加公车公费。如今好了,一刀切下一半的人,事情还是原来的事情,而且效率要提高百分之三百,干不干?不干种地去。

衙门里怨声载道。

“官不聊生啊,活不下去了。”衙门的人都这么说。

说是这么说,谁也不愿意去开荒种地。

于是全秦国人民都发现,衙门的人少了,可是效率却高了很多。更可喜的是,衙门里到乡里考察视察检查的人少多了,各种莫名其妙的刁难折腾少了,大家终于可以集中精力种地了。

衙门里人浮于事坑害农民的问题解决了,公孙鞅还要解决那些在卿大夫家当食客的士们的问题。

《垦草令》规定卿大夫家中必须缴纳人头税,按照家里门客的数量来缴。这样一来,卿大夫们养门客的费用大大增加,于是许多门客被驱逐,只好去开荒种地。

就这样,公孙鞅双管齐下,驱使大量的士开荒种地,成为农民。

解决了士的问题,再来看怎样解决商人的问题。

《垦草令》规定商人不准卖粮食,农民不准买粮食。也就是说,粮食是国家专营。这样,倒腾粮食的商人就没出路了。

针对那些实力比较雄厚的商人,官府会根据商人家的人口数量向他们摊派徭役,让他们家中砍柴的、驾车的、供人役使的、做僮仆的人都一定要到官府登记注册,并且按名册服徭役。这样,商人的负担就会非常重,人们也不会愿意去他们家里干活了。

对付小商小贩,《垦草令》也有相应规定。

加重关口、集市上商品的税收,那么做小买卖的商人就没戏了。同时宣布,国家统一管理山林、湖泽,那么那些卖鱼卖虾卖山珍的就失去了饭碗,靠什么维持生活呢?开荒种地。

与之相应的,提高酒肉等奢侈品的价钱,加重收取这些东西的赋税,让赋税的金额高出它的本钱十倍。这样,农民不能纵情饮酒作乐,只能专心种地了。商人也彻底没了机会,也只能开荒种地了。

基本上,这就算是最早的上山下乡运动了。

十二

《垦草令》的颁布遭到的反对声远远大于《秦律》,因为这实际上触动了秦国的社会基础。

士是国家政治的基层力量,而商人是国家财富的掌握者,他们都有着广泛的社会基础和活动能量。

很多人对《垦草令》中驱使士和商人开荒种地的规定表示反对,一些卿大夫引经据典地阐述士的重要性和商人的不可或缺。

“鞅啊,咱们是不是做得太过了?”秦孝公也有点动摇了,毕竟反对的声音太多了。

“主公,别听他们的,他们是怀有私心哪,士们怂恿他们,商人们收买他们,所以他们都来说《垦草令》的坏话。”公孙鞅心里也有点打鼓,可是还要表现得坚定无比。

“那,那先试试看吧。”秦孝公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反正有些犹豫。

三个月后看效果,应该说有好有坏。

好的方面是农民的种地积极性明显提高,一部分士和少量的商人开始开荒种地。

坏的方面是一些士选择了离开秦国,前往东方发展。而商人的表现更加激烈一些,一些富有的商人开始转移财产到国外,其中的一部分甚至移民了。

换句话说,大家用脚投票了。

粮食能多收多少还不知道呢,人和财产倒先流失了不少。

公孙鞅有些恐慌了,这样下去,恐怕离卷铺盖走人不远了。

“鞅啊,据说,士和商人们最近移民的不少啊。”秦孝公自然知道,所以找来公孙鞅问询。

“那什么,这个,最近这个留学的热潮比较高,士们都想出去镀个金什么的,将来好回来报效国家。”公孙鞅狡辩说。

“那,商人们转移财产是怎么回事?”

“这……”公孙鞅现在无话可说了。

“别的我不管,你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阻止他们移民,怎样才能阻止他们转移财产?”秦孝公有些恼火,变法进行到现在,倒有些进退两难的意思了。进吧,有风险;退吧,太没面子。

“这,我有办法。”公孙鞅说。其实,他真没办法。

不管怎样,公孙鞅灰溜溜回到家里,绞尽脑汁,要解决人和财产流失的问题。

公孙鞅又来到厕所蹲坑,他觉得这是一个开启思维的好地方,这里味道足而且很安静。

很快,他想到了办法。

第二天,公孙鞅去见秦孝公。

“主公,我给您讲个故事。”公孙鞅说,他知道要铺垫一下。

“哦?”

公孙鞅讲的是当年伍子胥的故事,说的是伍子胥如何率领吴国军队占领楚国,为父亲复仇的故事。

说到伍子胥鞭尸楚平王,被申包胥谴责,伍子胥回应说:“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

“主公,咱们现在的变法也是这样,日暮途穷,逆施倒行。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咱们要坚持啊。”公孙鞅最后落到了这里,意思是不要听信寻常人的话。

秦孝公对这句话没什么兴趣,倒是对伍子胥非常敬佩。

“伍子胥真行,男子汉大丈夫,有仇不报,枉为人也。狗日的晋国,我们要报仇。”秦孝公一门心思想的还是报仇,猛然想起秦国也曾经帮助楚国复国,于是又加了一句,“楚国也是个忘恩负义的国家,东边就没有好人。”

“主公,我们要复仇啊。”公孙鞅做出一副很激动的架势来,其实他跟晋国和楚国都没有仇。

“说吧,怎么整?”说到复仇,秦孝公对变法又来了劲头。

“我想说说怎样阻止人和财产流出。”公孙鞅进入正题,之后提出了他的方案。

首先,不要为那些从国外回来的所谓“海归”封官加爵,要让人们知道到国外不是去镀金而是去抹灰,这样,很多人就不会出去了。

其次,关闭所有的旅馆,让开旅馆的都去开荒种地。没有旅馆了,商人们就没有办法出行了,也就没有办法转移财产了。进一步,要禁止百姓自由搬迁。这样,他们就只能专心种地了。

“好,就这样了。”秦孝公同意了。

基本上,这就是算是中国最早的闭关锁国了。

十三

商鞅变法的第三根大棒出台了,这一下,就像在公共粪坑里扔了一块大石头,顿时激起了公愤。

原来,秦国地处偏远,教育水平低下,卿大夫家通常会送家中子弟去国外留学。如今,一道命令下来,今后的海归概不录用,这不是毁了大家的上进之路吗?

秦孝公的太子名叫嬴驷,只有十九岁。太子的两个师傅名叫公子虔和公孙贾,两人也都是国学宗师。两位老师对于公孙鞅的第三根大棒尤为不满,为什么?因为他们就都是海归,他们的儿子也都是海归。

“太子啊,这个卫国人纯粹就是在胡来嘛。闭关锁国是一定要落后于世界的,老百姓连出行搬迁的权利都没有了,这哪里是一个正常国家应该做的呢?我们秦国经过这么多年努力,文化水平好不容易有了一些进步,这下就前功尽弃了。太子啊,你应该去劝劝你爹啊,他好像有点走火入魔了。”公子虔和公孙贾都是秦国著名的大儒,跟国外的一些大儒都有往来,很重视文化知识和国人的权利。

“那,好。”太子血气方刚,他早就看不惯公孙鞅了。

于是,太子去见父亲,恰好公孙鞅也在。

“爹,我觉得最近的变法有问题。”太子也不讲究什么策略,上来就直说。

秦孝公看看公孙鞅,发觉公孙鞅有些尴尬。

“那,你说什么地方不对啊?”秦孝公问太子。

于是,太子一股脑儿将两个师傅所说的那些都说了出来。

“鞅,你觉得太子说得对吗?”秦孝公没有回答太子,而是问公孙鞅。

公孙鞅现在有些难受,他不敢直接反驳太子,可是又不能说太子说得对。怎么办?公孙鞅沉吟了片刻,终于想到了措辞。

“主公,太子所言非常有理,说实话,我也很希望秦国能够更有文化。可是,在有文化和复仇之间,我们选择哪个?如果我们选择向东方国家学习,那我们只能永远跟在他们的后面,永远受欺负。所以,我们必须采取一些不寻常的手段,才能实现复仇大业。这个,主公,您看呢?”公孙鞅没有正面回击太子,到最后还把皮球踢给了秦孝公。

“嗯。”秦孝公点点头,显然他的选择是复仇。

太子看到父亲站在了公孙鞅的一边,很是气愤,脱口而出:“照公孙大夫的话说,那不如干脆禁止诗书,什么也不让大家学了。大家当文盲,不是更好忽悠?”

太子说了一段气话,被秦孝公狠狠地瞪了一眼。

“好了,你下去吧。”秦孝公打发太子走了。

可是,公孙鞅眼前一亮。

“主公,我觉得,就按照太子所说的办。”公孙鞅说,带着得意的笑容。

“什么?难道,太子几句话就让你退缩了?”

“不是,我说的,是太子最后那几句话。”公孙鞅解释,看秦孝公还有点不明白,于是笑着说,“太子刚才不是说吗,干脆禁止诗书。我觉得,这个可以有。”

“为什么?”

“一来,读书人读一点书就总是喜欢卖弄,因循守旧,什么新事物都看不惯。主公您看,咱们这几次变法,都是什么人在反对?就是那帮读书人。他们引经据典,蛊惑人心。如果我们禁绝诗书,那么老百姓就什么都不知道,就更容易糊弄了。同时,我们再禁止读书人四处游说,老百姓也就不会受到蛊惑了。再说了,读书人多了,种地的人就少了,读书还消耗时间精力,有这时间,去种地多好啊。”

“嗯,这个想法好。”秦孝公竟然同意了。

第二天,公孙鞅公布了新的法案,在全国范围内禁止教授学习诗书,现存的诗书必须上缴。

“这是太子的建议。”公孙鞅竟然将这注定挨骂的事情扣在了太子的头上。

这一次,卿大夫阶层真的是忍无可忍了。知道的说是公孙鞅的坏主意,不知道的就算到了太子的头上。

太子平白被泼了脏水,可是又不好去父亲面前解释。于是,太子在几乎所有的场合抨击变法,抨击公孙鞅。俨然,太子成了反对变法的领头羊。

公孙鞅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如果任由太子这样下去,变法恐怕就只能中途而废了。

思前想后之后,公孙鞅决定要解决这个问题。

“主公,我,我干不下去了。”公孙鞅先玩悲情。

“为什么?”

“太子带头反对变法,您说,我,我还能干下去吗?”

“太子带头?好,我批评他,让他闭嘴。”

“闭嘴?他闭了嘴,别人还会说的。主公,您还是让我走吧,我回卫国去当农民伯伯算了。”公孙鞅说着,两行热泪下来了。

“那,你说怎么办?”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根据《秦律》,任何人反对变法,都要处以死刑。”

“啊,难道,要杀太子?”秦孝公有些惊讶,杀儿子这样的事情可不是好玩的。

“主公,我知道太子年龄小受人蛊惑,可是,他的两个师傅难辞其咎啊。太子犯法,两个师傅要承担。”公孙鞅提出了一个解决的方案,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准备真的对付太子。

“嗯,有道理。”秦孝公点点头,太子的两个师傅虽然也都是亲戚,可是毕竟不是自己亲儿子,“那,杀了他们。”

“不。”公孙鞅摇头了。

公孙鞅觉得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他要羞辱他们。

按照周礼,卿大夫是有尊严的,可杀不可辱。

所以,公孙鞅决定不杀他们,而是羞辱他们。

第二天,公孙鞅召集卿大夫们到朝廷,宣布对“煽动群众反对变法,蓄意破坏复仇大计”的太子的师父公子虔和公孙贾进行惩处。

“公子虔,劓;公孙贾,黥。”公孙鞅话音刚落,满座哗然。

劓,音义,割鼻子的刑罚;黥,音晴,文身的意思,不过是文在脸上,是一种刑罚。

这两种刑罚,不仅仅是伤害一个人的肉体,更是摧残一个人的自尊。

按照周礼,刑不上大夫,即便是卿大夫犯了死罪,也都是给他自杀的机会,留下他的自尊。而这类肉刑,是绝对不会在卿大夫身上施行的。

公子虔和公孙贾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当场瘫坐在地。行刑手们并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切了鼻子黥了脸。公子虔和公孙贾羞愧难当,一个捂着鼻子,一个蒙着脸,灰溜溜回家去了。

从那以后,公子虔和公孙贾自感没脸见人,杜门谢客,成了宅男。

第七节 恐怖统治

自从公子虔和公孙贾受刑之后,再也没有卿大夫敢于公开反对变法了。但是,卿大夫们对公孙鞅的仇恨与恐惧成正比,都是与日俱增。

空气中弥漫着仇恨和恐惧混合的味道,令人恶心。

公孙鞅也感到恐惧,因为从每个人的眼神中,他都能看出他们恨不得杀了自己。所以,他配备了强大的警卫力量,出门必是战车保护的车队。在家中,每个人都被怀疑,每个人都不得随意接近他。甚至睡觉,都要八个警卫彻夜保护。

然而,即便如此,公孙鞅还是险些遭到暗算。

公孙鞅每次吃饭之前,都要让厨师先尝,以免饭菜里放了毒药。每次上厕所,都会让卫士进去检查一遍,看看是不是埋伏了刺客。

这一天,照例又是让卫士先去厕所里侦查了一遍,之后,公孙鞅才去。他现在养成了在厕所思考问题的习惯,有的时候不蹲在坑上不闻着味就完全没有灵感。照例,公孙鞅蹲在坑上想问题。想着想着,突然一声巨响。

厕所的顶塌了,梁木砸了下来,沿着公孙鞅的额头砸了下去。屋顶上的土木落了一地,可是竟然出奇地都没有砸在公孙鞅的身上,只是溅了他一屁股的屎。

卫士们看见,七手八脚将公孙鞅救了出来。

这是纯粹的事故?还是一次有预谋的暗杀?

公孙鞅展开了调查,调查的结果是没有结果,除了专门负责淘厕所的仆役被屈打成招,没有任何其他线索。于是,公孙鞅悄悄地处死了淘厕所的仆役,将这整件事情隐瞒了下来。

“揭发有功。”公孙鞅在调查的过程中号召大家揭发,因为他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可是,竟然没有人揭发。

事情过后,出于对自身安全的忧虑,公孙鞅开始反思整个调查过程中的不足,因为他坚信这就是谋杀,而且一定有人事先知道。可是,为什么没人揭发呢?

再想想,他突然觉得事后的调查实际上没有意义,事前的预防才是最重要的。就像这次,如果自己被砸死了,就算事后抓到真凶又能怎样呢?

那么,如何才能预防呢?

公孙鞅想到一个令他自己都兴奋的方法。

十四

“主公,虽然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妄议变法,可是我听说还是有很多人在暗中反对变法,诋毁主公,甚至策划要派刺客对主公不利。主公,您要注意安全啊。”公孙鞅来见秦孝公,绝口不提厕所倒塌的事件,倒是做出很关心秦孝公安全的姿态来。

这一说,恰好说到了秦孝公的心坎上。

实际上,秦孝公尽管不像公孙鞅那样随时担心被刺,但也很担心自己的安全。因为宫里用的小孩和宫外的卫士,都是卿大夫家的子弟。如今卿大夫们纷纷对变法不满,这些子弟是什么想法也就可想而知了。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被刺,估计全国人民都要喝酒庆祝了。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秦孝公自然也知道,公孙鞅但凡主动说出口的事情,一定都是想好了答案的。

果然,公孙鞅是有备而来的。

“主公,我在想,如果我们能够随时监视百姓和卿大夫,不就可以防患于未然了?不就可以让反对变法的人闭嘴了吗?不就可以让破坏我们复仇大计的人消失了吗?不就……”公孙鞅还要继续堆砌排比句,被秦孝公打断了。

“鞅,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衙门都精简了,哪里有那么多人手监视所有人?”

“这个简单,只要让他们互相监督,互相揭发,不就行了?”

“互相监督,互相揭发?嘿嘿。”秦孝公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不禁笑了。

可是,当公孙鞅将他的想法说出来的时候,秦孝公的脸色变了,变得相当难看。

“鞅,这,这太不人性了吧?”秦孝公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主公,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讲人性。人哪,都是贱货。你跟他好好说是没有用的,你跟他来狠的,他就服了。”公孙鞅竭力要说服秦孝公,看到秦孝公的眼里露出了不快,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话需要补救,“当然,主公不是贱货。因为,因为主公就不是人嘛。”

越抹越黑,现在秦孝公连人都不是了。

秦孝公黑着脸,没有说话。

“主公是天之骄子啊,是神降大地啊,是……”公孙鞅还要说,被秦孝公打断了。

“鞅,事到如今,恐怕也只能如此了。”秦孝公同意了公孙鞅的建议。

这一刻,公孙鞅的内心实际上五味杂陈。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倒希望秦孝公能够否决他的建议,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足以让他遗臭万年。

公孙鞅的第四根大棒令所有人震惊。

新的法律规定,“五家为保,十保相连”。也就是说,五家组成一个“保”,“保”就是担保的意思,五家中的一家犯罪,如果其余人家没有检举,则与犯罪的一家同罪。十个“保”构成一个集体,由保长管理,互相监督。

这,就是有名的“连坐”。

还有一条规定,有人犯罪,明知而不检举者,同罪;积极检举者,与杀敌同样功劳。这一条,叫作“告奸”。

法令刚出来的时候,大家并不在意。可是,不久之后,人们发现不在意还真不行了。

十五

回过头来,看看当初扛木头的臭球现在过得怎样了。

臭球自从因为扛木头而获得了五十金之后,顿时成了京城的名人,就连祝欢大夫也祝贺他。在祝欢大夫家又干了一阵,因为自己有钱了,于是辞职出来,自己开了个屠宰铺,招了两个伙计,自己当上了掌柜。不过,祝欢大夫家中有猪羊屠宰的时候,依然会叫他回去帮忙,臭球倒也愿意,因为祝欢一向对他也不错。

好日子过的时间不长,麻烦来了,因为公孙鞅发布了法令,酒肉等奢侈品的税负提高了十倍。于是,老百姓能吃得起肉的就少了很多,屠猪宰牛的生意一下子清淡了许多,别说赚钱,就连两个伙计的工资也开不出来了。

许多小商贩混不下去,不得不去开荒种地了。

臭球知道这样下去坐吃山空是肯定不行的,想去郊区买块地吧,可是法律规定了不得随意搬迁。要搬可以,那就去国家给你指定的地方开荒种地。可是,臭球真不想去开荒种地。

一转眼,“连坐”和“告奸”发布了。

臭球的两个伙计叫作张乙和王丙,两人也是整天无所事事,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

这一天,又是没有生意,王丙从店里出来到处乱逛。来到城门口,恰好看见一个大胡子大汉在那里大声说话:“狗日的公孙鞅,变个什么狗屁法,真是臭不要脸。”

王丙听得很过瘾。

“兄弟,这小子公然抵制变法,诋毁公孙鞅大人,咱们把他抓起来押送衙门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钻出一个人来,此人留着一撮山羊胡。

王丙看了山羊胡一眼,摇摇头:“这么缺德的事,你还是自己干吧。”

说着,王丙要走。

山羊胡一把抓住王丙,对着大胡子喊:“兄弟,快来抓住他,此人有奸不告。”

大胡子跑了过来,与山羊胡合力抓住了王丙。

“怎么回事?”王丙高声问。

“少废话,跟我们回衙门。”大胡子喝道,原来,他和山羊胡都是衙役,在这里设了陷阱。

钓鱼执法,这就是钓鱼执法。

看门人目睹了一切,他认识王丙,也认识臭球,于是派人赶紧给臭球送信,说王丙被衙役钓鱼执法,给抓走了。

臭球万万没有想到王丙这个老实巴交的伙计竟然被抓走了。怎么办?想了想,觉得不妨去求祝欢大夫帮忙,怎么说一个大夫的面子应该能够救一个小老百姓的。

于是,臭球切了一块好肉,去求祝欢帮忙救人。

谁知道来到祝欢家的时候,却看见大队的官兵已经将祝欢家包围了,随着吆喝声,祝欢家里的人以及来祝欢家里串门的人都一个个被带了出来。

“怎么回事?”臭球当时有点傻眼,远远地不敢靠近。

一个邻居悄悄地将臭球拉开,告诉他原委。

“说来你还真不敢相信,祝欢大夫的大老婆和小老婆吵架,大老婆嫌祝欢大夫没有帮自己,这不,把祝欢大夫告了个谋反,这下全家都抓进去了。”邻居悄悄地说。

“啊,祝欢大夫多好的人啊,怎么会谋反?这,只凭他老婆一句话,什么证据也没有,就这么抓人了?”

“你真是个老外,自从公孙鞅来了,什么时候抓人要过证据?抓进去直接扔进死牢,根本不审,哪有你辩解的机会?”

“不会吧?”

邻居没有再说什么,悄悄地溜回家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哭喊声传来,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跑了出来。

这个女人臭球认识,就是祝欢的大老婆,人不算坏,可是缺心眼而且脾气大。

“我不告了,我不告了,还给我老公,还给我儿子。”祝欢的大老婆大声喊着,显然,她反悔了,她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的冲动会有这样的后果。

士兵们将她推倒在地,不去管她。

“我不是人啊,我不是人啊,哈哈哈哈……”祝欢的老婆一边喊,一边笑了起来,她疯了。

臭球也不敢久留,急忙回到自己的铺子里。张乙刚刚睡觉起来,他是个比较懒的人,臭球平时就不大喜欢他。

“不好了,王丙被抓了。”臭球把王丙被抓的事情告诉了张乙,又把祝欢也被诬陷的事情说了一遍,“没人性啊,这什么连坐告奸,真是没有人性。”

张乙原本睡眼惺忪,此时眼前一亮。

臭球在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被吵醒的,之后连裤子也没有穿,就被衙役们给绑了个结结实实。

“为什么?为什么?我认识公孙大人的啊。”臭球没有搞清楚情况,大声问着。

“你被告发了。”一个衙役说。

“告发?告我什么?”

“你告他什么?”门外一个衙役说,随后推了一个人进来。

进来的人是张乙。

“你?”臭球吃了一惊。

“你,你说公孙大人的法律没人性,是不是?”张乙说。

臭球无话可说了,这话他说过,可是他想不到张乙竟然去告发他。

臭球还要质问张乙,却完全没有机会,他被扔到了车上,然后一路押到了死囚牢房。他被扔进死牢中,这才发现这里已经有几十个人,个个都被绑住四肢,就像杀猪的时候绑住猪的四个蹄子,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

“我冤枉,我冤枉啊。”臭球声嘶力竭地喊着。

没有人理睬他。

最后他喊哑了嗓子,不得不停下来。这时候他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已经喊哑了嗓子。

十六

七月份是涨水日子,渭河的水位涨高,水流比平时急了很多。

公孙鞅决定在这个时候处决那些反对变法的人,而这些人多数是被检举揭发的人,其中就包括祝欢、王丙和臭球。

地点就在渭水河边,之所以选择这里,一来是这里比较开阔,能有尽可能多的观众;二来是杀了之后不用费事处理尸体,直接扔到河里就行了。

臭球被押解到了河边,上身绑着,腿上也绑着,不过还能勉强迈开步,这样就不用衙役来抬他了。他一眼看见公孙鞅在台上,这让他想起当初扛木头的那一幕。

“我说话是算数的。”公孙鞅又说了这句让臭球熟悉的话,不过听起来是那么恐怖,“所有反对变法的人,都要受到严厉的惩处。所有检举揭发的人,都会得到奖赏。”

远处的人群中,张乙在看热闹。

观众人山人海,一部分是受刑者的亲戚家属,一部分是告奸者,但是大部分是来看热闹的,他们怀着复杂的心情。

一共七百多人要被处决,没有一个是经过审讯的。为了处决他们,公孙鞅发明了三种刑罚,分别是凿颠、抽胁、镬亨。凿颠就是在脑袋上打洞,抽取脑浆;抽胁就是在胸口下刀,一根一根抽肋骨;镬亨就是煮开水,然后先烫熟四肢,再煮身体。

一声令下,行刑开始。

受刑人发出凄惨的叫声,旁观者中则传出哭泣声和惊讶声。

惨叫声越来越凄厉,还没有执行刑罚的犯人已经被吓昏过去一大半,要用冷水泼头才能醒来。还有直接吓死的,算是免了人间这种登峰造极的痛苦。

观看的人群中已经晕倒了一片,还有当场吓疯的。甚至,连行刑的人也有被吓晕过去的。

哭喊惨叫声惊天动地。

尸体被一个个扔进了渭河,然后被迅速冲走。

观看的人们在离开的时候都脸色惨白,没有人说一句话。

整个秦国陷于恐怖之中。

老百姓、卿大夫都被吓破了胆,就算私下里也不敢说变法一个不字。

可是,一个人愤怒到难以忍受,以至于他顾不上恐惧,要来找秦孝公论理。他,就是甘龙。

甘龙来到的时候,公孙鞅正和秦孝公兴致勃勃地谈论渭河行刑的效果。

“这下,再也不会有人胆敢反对变法了,别说公开说,连想都不敢想了。”公孙鞅得意地说。他感觉自己现在很安全了,因为人们已经被吓破了胆。

“这,老百姓要是都被吓坏了,怎么跟三晋打仗?怎么报仇呢?”秦孝公问。他所想的,还是复仇的事情。

“主公不必担忧,下一步,就是出台军功制,奖励战功。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复仇的日子不远了。”公孙鞅说,顺口说出了自己下一步的想法。

秦孝公正要说话,看见甘龙大步进来。

原来,甘龙是秦孝公的老师,宫里的人都很熟,他要强行闯进来,倒也没人敢于拦他。

“老师?”秦孝公本能地喊了一声,尽管有些不高兴,还是忍住了。

“主公,我有几句话要来说说。”甘龙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愤怒,轻声说。

“请讲。”

“公孙鞅,”甘龙对公孙鞅说话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不仅语气生硬,还用眼瞪他,“你这个祸国殃民的东西,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

“有话好好说,不要骂人嘛。”公孙鞅知道秦孝公站在自己这一边,所以并不怕甘龙。

“公孙鞅,自从你来到秦国,蛊惑主公,就没有干过什么好事。到如今,竟然搞起了连坐告奸,弄得秦国上下人人自危,人伦颠倒,人性泯灭。驱百姓如牛羊,任意屠宰,制造恐怖。卿大夫尊严扫地,百姓恬不知耻。即便是蛮夷也没有到这样的地步,自有人类以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事情。”甘龙破口大骂。

“老龙,你这么说就没有道理了。我这么做,往近了说,都是为了变法能够顺利实行;往远了说,都是为了主公的复仇梦能够完成。”公孙鞅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说。

“啊呸!公孙鞅,你一口一个复仇大业,可是百姓在你眼里是什么?在你看来,百姓只需要知道三件事:种地、打仗、生殖。那么,百姓与鸡犬牛羊有什么区别?与禽兽有什么区别?”

“哈哈哈哈,老龙啊,百姓就是鸡犬牛羊,就是禽兽啊。他们不过是国君豢养的走狗,圈养的猪羊。”

“你,你满嘴喷粪。”甘龙气得就差跳起来打公孙鞅了,他转头对秦孝公说,“主公,你看看,你看看,这还是人话吗?”

秦孝公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稍稍沉吟了一阵。

“甘龙老师,记得从小您就和杜挚老师教我,除了诗书礼乐,你们教给我的就是仇恨,就是对晋国人的仇恨。所以从小开始,我就立志要向晋国人报仇。可是,如今公孙先生在帮助我一步步实现复仇梦想的时候,您却要出来阻拦,为什么?如果你们不希望看到今天这个样子,当初又为什么要对我进行仇恨教育呢?”秦孝公幽幽地说,不紧不慢却态度鲜明。

甘龙哑口无言了。

一来,他没有想到秦孝公竟然完全站在公孙鞅那一边;二来,秦孝公说得不错,仇恨教育是秦国国君贯穿始终的教育。

看到甘龙的气焰被打下去,公孙鞅更加得意。

“主公,甘龙先生公然反对变法,该当何罪?”公孙鞅展开反击。

秦孝公看了看公孙鞅,再看了看甘龙。

甘龙并没有惧怕,来之前他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算了,老师老了,老年痴呆了。”秦孝公说,他还是决定放老师一马,“老师,回去安享晚年吧。”

第八节 复仇开始了

整个国家弥漫着恐惧,恐惧已经占据了人们的整个头脑,于是仇恨反而被忽略。

公孙鞅的车队来到街市的时候,公孙鞅再也看不到仇恨的目光,而是恐惧的眼神。

“乡亲们,你们过得还好吗?变法给你们带来实惠没有?”公孙鞅现在终于敢下车,并且很亲民地询问百姓了。

“好好,好得很。”百姓们都这样回答。除了这样回答,还有什么其他答案吗?

“看见没有,人们都很拥护变法啊。”公孙鞅说。

一些人似乎从中看到了机会,他们认为这个时候主动去向公孙鞅拍马屁应该可以得到比较高的回报。

于是,一些人来到了公孙鞅的官邸,向他表达自己对于变法的衷心热爱:“左庶长大人,变法真是太好了,真是变到了我们老百姓的心上。不瞒大人说,一开始我们确实有抵触情绪,可是后来终于体会到了变法的好处啊。”

可惜的是,他们太不了解公孙鞅了。

公孙鞅的逻辑是:只要我说的,就是你们该做的。你们不能说不好,我也用不着你们说好,我只需要你们闭上你们的鸟嘴。

所以,对于这些主动溜须拍马的人,公孙鞅给他们的回报就是:全部迁到边远地区开荒种地。

从此以后,秦国人再也不敢议论法令。

十七

公孙鞅又陆续出台了一些“深化变法”的法令,依然指向全面发展农业。

公孙鞅规定,禁止音乐和奇装异服,当然,国君除外。那么,农民在外出劳作时就不会看见奇异服装,在家里休息时听不到使人丧失意志的音乐,他们就没有什么奇思妙想,对享受生活没有什么概念,他们的精神和意志就不会涣散,他们的心思一定会专心在农业生产上。

公孙鞅还规定,卿大夫以及宗室贵族家中,除了具有继承权的嫡长子,其余子孙必须承担徭役税赋,与普通人等同。这样,就逼迫他们不得不加入开荒种地的大军之中。

卿大夫和宗室贵族对此恨之入骨,可是有了公子虔和公孙贾的前车之鉴,眼看甘龙都不敢出声了,谁还敢说个不字?

种种发展农业的措施极大地刺激了秦国的农业发展,三年以后,秦国粮食储备大增,耕地面积增长一倍以上。

“鞅,看来发展农业的策略很成功啊,怎么样,可以出兵攻打三晋,实现复仇梦了吗?”秦孝公眼看着变法初步成功,十分高兴,急着要报仇去了。

“主公,心急喝不了热鸡汤啊,别急。咱们的变法虽然成功,可是得罪人也不少,老百姓也未免是口服心不服。贸然出兵,恐怕不妥。”

“那,那该怎么办?”秦孝公有些失望,他一直在盼望着复仇。

“主公您还要强化统治,让大家心服口服,对您既心存恐惧,又感恩戴德,唯您的马首是瞻。那时候,就可以考虑出兵报仇了。”公孙鞅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也早就想好了办法。

公孙鞅的办法叫作“利出一孔”,也就是说,所有的利益都要归结到一个地方,自然所有的利益也就只能从这个地方出去。那么,这个地方是哪里?就是国君,或者叫国家。

譬如,商业的利益统统归属国家,副业的利益统统归属国家,甚至,农业的利益也统统归属国家。

公孙鞅规定,百姓家中不得有余粮,口粮之外的粮食全部卖给国家。这样,国家就控制了大家的生存。当粮食歉收的时候,国家会低价卖粮食给你,这个时候你就会感谢国家,感谢国君,发自肺腑地愿意为国效力,为国君献身。

同时,政府还积极包办各种婚姻,让个人生活最大程度与国家相关联,这样就能无时无刻不关注和热爱国家和国君。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秦国的百姓们开口必谈国君,开口必谈国家,他们可以没有父母兄弟,但是一定不能没有国君;他们可以没有家族和家庭,但是不能没有国家。

“鞅,你真牛啊,这也办到了。”秦孝公非常高兴,又想起报仇的事情来,“怎么样,复仇梦该实现了吧?”

“现在,农业发展了,人心也有了。但是要报仇,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公孙鞅就像个戏法大师,一个一个地抛着包袱,诱使着观众不得不跟进。

“还有?”秦孝公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那,最后一个了。”公孙鞅说,确实是最后一个。

“那快点吧。”

公孙鞅的这一招叫作“军功爵位制”。

十八

“主公,如果换了是您,现在不是国君而是秦国百姓,您的幸福感怎样?”公孙鞅问。

“这……”秦孝公没有想到公孙鞅会问这样的问题,这样的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老百姓过得怎样,关他什么事?不过既然问起来,自然要想想,这也是个有趣的问题。

要说秦国人民幸福吗,还真不知道幸福在哪里;要说秦国人民不幸福吗,那岂不是说自己不是一个好国君?

一时,秦孝公还真没想起来怎样回答比较好。

“主公,说实话就行。”公孙鞅及时提醒,反正这里没有外人。

秦孝公沉吟了一下,实话实说了。

“我觉得吧,秦国百姓真是活得很没劲,每天就是种地种地种地,没盼头没想头没奔头,跟行尸走肉没啥区别。”

“主公,这就对了。”公孙鞅笑着说。

秦孝公愣了一下,把百姓折腾成这样就对了?

“主公,我听说,三年没见过女人的,给他头母猪他也要上。秦国百姓活得无聊,精力无处发泄,只要主公给他们一点奔头,他们就会挤破头皮往上冲。我这里设计了军功爵位制,只要在战场上杀敌,按照杀敌人数的多少晋升官爵,他们还不玩了命地杀敌?一夫拼命,足惧千夫啊。如果咱们秦国都是这些拼命的士兵,何愁复仇大梦不能早日实现?”公孙鞅顺势推出了军功爵位制。

“好,就这么办。”

过去,普通士兵即便是立了战功,只要不是特别重大的战功,都不会获得爵位的提升。为什么这样?因为爵位都被卿大夫及宗亲贵族占满了。而公孙鞅来到之后,免除了大量世袭爵位,腾出了大量空缺。

为了鼓励作战,公孙鞅将爵位拿出来奖赏作战立功者。

军功爵位制共分二十级,分别为:一公士,二上造,三簪袅,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长,十一右庶长,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大良造),十七驷车庶长,十八大庶长,十九关内侯,二十彻侯。

这里,对其中一些爵位进行介绍。

公士。士兵只要斩获敌人一个首级,就可获得一级爵位(公士)、田一顷、宅一处和仆人一个。

上造。高于公士,田一顷半。做囚犯的父母就可以立即释放。如果他的妻子是奴隶,也可以转为平民。

簪袅,高于上造,仍须服役。

不更。即可免充更卒(轮流服役的兵卒)之意,但其他之役仍须照服。

大夫。进入大夫序列。

公乘。以得乘公家之车,故称公乘。

左庶长。进入卿系列。公孙鞅变法之前秦国有四种庶长:大庶长、右庶长、左庶长、驷车庶长。四种庶长都是职爵一体,既是爵位又是官职。大庶长赞襄国君,大体相当于早期丞相;右庶长为王族大臣领政;左庶长为非王族大臣领政;驷车庶长则是专门执掌王族事务。四种庶长之中,除了左庶长可由非王族大臣担任,其余全部是王族专职。商鞅变法之后,各庶长便虚化为军功爵位,不再有实职权力。

在军中,爵位高低不同,每顿吃的饭菜都不一样。三级爵(簪袅)有精米一斗、酱半升、菜羹一盘。二级爵位(上造)的只能吃粗米,没有爵位的普通士兵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军功爵是可以传子的。如果父亲战死疆场,他的功劳可以记在儿子头上。一人获得军功,全家都可以受益。

俸禄,以实物的形式向各级官吏发放俸禄。主要是粟米,可兑换布匹。有的时候国君还会发给官吏以钱币、黄金,但数量较少,不属于正常俸禄。

俸禄按年发放。俸禄的数量,公士年俸五十石,之后每升一级多五十石,彻侯为一千石。

总之,随着爵位的提升,田宅、俸禄、臣妾等等都有体现,并且爵位可以抵罪。

毫无疑问,只要多立军功,多杀敌人,就能过上体面幸福的生活。否则,就是猪狗一样的无聊辛苦人生。

当然,公孙鞅不会忘记他最擅长的惩罚。

秦国军队按五人为单位进行编制,如有一人临阵脱逃,加刑于其余四人;四人中如果有斩敌首级者,则免罪。每五名士兵中设有屯长,每百人中设有百将,作战中没有斩获敌人首级的,该部队的屯长和百将都要被处死。而麾下士兵斩首满三十三颗,屯长和百将赏赐爵位一级;攻打敌国城池,斩首满八千颗,野战斩首满两千颗,主将都可以获得赏赐。

对于违反军纪、临阵脱逃的官兵,公孙鞅给出了不同的处罚手段。其中,最轻的是鞭打,重一点的是肉刑,削鼻子砍脚割小鸡鸡等等,更重的则是各种残酷死刑,譬如活埋、车裂、弃市、腰斩等等,往往同时伴随家属连坐。

十九

秦孝公八年,也就是公孙鞅变法的第五年,秦国人终于出动了。

对于秦孝公来说,复仇之弓已经拉开。而对于公孙鞅来说,这才是考试的开始,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铺垫。

对于公孙鞅有利的一点是,魏国人已经将重点放在了东部,并且与东部国家战争不断。这样,魏国人的西部力量就不强大。

公孙鞅动员了秦孝公亲自出马,第一个目标是攻打魏国元里。

秦军出征之前,公孙鞅做了两场动员。

第一场,专门讲述晋国人和魏国人如何丧尽天良,长期欺压秦国人,导致秦国人民流离失所,痛苦不堪,脆弱的心灵遭受摧残。这一场,讲得秦国士兵咬牙切齿,发誓要魏国人血债血偿。这,就是仇恨教育。

第二场,公孙鞅详细讲解了军功爵位制,给大家描述了立功受赏之后的美好前景,以及临阵脱逃的悲惨下场。这一场,讲得大家眼前发光,盼望着战斗早日开始。

元里即是少梁,少梁原本是梁国领地,而梁国原本是秦国同宗。可是,梁国最终被魏国所灭,成了魏国的地盘。

三万秦军杀奔元里,元里有魏国守军七千人。

尽管魏军人数处于劣势,可是长期欺负秦国的魏国人认为秦国人就是一帮贪财的蠢怂,永远犯错永远不知道改正的蛮夷,所以,他们根本不把秦军放在眼里。于是,魏军毫不犹豫地迎战。

两军相交,魏国人还是用屡试不爽的老办法引诱秦国人犯错,牛羊衣帛扔了一地,就等着秦国士兵上去哄抢。

可是,这一次魏国人错了。

秦国士兵们对各种财物根本不感兴趣,也不敢感兴趣,因为公孙鞅早就下令,谁敢在战场上抢夺财物,全家腰斩。

秦国士兵们对什么感兴趣?魏国人的脑袋。

在秦国士兵的眼中,对面的魏国人根本就不是完整的人,而是一个个行走的脑袋。而这些脑袋,就是田宅财产,就是老婆孩子,就是幸福生活。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些脑袋砍下来,别在腰间,然后就什么都有了。

秦国士兵们红着眼冲向魏军,还没有交锋,那种气势就让魏国人毛骨悚然。两军交锋,秦国人根本不顾死活,一旦砍翻一个魏国士兵,紧接着就去砍脑袋,然后用头发绑在腰间,再去砍第二个脑袋。这秦国士兵哪里是人,分明是饿极了的狼。

魏国士兵崩溃了,杀人他们未尝不会,可是砍脑袋这样的事情真没干过,腰上拴着个脑袋继续杀人,这得多么大的心理承受力啊?

魏国士兵受不了了,于是纷纷转身逃命。

按着惯例,战胜一方是不追败兵的。可是,秦国士兵们不管这些,眼看到手的脑袋就要跑了,那可不行。

于是,秦国士兵们紧追不舍。

魏国士兵们彻底崩溃了,他们两脚发软跑不动路,只好跪地求饶。

“脑袋!脑袋!”秦国士兵们没有看见活人,只看见一个个脑袋在不停地磕头,所以他们兴奋地上去收割了。

七千魏军,无一逃生。

七千颗人头,无一漏网。

秦军轻松占领元里,将城里所有军民掳回秦国做奴隶,其他能搬走的全部搬走。

剩下的,就是七千具没有头颅的魏军尸体。

小试牛刀,公孙鞅大获成功。

第九节 郡县制

元里之战让整个秦国沸腾了,尽管人们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方式,可是能够向魏国人复仇还是令大家兴奋。

立了战功的秦国士兵迅速获得了应得的奖赏,一些人立马过上了传说中的幸福生活。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现在,秦国的青壮年们都盼望着上战场,盼望着杀人砍头立功受赏,过上好生活。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秦孝公终于见到了变法之后秦军的战斗力了,这些秦军简直就不是人,而是一群豺狼野兽,这样的军队,谁能够抵挡?什么战术可以击败他们?没有。

“鞅,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大良造。”秦孝公任命公孙鞅为大良造,尽管这不是秦国最高等级的职位,但是没有人是更高等级的,因此,公孙鞅现在的职位已经是最高等级了。

而且,左庶长不过是行政级别,而大良造是军队级别,是除国君之外的最高指挥官。这意味着,公孙鞅现在是军政一起抓,响当当的秦国二号人物。

“老子终于成功了。”公孙鞅心中暗自高兴,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帮助秦孝公彻底击败魏国,让魏国人尝尝他公孙鞅的厉害。

二十

大良造公孙鞅为什么没有占领元里?因为他知道魏国还很强大,在这个时候与魏国人决战并不明智。所以,他仅仅把元里之战作为一个测试,一个路演,并不希望因此而把魏国的主要注意力吸引过来。

果然,魏惠侯在得知元里失守之后大吃一惊,但是随后得知秦国人主动撤军,又松了一口气。为了不影响正在与中原诸国作战的魏军的士气,他甚至下令隐瞒了这个消息。自然,也就没有准备对秦国进行报复。

“鞅,什么时候干一票大的?”秦孝公问。在报仇的问题上,他比公孙鞅更急。

“主公,虽然咱们在元里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可是魏国毕竟实力强大,咱们还需要等待。现在的形势是,魏国就像一头老虎,正在与赵国、齐国、楚国、宋国这些野狗们互咬。咱们呢,就是一头狼,远远地躲在老虎的屁股后面,冷不丁地咬他一口。在元里,咱们算是咬了一口。现在咱们要等更好的时机,狠狠地咬他一口,最好能直接咬下他的尾巴。”公孙鞅打了个比方,倒是很贴切。

“好,好,最好直接咬下他的卵蛋,哈哈哈哈……”秦孝公也觉得公孙鞅的比喻很贴切,索性自己又发挥了一下。

“哈哈哈哈……”公孙鞅也笑了。

转眼两年过去,到了秦孝公十年。这一年,魏国进攻赵国的邯郸,齐国和楚国双双出兵救援赵国。

机会难得,机会难得。

这样的机会,自然逃不过有准备的公孙鞅的眼睛。

“主公,机会来了。”公孙鞅把当前的国际形势汇报了一遍,告诉秦孝公这是一个十拿九稳的机会。

“好,打哪里?少梁,还是上地?”秦孝公很兴奋,决定打一个大一点的地方。

“不,安邑。”公孙鞅比秦孝公的胃口更大,要知道,安邑是魏国从前的首都,而且更具纵深。

公孙鞅知道,魏国人眼下根本腾不出手来救安邑,现在趁火打劫绝对是手到擒来。

秦军越过西河,直接包围了安邑。

此时,魏军主力正在攻打邯郸,还要面对齐国援军,而身后是楚军威胁首都大梁。所以,魏军根本无法救援安邑。

从另一方面来说,自从魏国迁都以后,重心到了中原,安邑作为旧的首都已经不再重要,现在也已经衰败得很厉害。

在这样的情况下,安邑守军根本无力对抗秦军,也根本无法守住安邑,再加上知道秦军砍头以及追杀的嗜好,哪里还敢对抗。所以,秦国大军一到,不等开战,安邑守军就大开城门,投降了事。

虽然投降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总好过被砍了头给秦军挂在腰间。

轻松拿下安邑之后,公孙鞅得到了最新的线报,于是决定撤军。

是什么线报让公孙鞅决定撤军?

原来,魏军已经攻占了邯郸,之后与赵国和齐国达成了停战协议,而楚军也已经南撤回国。这意味着,魏国人已经腾出手来,即将转过头来救援安邑。

与魏国精锐作战,公孙鞅并没有把握,毕竟,他并不懂得兵法,而魏军的战略战术一直是领先于其他国家的。

当魏国大军杀到安邑的时候,秦国人已经走了很多天了。

两次攻打魏国,两次大获全胜。这样的战绩,在秦国过去是没有过的,甚至想都没有想过。

“狗日的公孙鞅。”秦国人民都这样说,充满了仇恨和佩服。

最高兴的人自然是秦孝公,连出了两口恶气,心里爽多了,对公孙鞅的欣赏也更多了。

“鞅,咱们什么时候夺回西河?”秦孝公问。两次胜仗固然很爽,可是撤军总是令他感觉不尽兴。

“主公,坐山观虎斗听说过么?别急啊,魏国与赵国、齐国之间迟早还要打,等到两败俱伤,或者魏国被击败的时候,咱们再趁火打劫,不是事半功倍?”公孙鞅倒不急,他看得比秦孝公要远得多。

秦孝公想了想,觉得有理。坐山观虎斗和趁火打劫这样的想法他是从来没有过的,秦国人一向朴实,不会趁火打劫。

“你说得有理,可是,咱们就干等着?”秦孝公问,这些年来年年变法,整得挺热闹,要是突然没事干了,岂不是很无聊?

“怎么会?还有大事要做呢。”

二十一

公孙鞅所说的大事确实是大事。

经过两次对魏国的战争,公孙鞅已经确认秦国具备了向东方发展的实力。

此前,秦国建都在雍,意在全力对抗西戎。如今,西戎都已经成了秦国的部分,因此,栎阳作为首都就已经显得落伍了。

既然已经确定了东进的策略,那么,国家的重心就应该东移。换句话说,迁都应该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

“为了逐鹿中原,魏国人迁都到了大梁。如果我们要向东发展,雍是不足以为首都的。”公孙鞅分析了形势,提出了建议。

“嗯,你说得对。而且,栎阳地方狭小,城池破旧,就是戎狄水平的大窑子。说句实话,中原国家来个使节什么的,我都不好意思说这就是我们的首都。”秦孝公跟公孙鞅有同感,基本上,公孙鞅说的,就是他想说而没说的。

“所以,我们要新建的都城,一要便利,二要宏伟,三要靠东。总之,按照国际化大都市的标准去建。”公孙鞅早有成竹在胸,说起来,他是见过世面的人。

“那,什么也别说了,选址、设计,都拜托你了。”秦孝公有些急不可待起来,虽然贵为国君,可是国际化大都市他还真没见过。

公孙鞅为秦孝公选定的新都城在咸阳,此地位于泾水渭水交汇的三角地带,都市的垃圾可以随水而去。同时渭河又是一条水上通道,打起仗来,顺流而下,运兵马运物资十分便利。

“好好,老子在上游拉个屎,晋国人就在下游吃,哈哈哈哈……”秦孝公得意地笑了,过去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城市设计上,公孙鞅决定参照鲁国曲阜、卫国楚丘和魏国大梁来进行建造,设计的工匠早已经悄悄请到了,城市模型都有了。当然,宫殿的部分也有专门设计。

“好,太好了,真不愧是国际化大都市啊。”秦孝公也算是开了眼界。

就这样,在公孙鞅的主持下,咸阳开始建设。一年后,咸阳建成,秦国正式迁都。

在迁都的同时,公孙鞅还在秦国主持实施了郡县制。

什么是郡县制?

周朝采取的是分封制,也就是封建制,周王把土地分封给子孙功臣,就是诸侯,诸侯以周王为共主,但是各自国家各自管理,周王不干预。在经济上,周王仅仅收取贡品,象征意义远大于经济价值。

那时候,诸侯国都不大,方圆百里就算大国。

可是,到了春秋后期,经过春秋时期大规模的兼并重组,一些诸侯国变成了真正的大国,这个时候,诸侯国就要考虑大国的统治模式。从周王室的衰微中他们得到一个结论:不能把所有的地盘都封出去,军队一定要掌握。

在这样的想法下,一些国家开始设置县,由国君直接派地方行政长官进行管理。县有两种模式,第一种是没有分封出去的土地,第二种是分封出去了,但是地方管理权不给领主,而是由君主派出人管理。

根据现有记载,最早设县的可能是楚国的楚武王。楚武王灭掉权国,将其改建为县,是为设县之始。楚国最初的县,是封出去的,但是同时派出行政长官。也就是说,被分封者享受土地和人民的收益,但是行政管理归于国君派出的行政长官。这样,就能避免被分封者做大做强,割据一方,分裂祖国。被分封者通常称为公,譬如叶公、息公等,而县的行政长官称为尹。

郡与县又不同,郡最初都是在偏远地方,由于人口稀少地方偏远,这些地方往往不封出去,但是又需要守护,于是成立军事目的的机构,就是郡。由于地小人少,一开始郡的级别地位都低于县。但是随着人口的增加,边境的延展,郡的地位逐步上升,最终超过县并且下辖县。譬如,楚国的宛郡就下辖几个县,郡的长官通常为军事长官,称为守,由国君直接任命。

不管是县还是郡,其行政长官都不具有世袭的权力。

显而易见,郡县制大大提升了国君的集权,也大大提升了国家的整体力量,并且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国家内乱和分裂。

所以到了春秋末期和战国初期,中原各国纷纷设立郡县。

公孙鞅在秦国推行郡县制,无疑是学习魏国的制度。对于他来说,设立郡县制的目的非常清晰。

首先,打击和限制秦国的旧贵族,也就是俗称的既得利益阶层。这个阶层,是变法的最大对立面,彻底打垮他们,才能让变法持续深入下去。

其次,秦国要东进,必须集中全国的力量,郡县制恰恰能够做到这一点。

所以,当公孙鞅提出郡县制的构想之后,秦孝公全力支持。

秦孝公十二年,秦国开始实行郡县制,把乡﹑邑﹑聚等合并为县,建置了三十一个县。县令为一县之长,由秦孝公直接任命,下设县丞掌管民政,县尉掌管军事,此外,还设有管理各种事务的啬夫和令史等官吏,国家对这些官吏实行定额俸禄制。

郡县制之后,由于管理上的便利,公孙鞅对农田进行了统一的重新丈量划分,增加每亩地的面积,扩大农民的耕种面积。与此同时,兴修水利,发展农业。

两年之后,秦国“初为赋”。什么是“初为赋”?关于这一点,历来解释非常多,然而却没有权威的说法。综合各种说法,“初为赋”似乎更应该是“开始征收口赋”的意思,也就是开始征收人头税。

此前,没有人头税,只有按户征收的田税。因此,所有人家,只要儿子还没有成亲,一律不分家。此时按照人头征税,所有男丁成年之后就开始征税。所以,如果一家中兄弟成年之后不分家,人头税就增加一倍。

有了人头税,秦国的税收又多了一大块。

从这一年起,十年的时间里,秦国专心于农业,与各国保持友好关系,甚至率领一些小国朝拜周王。

魏国被彻底麻痹了,各国被彻底麻痹了,天下被彻底麻痹了。

公孙鞅就像一个绝顶的炒股高手,建仓之后便耐心地等待时机。

二十二

公孙鞅始终觉得一个人很讨厌,非常讨厌。

这个人,就是景监。

公孙鞅很享受每个人见到他都像老鼠见到猫的感觉,他觉得这是他成功的标志。可是,只有一个人在他的面前很随便,这个人,就是景监。

因为对公孙鞅有恩,并且自以为两人是老朋友,景监似乎不太把公孙鞅当作秦国的第二号人物,而是当成了哥们,说话也不注意,嘻嘻哈哈甚至勾肩搭背。这让公孙鞅很恼火,有的时候也会很尴尬。不过最让公孙鞅恼火的是,景监还在喝多了的时候揭自己的老底,讲自己当初在魏国怎样混得一屁潦倒,一个朋友也没有。讲公孙鞅当初投靠自己时怎样厚着脸皮求自己,怎样勾搭自己的小女佣,结果被小女佣放了鸽子,等等。

公孙鞅越来越不能忍受景监了,所以他决定实践自己当初暗中发的誓:把景监变成太监。

“景监大夫,很多人想要恢复诗书,其实我也想。可是,我还真不好意思提。你看这样行不,你来向主公提出来,我趁机附和你,这事情可能就成了。到时候,秦国人民都会感激你,功劳也是你的。你看,怎么样?”这一天,公孙鞅挖了个坑给景监去跳。

“鞅,好啊好啊,咱们就该互相配合嘛。”景监还在嘻嘻哈哈,完全没有料到自己正在进入公孙鞅的陷阱。

其结果可想而知,景监傻啦吧唧在秦孝公面前提到了恢复诗书,而公孙鞅却没有如预想般的附和,而是做出大吃一惊的样子。

“啊,景监大夫,你这不是公然反对变法吗?主公,这,这该当何罪?”公孙鞅演得真好,秦孝公竟然完全看不出来。

按照秦律,反对变法就是死罪。

“那,我只好大义灭亲了。”秦孝公表态,为了复仇大业,一个小小的宠臣在所不惜。

“那,我也只好大义灭亲了。”公孙鞅假惺惺地说,好像他跟景监的关系真的很铁一般。

景监当场吓得尿了裤子,想要痛骂公孙鞅,可是他知道这样的结果只会使自己死得更惨;想要争辩,可是其结果恐怕也是死得更惨。

怎么办?景监还算聪明。

“主公,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公孙大人,我错了,我太他妈错了。看在我也为秦国复仇大业出过力的份上,就饶了我吧。”景监这个时候只能哀求了,这大概是唯一可以活命的办法了。

秦孝公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看公孙鞅。

“这样吧,说起来,景监大夫也真是功臣,没有他,我也不可能为主公效力。我公孙鞅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我请求主公宽恕他,将爵抵罪。”公孙鞅说得情真意切,似乎真的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秦孝公一时没有答话,该怎么处置景监呢?他没想好。

于是,公孙鞅接着说:“主公,我看,死罪饶过,活罪不免,施以宫刑就算了。”

“嗯。”秦孝公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就这样,景监成了太监,官爵也被免去,成为庶人。没办法,靠给人帮佣凑活活着。

从那之后,景监再也不多说话。在他的心中,只有仇恨。

第十节 朋友啊朋友

秦孝公二十一年,东边终于又打起来了。

魏国再次攻打赵国,赵国再次向齐国求援,齐国再次围魏救赵。

魏军主力回撤救援大梁,却在马陵遭到齐军的伏击,太子申被俘,将军庞涓被杀,全军覆没。

魏国面临亡国危险,魏惠侯向齐国求和。

二十三

“主公,收复西河的机会到了。”公孙鞅得到魏军主力被齐国全歼的消息之后,兴奋异常,立即来见秦孝公。

秦孝公也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幸灾乐祸还没有想到趁火打劫这件事情。

“是哦。”秦孝公恍然大悟,等了十年的机会,终于来了,自己却没有反应过来。

秦孝公任命公孙鞅为主将,率军十万讨伐魏国。

听说要攻打魏国,秦国人民纷纷踊跃报名,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够立功回来过上好日子。

“奶奶个怂的,还能出趟国。”有人这么说。是啊,现在出趟乡都难,别说出国了。

托关系找门路,就是为了能够加入秦军。

临行之前,有父亲送儿子的,有哥哥送弟弟的,有妻子送丈夫的,他们都这样叮嘱说:要是不砍几个脑袋带回来,就别回来了。

脑袋,听起来就像土特产一样。

魏国新败,刚刚和齐国签署了丧权辱国的条约,还没缓过劲来,就听说秦国人来了,而且是十万大军。

魏国上下慌作一团,魏惠侯紧急动员,总算是拼凑了八万人的部队,派自己的儿子公子卬率军迎击秦国人。同时,向齐国和赵国求援。

秦、魏两军在安邑相遇。

公孙鞅虽然领兵前来,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毕竟自己不是做将军的料,手下也没有几个懂打仗的,前面两次胜利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对抗,如今魏国军队哀兵前来,自己这两刷子究竟行不行呢?

正在担心,线报来报:“魏国主将是公子卬。”

听说魏国主将是公子卬,公孙鞅笑了。

原来,公孙鞅认识公子卬。

当初,公孙鞅在公叔痤家中做中庶子,经常可以见到魏武侯的儿子们前来。原来,魏惠侯十分敬重公叔痤,也让儿子们有事没事去公叔痤府上转转,多跟公叔痤请教。因此,公子们隔三差五地来。

公子们来了,公叔痤自然要陪,可是不可能每次都陪,也不可能每次都从头陪到尾,因此,难免让一些门客代为陪客,而公孙鞅就经常被派这样的活,因为他学识广,口才好。

公孙鞅陪公子卬的次数比较多,因为公子卬性格比较闷,也很质朴,需要公孙鞅这样话多机变的人去点拨。

所以说起来,两人还算得上是熟人。

“熟人,熟人,坑的就是熟人哪。”公孙鞅自言自语,他已经有了对付魏国人的办法。

公子卬率领着魏军来抵御秦国人,心里也在打鼓。

魏国新败给了齐国,能打的会打的基本上被一锅端,不是战死就是被俘。所以,在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魏惠侯只能派他出来了。可是,对付虎狼一般猎头的秦国人,想想都怕。

“怎么办?”来到前线,公子卬发愁啊。他不知道,其实公孙鞅也很发愁。

正在发愁,突然秦军使者到。看样子,是要约战了。

公子卬整理了一下情绪,装作一副很有信心的样子,把秦国使者请了进来。

“说吧,何时决战?”公子卬问。

“公子,我家主帅托我给您带个话。我家主帅说他在魏国的时候跟公子是朋友,特别佩服公子的人品。如今公子率军前来,我家主帅真不好意思跟公子开战。所以,我家主帅诚挚邀请公子前往秦营,把酒言欢,再叙前情,交换土特产,签署八辈子友好的互不侵犯条约,然后各自撤军。不知公子意下如何?”秦国使者一口气说完,很恭敬地等待着公子卬的答复。

“啊。”公子卬喜出望外,除了可以不打仗,还感觉自己的人品确实不错。“哎呀,难得公孙先生还记得我啊,公孙先生当年的学问给我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啊。那什么,定的什么时间?”

“明天中午怎样?”

“好啊,一言为定,不见不散。”

事情就这么定了,秦国使者完成了任务,高高兴兴回去了。

“这下好了。”公子卬十分高兴,以为万事大吉。

“公子,我看,这宴席不能去,公孙鞅这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定有阴谋。”副将魏错急忙劝止,他算是比较有经验的人,做事比较小心。

“怎么会?我跟他可是老相识了,他不是那种人。”公子卬不听劝阻,执意要去。

没办法,魏错拦不住公子卬,只好精心布置防守,以防万一。

公子卬如约来到了秦军大营,看见秦军将士,公子卬不禁一阵阵胆寒,从秦军将士的眼中,他看到一个个如饥似渴的眼神,像猎鹰盯着地上的兔子。

“在他们的眼中,我不过是个能移动的脑袋吧?”公子卬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公孙鞅在中军大帐前迎候,看见公子卬来到,热情地迎了上去。

“公子,真是想不到啊,我们竟然又见面了。哎哟,胖了,高了,比以前更帅了。”公孙鞅一连串的寒暄,就像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我们好像没有这么熟吧?”公子卬暗想,可是表面上还要做出感慨的样子。“是啊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啊,在秦国还过得习惯吧?”

两人虚情假意地互相问候一番,手把手进了大帐。大帐里,酒菜早已经备好。两人相互谦让着入了席,把酒言欢。

公子卬的随从们则被安排到旁边的军帐中喝酒,自有秦国的军官陪同。

看到公孙鞅的热情,公子卬更加放心了。

两人谈论了一些两人都认识的人的情况,又说了些魏国的事情,总之就是瞎扯淡一阵。终于,酒足饭饱,开始进入正题。

“公孙先生,那,咱们是盟誓,还是就这么口头说说?”公子卬问起和平协议的事情来,毕竟这才是今天来的目的。

公孙鞅没有回答,而是站了起来,在大帐里走了一圈,又走回来,这才说话,但是已经变了一副面孔。

“公子啊,看来,你还是太年轻太幼稚,想法太简单,你明白吗?”公孙鞅居高临下,以一副教训的口吻说。

“什么?”公子卬没有回过神来。

“作为一个长者,我必须告诉你这一点,必须告诉你生活的真相。”

“什么一点?什么真相?”公子卬更糊涂了。

“熟人是用来坑的,朋友是用来背叛的。”

公子卬一愣,现在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你在开玩笑?”公子卬还心存侥幸。

“谁跟你开玩笑?来人,拿下。”公孙鞅彻底翻脸,一声令下。

大帐内的秦军卫士一拥而上,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捉住了公子卬。

“公孙鞅,你,你是个什么狗屁长者,你,你,你老不要脸。”公子卬愤怒了,愤怒甚至盖住了恐惧。

“哈哈哈哈,人嘛,总要有个一技之长嘛。”公孙鞅大笑起来,看着出离愤怒的公子卬,他觉得很好笑。在秦国这么多年,他已经没有任何同情心了。

公子卬气得满脸通红,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公孙鞅走近公子卬,贴近他的耳朵,轻轻地说:“公子,你应该感谢我,至少,你还活着。想想你的手下吧,他们很快就要变成无头的尸体了。”

说完,公孙鞅一转身,大声下令:“传我的号令,准备出击,攻打魏军大营。”

魏错是个宿将,他很担心公子卬会掉进秦国人的陷阱。所以,在公子卬去赴宴之后,魏错就开始布置防守,提防秦国人的袭击。

眼看到了下午,还不见公子卬回来,魏错就感觉到形势有些不妙。正想派人去探看,就看见二三十个大汉光着屁股狂奔而来,无一例外地用手捂着脸。

“什么人?”魏错吃惊。

等到大汉们跑近了,魏错才发现这些光屁股大汉竟然是公子卬的卫士们。别说,脱了裤子,还真不容易认。

“你们捂着脸干什么?”魏错大声问。

于是,卫士们把手都拿了下来。

魏错大吃一惊,每个卫士的鼻子都被削掉了,手拿掉,满脸是血。

“啊,怎么回事?”魏错急忙问。

卫士们没有了鼻子,说出话来嗡嗡作响,不过最后总算说明白了。

原来,公孙鞅将他们全部捉拿,削了鼻子,放了回来,而公子卬已经被秦国人扣留,生死未卜。

“啊!”魏错倒吸一口凉气,立即下令全军准备战斗,他知道,秦国人就要来了。

主将被扣,卫士们都被削了鼻子的消息迅速在魏军中传开,军心立即动摇。

终于,秦军杀到了,铺天盖地杀到,喊杀声震天动地。

魏军的抵挡根本不起作用,秦军如同群狼扑向羊群一般凶猛和兴奋。

魏军大败,要不是夜色很快来临,这就又是一次全军覆没。战斗结束的时候,魏军留下了四万具尸体,无头的。

公孙鞅并没有继续前进,因为他知道,在东方国家的眼中,秦国就是蛮夷国家。所以,即便魏国和赵国、齐国等国家刚刚经历了战争,但是,他们都不愿意看见秦国欺负魏国。所以,如果继续前进,秦国面对的将不仅仅是魏国的抵抗,还有齐国、赵国、韩国以及楚国的阻击。

所以,公孙鞅决定停止进攻,这样既能保持威慑,又不至于和天下的大国们直接对抗。

与此同时,公孙鞅派出了使者去见魏惠侯,提出了停战的条件:魏国归还侵占秦国的土地,秦军撤军并释放公子卬。

很快,魏国人给了答复:接受全部条件。

除了接受条件,魏国人还有什么选择吗?

二十四

秦国一举收回了被魏国侵略的土地,西河地区大部分成了秦国的地盘,其余的也都在掌握之中。

公孙鞅成了秦国的大英雄,他让秦孝公实现了复仇梦。

“鞅,你真牛,我封你为关内侯。”秦孝公非常高兴,将公孙鞅封为侯,地盘尽管不大,也就是区区十五邑,可是地位仅次于秦孝公了。

由于封地在商,公孙鞅此后被称为商君,后世则称之为商鞅。

在此以后,我们称公孙鞅为商鞅。

仗着秦孝公的宠信,商鞅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在他的眼中,他与任何人的关系都是法律关系,谈不上私人之间的感情。事实上,在经历了商鞅和景监以及商鞅和公子卬之间的事情之后,谁还敢跟商鞅交朋友?

商鞅注定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

所以,商鞅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待在自己的封地里,随意号令自己的手下,享受着君主一样的威风和生活。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他喜欢让别人畏惧他。

终于有一天,商鞅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小的时候,有一次同宗族的小伙伴们一同出去玩,大家玩起了捉迷藏,商鞅来捉其他小伙伴。结果呢?商鞅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一个人,原来,大家都不喜欢跟他玩,所以用这个办法甩掉,悄悄地去别的地方玩了。

“怎么没人跟我玩?”知道真相的商鞅哭了,哭得很伤心,以至于醒了过来。

“我难道就注定不会有朋友吗?我这么大的成就难道就没有朋友吗?”商鞅自问。

世界上,许多事情是可以靠权力来得到的,可是唯有朋友是靠权力得不到的。当然,这里指的是真正的朋友,不是酒肉朋友狐朋狗友。

商鞅是个好强的人,他决定要找到一个朋友,以证明自己的能力。当然,他确认自己根本不需要朋友。

可是他很清楚,在秦国他是不可能有朋友的。因为秦国人对于他的态度分为三种:第一种是惧怕他的人,第二种是仇恨他的人,第三种是惧怕并仇恨他的人。

这三种人能够成为朋友吗?

显然不能。

以恐怖的方式对待他人的人,是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的。

商鞅决定找一个外国朋友。

商鞅听说魏国有一个贤人名叫赵良的,这个赵良非常高傲,连魏国国君请他他也不去。

“就是他了,老子跟他交朋友。”商鞅决定了。他决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到的。他要做到的事情,是一定有办法的。

商鞅的家中有一个养马的奴仆叫做孟兰皋,是当初从安邑掳来的魏国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商鞅知道他是赵良的朋友。于是,商鞅派人前往魏国,找到了赵良。

“商君想见你,你去,可以带孟兰皋回来。你不去,下次我把孟兰皋的人头送来。”商鞅的使者这么说,直截了当的恐怖手段。

赵良想了想,答应了。

家里人劝他不要去,提醒他公子卬的教训。

“不,商鞅做事固然没有底线,可是对他没好处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扣押我,或者杀死我,对他有任何好处吗?”赵良说,他决定去救老朋友。

赵良来到了商,果然,商鞅对他非常客气,热情地招待了他。

“阿良,我希望和你交个朋友,怎么样?”商鞅问,尽量地让自己不那么盛气凌人。

“哎哟,那我怎么敢?孔子曾经说过:‘推贤而戴者进,聚不肖而王者退。’您这么伟大正确,我这么没出息,怎么有资格跟您做朋友呢?”赵良来个不卑不亢,直接拒绝。

商鞅有点傻眼,换了从前,直接推出割鼻子挖眼。可是如今这样做的话,就显得自己太无能了。

“我治理秦国治理得怎么样?啊,牛逼吧?”商鞅说。最近这些年他说话都是这个调调。

“古人说过:‘反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自胜之谓强。’虞舜说过:‘自卑也尚矣。’自己说自己牛逼,那不是真牛逼。您倒不如说说自己有哪些功绩,事情明摆着的,又何必问我呢?”赵良就是不顺着商鞅的话说,但是又很得体。

商鞅想了想,想发火,可是又好像无从发起。

“那好,那我就说说。”商鞅开始说自己的功绩,可是真说的时候,似乎又说不出什么来,吭哧了半天,终于说出几条来。“当初秦国就是戎狄的习俗,野蛮落后得很呐,一家人睡一间屋子,啊,我来之后,都让他们分家了。啊,那什么,我营建了秦国的新首都,宏伟高大,都是按照鲁国、卫国这样国家的模式来的。啊,那什么,那什么就不说了。总之吧,国家强大了,人民幸福感很高。你说,我跟当年百里奚相比,是不是好太多了?”

赵良这次没有直接回答,他沉吟了一下。

“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墨墨以亡。”赵良一段话下来,意思就是说“恕我直言”。“咱们先说好,我实话实说,你不能给我安罪名。”

“那怎么会?俗话说得好: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您的话,就是我的良药,尽管说,咱们今天是畅所欲言,我绝不会给你加罪。”商鞅当场承诺。

商鞅的话可以相信吗?赵良笑了笑。

“当年百里奚辅佐秦穆公的时候,对外帮助晋国帮助楚国,得到了国际上的赞扬。对内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自己的吃住非常简单,却很关心百姓的疾苦。他出门就是一辆车,绝不扰民。到他去世,秦国人民都痛哭流涕,像死了亲人一样。而如今您呢?不带十辆战车保护自己就根本不敢出门,国家强大了,可是人民受苦了,你用酷刑恐吓人民,用愚民政策愚化人民,对卿大夫缺少起码的尊重。百姓没有迁徙自由,没有言论自由,没有聚会自由,什么自由也没有,就像牛羊猪狗一样生活,可是你竟然说他们幸福感提升,你愿意过那样的生活吗?可以说,你的周围都是敌人,你一个朋友也没有。恕我直言,如今就是秦侯罩着你,若是有一天秦侯薨了,你想求个全尸恐怕都难。依我看,不如趁早归隐山林,找个凉快地方开荒种地,自食其力,说不定还能逃过大难。”赵良一番话说下来,毫不留情。

商鞅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若是放在从前,谁敢说这样一番话,那真是活腻了。不过今天,他让自己忍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商鞅大笑起来,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愤怒。

他腾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趟,突然站住。

“你给我走。”商鞅指着赵良,愤怒地说。

赵良什么也没有说,站起身来,也不施礼,转身就走。

到了院子里,车已经在那里,孟兰皋已经坐在车上,看见赵良出来,想要下车打个招呼。赵良摆摆手示意他不要下来,自己则一跃上车。

“走。”赵良对御者说。

第十一节 陌路逃亡

一段时间里,商鞅的心情不太好,赵良的话让他觉得很堵心。有的时候想想,都后悔当初放走了赵良,应该把他砍成肉酱。

商鞅不高兴的时候,所有人都更加小心。可是即便大家都很小心,还是有几个倒霉蛋被商鞅找罪名给处死了。当然,死法是比较悲惨的。

过了一段时间,商鞅基本上淡忘了赵良这件事,心情也就渐渐地好了起来。不过有一件事情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秦孝公万一死了,我怎么办?

“料那帮吓破胆的人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商鞅这样安慰自己。

相比于在咸阳陪着秦孝公,商鞅更喜欢回到自己封地上,毕竟这里自己是老大,可以为所欲为,胡作非为。

所以,有事没事,商鞅隔段时间就回到自己的封地上过君主一样的日子。

天有不测风云。

二十五

就在赵良来过之后半年。

这一天,商鞅在封地享受着人生。突然,商鞅布置在秦孝公后宫的内线火速来报:“大良造大人,秦侯他,他,他……”

来人不敢说下去了。

为什么不敢说下去?

因为是个坏消息,坏消息会让商鞅生气,谁让商鞅生气商鞅就会杀谁。

“秦侯他怎么了?”商鞅急切地问。

“他,他,他永远离开我们了。”来人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不说出来死得更快。

“啊。”商鞅倒吸一口凉气,这太出乎意料了,“怎么说没就没了?前两天见他还是好好的啊?”

商鞅的心情非常不好,他很生气,他开始手摸剑柄。

“大良造大人,我,我,我……”来人本来想说“我要去接孩子了”,可是这个时候这么说,连孩子都没命了,所以他说:“我还要回去继续探听消息。”

商鞅原本想要杀了他,可是听他这么说,觉得他还有用。

“那,赶紧去吧。”商鞅放过了来人,然后大脑急速地转着。怎么办?

秦孝公确实死得很突然,突然到没有人能够预料到。

昨天晚上还在看歌舞表演,宠幸贵妃,今天早上就已经凉了。

后宫里哭声一片,不是因为秦孝公的死而悲伤,而是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殉葬。但是,有些人是注定要殉葬的,譬如昨晚刚被宠幸的贵妃,譬如昨晚刚刚表演完的歌舞演员,譬如负责给秦孝公看病的御医,他们都注定成为殉葬品。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整个咸阳城迅速知道了秦孝公驾崩的事情。

人们都很高兴,因为人们早就盼望着他驾崩。可是,人们没有庆祝,因为没有酒没有肉没有音乐。人们也不能聚在一起谈论这件开心的事情,因为聚会是会被砍头的。

甚至,在家里,人们也不敢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因为老婆孩子都可能去告密。

所以,人们只能等到晚上,天黑之后上了床,在梦里乐和乐和。

太子在第一时间被通知到,他立即派人通知自己的老师,就是公子虔和公孙贾,他们已经很多年不出门了。

两个老师出门了,报仇的机会就要到了。

卿大夫们纷纷来到朝廷,报仇的机会就要到了。

太子被拥立为国君,就是秦惠公。

而这个时候,大良造商鞅还在自己的封地。

秦惠公坐在国君的宝座上,当然严格意义来说他还不是国君,必须要等到父亲下葬之后。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可以发号施令了。

他知道自己第一件事要做什么,而且知道必须立即去做,否则等到商鞅来了,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大良造为什么没有来?”秦惠公煞有介事地问。

“他在商地。”有人回答。

“作为大良造,国家发生这么大变故,竟然不在咸阳,太过分了。”秦惠公严厉地说。

下面,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汇集在一起,松了一口大气。

“是啊,太过分了,他总是不在朝。”有人附和。

“据说,他在商地使用诸侯的礼啊。”

“这不是叛逆吗?”

“听说,他想谋反。”

“据说武器都准备好了。”

“好像还要勾结魏国。”

“说是要攻打咸阳。”

……

每个卿大夫都在做同样的事情:置商鞅于死地。

其实,每个人的想法都和秦惠公一样:要尽快行动,否则商鞅一来,大家都吓死了。

很快,大家达成了一致。

“看来,商鞅谋反是不争的事实,立即缉拿商鞅。”秦惠公也松了一口气,既然大家都支持自己,对付商鞅已经没有问题了。

终于,欢呼声起来了。

多少年了,人们就没有欢呼过。

二十六

商鞅很后悔自己没有在咸阳,否则,他应该可以掌控全局的。在秦国百姓和卿大夫眼里,秦孝公只是个摆设,真正可怕的是商鞅。所以,只要商鞅在人们面前一站,人们就会不寒而栗,乖乖地服从。

可是现在,时机已经不对了。如果让太子和群臣们互相串联,合起力来,那就什么都晚了。

果然,很快又有人来报告:“大良造大人,大事不好了,新任国君信了群臣的谗言,说您造反,要来捉你了。”

商鞅苦笑了笑,挥挥手,让来人走了。

他已经没有心情杀人了,他知道,麻烦真的来了,新任国君不是信了谁的谗言,而是他本来就要对付自己。

而自己,一个朋友也没有。

“赵良啊,我真该杀了你。”商鞅自言自语,他有些恼火赵良的话这么快就应验了。

咸阳是不能去了,去就是送死。

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命。逃去哪里?

商鞅决定逃去魏国。

“快走。”商鞅叫御者套了车,带了一个随身的勇士,出发了。

老婆孩子们呢?去他的老婆孩子吧。

商鞅担心人多目标大,因此一人逃命了。

一辆车果然逃得快,早上出发,下午就到了魏国边境。

“什么人?”那时候没有严格的边境,甚至没有关卡。只不过近些年来秦国攻打魏国,魏国提高了警惕,才在秦国进入魏国的道路上设了关卡,守关的士兵会进行盘问。

这个时候,商鞅其实有两种办法可以进入魏国。

第一种办法,根本不走大路,走小路或者步行穿过麦田,没人管你。

第二种办法,声称自己是去魏国做生意、探亲、旅行、游学等等,说什么都行,一定放行。

而唯一一种无法进入魏国的可能就是:我是商鞅,我要避难。

让商鞅后悔一辈子的就是,他竟然选择了这唯一的一个被拒绝入境的方式。

“我是商鞅,快让我进去。”商鞅这样说。他习惯了,他认为自己的名字如雷贯耳,不仅秦国人民望风披靡,就是魏国人听了,也要待若上宾,恭恭敬敬请他过去。

“什么,你是商鞅?”原本还打不起精神的魏国士兵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端详商鞅几眼,然后提高了声调,“你这怂还敢来魏国?你找屎啊?”

商鞅的脸色变了,这样的话才是找屎,而且是全家找屎。

可是很快他意识到,今非昔比了,装孙子的时候到了。

“兄弟,你错了。我是被秦国那帮畜生陷害,投奔魏国来了。说实话,我早就看那帮蛮夷不顺眼了。那什么,我想去见魏侯,帮助魏国强大起来,重新夺回西河。”商鞅开始侃侃而谈,企图打动军士。

“忽悠,接着忽悠,你这种人的话谁还敢信?谁敢说你不是秦国的奸细。”军士不为所动,坚持不让他入境。

早有人通报了守边的将领,于是将领匆匆忙忙赶到。

“将军,还是跟你说吧,我,我要投奔魏国,为魏国的强大奋斗终生。”商鞅又开始表白,他以为将领好说话一些。

“操你妈的,去你妈的,滚你妈的。”没想到的是,将领更加态度坚决,以三妈相对。

“你你,你怎么这么粗鲁?还讲不讲周礼了?”商鞅很气愤,这也太没礼貌了。

“讲周礼?你的嘴里也好意思说周礼二字?告诉你,要不是我们讲周礼,就该现在把你砍了,而不是跟你废话。”将领的火气也很大,他的兄弟就死在秦国人的手中,连脑袋也被割走了。

“你你,我落难来投,依据周礼,你们不能拒绝。”商鞅这时候强调周礼起来,倒也说得自然。

“周礼,是给知道羞耻的人用的。可是,你就是个骗子、流氓,是个畜生,对你,讲什么周礼?滚,滚得远远的,老子可是随时会后悔的。”将领拔出了剑,一脸的杀气。

商鞅被吓住了,他知道,再纠缠下去,恐怕真的要没命了。

现在,商鞅又回到了秦国境内。

他其实可以抄小路进入魏国,可是现在他真的不敢了,他感觉到魏国人对他的仇恨甚至超过秦国人,进入魏国将没有活路。

唯一的办法,去楚国。不过,去楚国,要在秦国境内走很长一段路,这很危险。但是,还有别的办法吗?

很快,天色黑了下来。

前面,是一处旅店。

在秦国,私人开的旅店早就被查封了,只有公家开的。可是公家的旅店耗费公帑并且服务低下,于是商鞅下令公家的旅店雇佣原先的私人店主,各占股份。于是,就成了公私合营。

所有的旅店,都是公私合营。

商鞅来到旅店要求住宿,钱是有的,而且很多。

“单位介绍信。”店主说,伸出手来。

“单位介绍信?没有。”商鞅说。

“没有?那没办法,商君的规定,没有单位介绍信,一律不许住店。”店主人面无表情地说。

“那,忘了不行吗?我多给钱行不行?”

“忘了?关我什么事?多给钱?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啊?快走快走。”店主人毫无通融余地。

“你看,我怎么说也是个长者,这么大岁数了,总不能让我在野地里吹凉风吧?啊,总该有点人性吧?总该有点同情心吧?”

“没有,当个秦国人,会种地会生孩子会砍头就行了,别的啥也没有。我告诉你,再不走,老子报警了,到时候砍你的头就别怪我。”店主人说得十分决绝,毫不做作。

商鞅还想说点什么,御者和卫士将他拉开了。

“主公,别说了,没用的。”御者和卫士说。

“唉,想不到,我颁布的法令竟然恶劣到这个地步啊。”商鞅慨叹,到这个时候他总算亲身感受到了自己的暴政在百姓身上是什么感觉了。

从前,他去哪里都是豪车豪宅,军队护送,自然无法体会到百姓的不便。

旅店是不能住了,怎么办?

商鞅想起自己从前在魏国的时候所听说的关于秦国民风的事情,说是秦国人十分淳朴好客,但凡投个宿吃个饭之类,百姓都是热情接待,不收分文。

“嗯,我们不妨去百姓家中投宿。”商鞅说。御者和卫士互相看看,欲言又止。

于是,商鞅去附近的村子投宿,却发现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前去敲门,没有一家开门的。

“这是怎么回事?”

“主公,这是你的命令啊。天黑之后必须家家闭户,不得上街。”御者和卫士说。

商鞅傻了眼。

在树林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上路。

人困马乏。

走到中午,商鞅已经是饥肠辘辘,口渴难耐。

眼看着路过一个村庄,商鞅决定去讨些吃喝。

来到一户人家,敲开门,开门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汉子。

“我们路过这里,饥渴难耐,能不能给点吃的?买也行。”商鞅说。

“不行,我家的口粮就够自家吃的,不能给你。”

“我给钱啊。”

“钱?钱有个屁用,有钱去哪里买粮食啊?”

“那,给口水喝行不?”

“凭什么给你,走走走走。”汉子说着,将商鞅推开,闩上了门。

商鞅无语,这个国家的民风成了这样,为什么?

一行三人上了车,一路无话。

可是,马受不了了。

来到一户人家外,墙外堆着一堆干草。四匹马看见草,一拥而上,也不管御者如何吆喝,大口大口吃起来。

主人听到声音,开门出来,看见马在吃草,大声喊起来。

“抓贼啊,抓贼啊。”主人喊声一起,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

原来,按照《秦律》的规定,见贼不抓,与贼同罪。

任商鞅一行人怎样解释,全村人都不听,将一辆马车连同三个人都押到了县衙。

“按《秦律》,偷吃草料者,马充公,马主人砍手。”县令大声宣布。

“我靠,这什么怂法律啊。”商鞅禁不住脱口而出。

“你是什么人?妄议《秦律》,罪当斩首。”县令大声说道。

商鞅傻眼了,彻底傻眼了。

制定恶法的人,只有当恶法用在自己头上的时候,才会后悔。

“那么,谁是马的主人?”县令问。

“他。”三个人同时回答,不过商鞅指着御者,而御者和卫士指着商鞅。

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上谁?

到了这个时候,商鞅知道只有冒险一搏了。

“县令,我是大良造商君大人,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商鞅大声说。他在赌,赌县令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了。反正,不赌也是个死。

“啊。”县令大吃一惊,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没想到竟然是大良造商鞅。再想想,四匹马的豪华马车,几个人家用得起?可是,一向不带卫队不出门的商鞅,为什么这次轻车简从了呢?

不管想明白没有,县令都吓得半死。他急忙施礼,小心地问:“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啊,大人恕罪。”

“嗯,这不怪你,我这次是微服私访,你认不出来不是你的错,只能说明我化装化得好,哈哈哈哈……”商鞅内心禁不住一阵得意,看来赌对了。

“那,大人有什么指示?”

“少废话,好酒好肉上来,我们饿了。”商鞅也知道应该赶快走,可是一来那样容易露馅,二来确实饿得屁眼快贴到喉咙,所以决定吃饱了再走。

饭菜很快做好了,县令亲自张罗。

就在开饭的时候,突然,一队官兵来到。

县令迎了出去。

“传秦侯令,大良造商鞅阴谋造反,又畏罪潜逃,着各县提高警惕,严加缉拿。”官兵首领宣布。

县令笑了。

第十二节 商鞅其实并没有死

捉到商鞅的消息迅速传开,整个咸阳乃至整个秦国都沸腾了,人们咬牙切齿,幸灾乐祸。

“终于要报仇了。”秦国人民都这样说。对他们来说,他们对商鞅的仇恨远远超过对晋国以及魏国的仇恨。

“怎样处置这个蠢怂?”大家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他怎么对待我们,我们就怎样对待他。”大多数人这样说,他们期待着看到商鞅被残酷杀死的场面。

二十七

甘龙已经年过八十,老朋友杜挚则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郁郁而终了。因为反对商鞅的变法,甘龙的级别和待遇这些年来一直在下降,现在也就是仅仅能够勉强度日而已。除了长子长孙还能与自己住在都城,其余的子孙都被赶去边境开荒种地了。

对于商鞅,他是恨之入骨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盼望商鞅能够死在自己前面,自己能够亲眼看见秦国拨乱反正,秦国人能够重新过上人的生活,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够有安稳日子过。

这一天他突然听说秦孝公薨了,他的心头有些不是滋味,毕竟那是他的学生。可是他不敢去吊丧,因为他现在的级别已经没有资格去,万一遇上商鞅找茬,那就真是自找没趣了。

可是,不久之后,他听说商鞅被以叛国罪捉拿回来了。

“这个恶魔终于要被除掉了。”甘龙心中一阵安慰,十分快意。可是立即,他开始担心起来。

于是,甘龙匆匆忙忙赶到了朝廷,他觉得这个时候他该说些什么。

来到朝廷,发现里面已经来了二三十号人,十分热闹。秦惠公也在,听着众人的议论。看见甘龙来到,人们都纷纷跪坐起来行礼,连秦惠公也是如此。毕竟,甘龙是秦孝公的老师,一向都是德高望重。

早有人腾出了地方,请甘龙坐在了最前面,直接面对着秦惠公。

“主公,我听说捉回了商鞅,不知道,主公准备怎样处置?”甘龙开门见山地问,他现在只关心这个事情。

“这不,大家正商量这件事呢,您看呢?”秦惠公问。

“依我看,商鞅固然罪该万死,可是毕竟是秦国的大良造。依据周礼,刑不上大夫,主公应该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甘龙说。他的意思非常清楚,就是秦惠公赐药,或者赐剑,或者赐绢,让商鞅喝药或者自刎或者上吊而死。

甘龙的话音刚落,整个朝廷一片哗然。

“老东西老年痴呆了吧?”人们都这样想。

“不能这么便宜了他。”有人不待秦孝公发话,忍不住大声说出来。于是,其他人也忍不住说出来:“他何尝把我们当人?我们为什么又要把他当人?”“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这样的恶魔,不能够轻饶。”“他杀害别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个没人性的东西,该让他也尝尝惨死的滋味。”

除了甘龙自己,人人都反对甘龙。

秦惠公始终没有说话,他在思索。等到大家高声争吵了一阵之后,秦惠公才摆摆手示意大家闭嘴。

“两位老师,你们看呢?”秦惠公问。

直到这个时候,甘龙才发现公子虔和公孙贾今天来了。

这倒不是甘龙老眼昏花,甚至也不是因为他匆忙落座而不及细看,而是他根本不可能认出公子虔和公孙贾来。

自从受刑之后,公子虔和公孙贾就都闭门谢客,足不出户了,他们的自尊已经遭到了摧残,无法面对外人。所以这么多年来,除了学生秦惠公有时登门看望之外,其余的人都没有见过他们,基本上已经忘了他们长什么样子。

但是即便是记得他们的样子,也无法认出他们来,倒不是因为他们失去了鼻子以及脸上刺了字,而是他们都用布裹着脸,只露出一双眼来。

“用他自己的方法来羞辱他,用最残酷的方式来处死他。”公子虔的声音,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充满了仇恨,尽管人们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可,我们之所以痛恨商鞅,就是因为他废弃了周礼,用酷刑用恐怖来对待我们,对待秦国百姓。我们如果用他的方法来对付他,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甘龙立即表示反对,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不,甘龙,你没有受刑,你不知道失去尊严的生不如死的滋味。被魔鬼折磨的时间长了,自己的内心也会充满魔鬼。孔子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对商鞅这样的魔鬼,不要谈什么周礼。”公孙贾的声音,同样充满了仇恨。

甘龙还要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甘龙先生,你也是商鞅的受害者啊,难道你不仇恨?”一个声音说,充满了不满。

之后,甘龙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因为每个人都开始指责他。

“腐儒,什么时候了还要装清高?”

“商鞅这样无耻的人会自杀吗?他一定会想办法逃跑,今后找机会来报复我们的。”

“轻饶了他,百姓也不会答应的。”

“我爹死在他的手上,死得好惨,不重刑杀他,我死不瞑目。”

……

一时间,群情激愤。要不是在朝廷,大概甘龙就要被群殴了。

甘龙无法说话,即便说话,也因为音量不够而根本没人能够听见。即便有人能够听见,也不会有人赞同,徒然招来更激烈的反驳和斥责。

“咳咳咳。”甘龙急得咳嗽起来,伴着咳嗽声,人们的声音总算低了下来。

秦惠公摆摆手,再次示意大家安静。

于是,人们用愤怒和鄙夷的目光瞪着甘龙,闭上了嘴。

“众怒难犯,天谴难逃。三天之后,西门外处决商鞅,明正其罪,五马分尸。”秦惠公缓慢而坚定地说。

人群沸腾了,人们开始欢呼。

就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甘龙撑持着站了起来。

“以暴易暴,何以止暴?欢呼吧,很快你们就会后悔的。”甘龙说,像是对大家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大概没有人听到他的话,也根本没有人想听到他的话。

甘龙向秦惠公躬身行礼,然后转身走了。

愤怒失望的甘龙在走出朝廷的时候忘记了脚下还有门槛,结果被绊倒在地。等到被扶起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

甘龙,最终还是死在了商鞅的前面。

二十八

秦国都城的西门,还是西门。

当年,商鞅变法就是从西门开始的,尽管此西门非彼西门。

咸阳城的百姓们早已经涌到了西门外,他们在盼望着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只是,他们无法喝酒庆祝,因为酒早已经被禁绝,只有官府才有。

为了让大家都能看到商鞅受刑,秦惠公特地下令修建了高台。

午时三刻,西城门大开,三乘战车出来,紧接着是一辆超大的囚车,车上一根木桩竖立着,就是当年商鞅树在西门的那根木头。木头上绑着一个人,不用说,这个人就是商鞅。

人群哗动起来,纷纷去看商鞅。

商鞅早已经没有了昔日颐指气使的气势,像条死鱼一样被绑在木头上,能耷拉下来的地方都耷拉了下来,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已经散架。尽管穿着衣服,衣服上全都是血,脸上的伤疤看得清清楚楚,鼻子已经被削掉,眼睛眯缝着。

囚车在刑场内绕了一圈,目的是让大家都能看到商鞅的怂样。实际上,这些天来,酷吏们变着花样用商鞅公布的各种酷刑折磨他,基本上到现在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阳光普照着,光线分外好。

突然,商鞅抬起头来,拼命地睁开被血水糊住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在囚车上看大家,自然也是最后一次。

他没有表情,事实上他的脸早已经被酷刑打得失去了知觉,不可能有任何表情。

他发现没有人同情他,甚至没有人被他的惨样所吓坏。他知道,经过这么多年的酷刑,秦国的百姓们对于各种残暴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发现每个人对于自己的死都是兴高采烈,这至少证明自己不同于他们。

苍蝇在商鞅的头上转悠,它们对他的血感兴趣。

商鞅似乎想张开嘴说点什么,最终他还是没有做到这一点。

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商鞅在想什么?

没有人知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我们只能猜测。

他在后悔?他后悔自己来到了秦国,后悔自己的变法得罪了太多的人?后悔自己失去了警惕?如果当初不来秦国,虽然没有种种风光,可是至少可以像个百姓一样活下去,也许在魏国混个大夫,还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他在忏悔?他忏悔自己不该杀那么多人?他忏悔自己不应该摧毁人们的自尊?他忏悔自己不应该摧毁秦国的文化?如果当初自己能够考虑到别人的感受,考虑到别人的痛苦,就不会招致这样多的仇恨和如此残酷的报复了。

他在惭愧?他惭愧对景监的恩将仇报?他惭愧欺骗了公子卬?他惭愧杀死了那么多魏国的士兵和百姓?如果他的人品能够好一些,也许他就可以逃到其他国家去了。

但是,我们相信,商鞅唯一不会有的就是恐惧。因为这个时候对他来说,死就是解脱,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死。

囚车终于来到了行刑台前,四个军士将商鞅从木头上解下来,扔到了台上。商鞅哼了一下,他感觉到痛,实际上很痛。不过,他已经习惯了痛,所以感觉到的痛并非不能忍受。

五匹马在行刑台下的五个方向上,每匹马的脖子上有一根绳子,五个军士将绳子分别绑在了商鞅的四肢和脖子上。

五马分尸。

在商鞅的《秦律》中有五马分尸,不过这是第一次使用。商鞅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制定的刑律,现在要由自己来亲身示范了。

马鞭的声音响起,商鞅知道,解脱的时候到了。

商鞅笑了,他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然后在心中幸灾乐祸:蠢怂们,我走了,而你们还要在我设计的恐怖陷阱中煎熬下去。

血光飞溅。

商鞅被五马分尸,商鞅全家连坐,均被腰斩。

卿大夫们和公族们兴高采烈,以为失去的就将回来。

景监也听说商鞅被处死的消息,他高兴坏了,原本他以为自己就要悲惨地了此余生,现在看来,自己要翻身了。

景监换了一身还算干净的衣服,一路小跑来到了朝廷。

朝廷,上百名卿大夫和贵族来见秦惠公,请求废除新法,恢复旧制,彻底肃清商鞅流毒。

这个时候,卫士来报:“主公,景监求见。”

“景监?”秦惠公想了想,他还记得景监,超级会讲段子的家伙。

“他跟商鞅可是死对头。”有人替景监说话,看来他还是有朋友的。

“死对头?如果不是他举荐,商鞅怎么能够被重用?他就是引进奸人的首恶,你要不说,我真还忘了。既然说起来,我又怎么能放过他呢?”秦惠公说完,命令手下,“来人,传我的令,景监举荐奸人,与奸人同罪,明日处决,斩首示众。”

景监的朋友吓了一个哆嗦,哪里还敢再为景监求情?

可怜景监,这辈子倒霉就倒霉在认识商鞅了。

对于杀景监,大家也没有什么想法,因为大家原本就不喜欢他。

“主公,废除恶法,顺应民意吧。”卿大夫们纷纷提出建议。

“恶法?怎么个恶法?”秦惠公并不急于表态,而是淡定地反问。

于是,大家开始罗列商鞅变法中的各种抹杀人性戕害百姓的地方。说到商鞅焚诗书的时候,秦惠公突然来了兴趣。

“你们说要解禁诗书,可是,诗书早就被焚烧光了,解禁又有什么用?”秦惠公问。

“不瞒主公,我家里还藏了一些。”一位大夫说。

“我家里也还有。”又有人说。

一时间,家中还藏有诗书的竟然有二三十人之多。

秦惠公大致地点了点人数,回头问:“根据《秦律》,私藏诗书是什么罪?”

“主公,私藏诗书是死罪,全家籍没为奴。”内侍回答。

“好,照办吧。”秦惠公轻轻地说。

傻眼了,刚才说自己家中还有诗书的顿时傻眼了。

卫兵们毫不犹豫,将家藏诗书的大夫们统统抓走。

顿时,整个朝廷内鸦雀无声,人们恐惧到了极点。

秦惠公站了起来,在大殿里来回走动了两回,突然站住。

“商鞅其人,该杀;商鞅其法,挺好。”秦惠公斩钉截铁地说。

这一刻,大家的感觉是:商鞅其实并没有死。

第十三节 千秋功过谁评说

毫无疑问,商鞅改变了秦国,改变了中国,也就改变了中国的历史。

从商鞅变法开始,就奠定了此后中国几千年的道路。换言之,此后的几千年来,都是在商鞅指引的大道上奔驰着。

商鞅,由位极人臣权重天下,到身败名裂五马分尸,悲惨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而秦国,其命运与商鞅并没有什么两样,在统一中国之后很快灭亡。而中国的历朝历代也与秦国一样,强盛然后灭亡。

从商鞅变法开始,中国的历史就走进了一个死循环。

商鞅,在过去被我们称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法家。

然而同时,他也被称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酷吏。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二十九

在中国的历史上,历来分为“商粉”和“商黑”。

“商粉”的阵容十分强大。

秦代的李斯是一个著名的商粉,他这样说:“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谏逐客书》)

汉代的桑弘羊也是个著名的商粉,他这样说:“昔商君相秦也,内立法度,严刑罚,饬政教,奸伪无所容。外设百倍之利,收山泽之税,国富民强,器械完饰,蓄积有余……夫商君起布衣,自魏入秦,期年而相之,革法明教,而秦人大治。故兵动而地割,兵休而国富……功如丘山,名传后世。”(《盐铁论·非鞅》)

宋代的王安石同样也是商粉,他这样说:“自古驱民在诚信,一言为重百金轻。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商鞅》)

当代的毛泽东更是著名的商粉,他这样说:“商鞅是首屈一指的利国富民伟大的政治家,是一个具有宗教徒般笃诚和热情的理想主义者。商鞅之法惩奸宄以保人民之权利,务耕织以增进国民之富力,尚军功以树国威,孥贫怠以绝消耗。此诚我国从来未有之大政策。商鞅可以称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真正彻底的改革家,他的改革不仅限于当时,更影响了中国数千年。”

“商黑”的阵容相对来说要弱小得多,并且多半是文人学者。

司马迁老先生就这样说:“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迹其欲干孝公以帝王术,挟持浮说,非其质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将卬,不师赵良之言,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与其人行事相类。卒受恶名于秦,有以也夫!”(《史记·商君列传》)

贾谊先生则这样说:“商君违礼义,弃伦理,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新书·时变》)

“商粉”喜欢宣扬商鞅变法的历史意义,下面来看看他们所说的主要历史意义是什么。

首先,“商粉”给出了一个假设背景:随着封建经济的发展,新兴地主阶级的经济势力和政治势力越来越大。新兴地主阶级纷纷要求在政治上进行改革,发展封建经济,建立地主阶级统治。各国纷纷掀起变法运动,如魏国的李悝变法、楚国的吴起变法等。商鞅变法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发生。这种社会变革、变法运动体现了生产关系必须适应生产力发展、上层建筑必须适应经济基础变化的规律。

这个假设本身似乎存在问题,新兴地主阶级在哪里?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们的诉求是什么?我们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无论是李悝的变法还是吴起的变法,其中心思想都是改善社会治安,剥夺既得利益阶层的部分利益,实行军功制是为这个“破落贵族阶层”提供机会。新兴地主阶级在哪里?通过变法他们又得到了什么好处?

所以,这个大背景是不成立的。很遗憾,“商粉”出师不利。

意义一

商鞅在经济上推行的重大举措是“废井田、开阡陌”。就是把标志土地国有的阡陌封疆去掉,废除奴隶制土地国有制,实行土地私有制。从法律上废除了井田制度。法令规定,允许人们开荒,土地可以自由买卖,赋税则按照各人所占土地的多少来平均负担。此后秦政府虽仍拥有一些国有土地,如无主荒田、山林川泽及新占他国土地等,但后来又陆续转向私有。这样就破坏了奴隶制的生产关系,促进了封建经济的发展。

这个说法持续了很多年,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周朝的平民阶层分为“士农工商”,农民的地位甚至高于工商,怎么就成了奴隶?没错,那时候有奴隶,但是农业的主力不是奴隶。一边说着奴隶制,一边又说着赋税,谁听说过奴隶要交赋税的?还有土地国有制,现在不就是土地国有制?再说土地可以自由买卖这回事,著名历史学家秦晖就曾经撰文批驳:“秦不仅对土地管制得严厉,整个经济政策都是非常强调国家垄断的,强调利出一孔,老百姓家里头不能有余粮,除了口粮以外所有的粮食国家都要收走,民不能积粟等等,它怎么会提倡土地私有制呢?”

所以,不要说什么破坏了奴隶制的生产关系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们来说说其真实的结果是什么。

“废井田、开阡陌”确实从技术上促进了农业的发展,增加了粮食的产量,增加了国家的赋税。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增加了什么呢?没看到。

意义二

商鞅推行重农抑商的政策。这些政策有利于增殖人口、征发徭役和户口税,发展封建经济。

这就不用多说了吧?发展经济是未必的,发展农业倒是可以肯定的。不过其代价是什么?就是商业的完蛋。从古至今,商业才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最重要因素,不是吗?不要说当今世界是商业社会,就是战国时期,最发达的国家齐国就是商业社会。

周朝平民阶层分为士农工商,商业得到保护和鼓励,我们知道,许多诸侯国在建国之初都和商人签订了条约,国家提供保护和不予干预,后者保证国家的正常商业活动和物资供给。

商业社会带来的是契约精神,这与周朝强调的“信”是一致的。当摧毁了商业,也就必然摧毁了契约精神。一个丧失了契约精神的社会,必然是变态的和野蛮的。

意义三

商鞅变法前,秦国各地度量衡不统一。为了保证国家的赋税收入,商鞅制造了标准的度量衡器,要求秦国人必须严格执行,不得违犯。

度量衡的统一具有以下意义。第一,使得全国上下有了标准的度量准则,为人们从事经济、文化的交流活动提供了便利的条件;第二,对赋税制和俸禄制的统一产生了积极作用;第三,有利于消除地方割据势力的影响;第四,为后来秦始皇统一度量衡奠定了基础。

统一度量衡确实具有积极意义,这一点必须承认。但是,其意义是相当有限的。至今,世界上依然存在公制和英制两种度量衡体系,有什么问题吗?

倒是四点意义令人哭笑不得,商鞅变法之后,秦国人还有什么经济文化交流吗?赋税制和俸禄制的统一跟老百姓有什么鸟关系吗?地方割据势力?在哪里啊?如果前三点都是然并卵,第四点岂不更是然并卵?

当然我们要承认,当中国人可以进行经济和文化交流的时候,统一度量衡是有积极意义的。

意义四

商鞅下令“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斗争,各以轻重被刑”,以奖励军功而禁止私斗。规定爵位依军功授予,宗室非有军功不得列入公族簿籍。制定二十级爵的做法,意味着商鞅彻底废除了旧世卿世禄制,今后将根据军功的大小授予爵位。

而所谓私斗,并不是指一般人打架,而是指“邑斗”。新法规定不准私斗,目的在于削弱奴隶主的势力,加强封建中央集权。

由于推崇战功,秦国军队的战斗力大大增强。秦国在对外战争中,国力进一步增强,由战略防守转为战略进攻。秦国还用武力逐步占有了土地肥沃、农业发展水平较高的巴蜀地区和盛产牛马的西北地区,社会生产得到迅速发展,从而奠定了秦统一的物质基础。

以功论赏,废除世袭,在这点上,商鞅的做法是值得赞扬的。世袭制度阻碍社会发展,构成了庞大的既得利益阶层,绝对是应当摧毁的。

然而,军功制实际上只是促进了秦国的军事力量的发展,当一个野蛮政权具有了强大的军事力量,对于世界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意义五

商鞅在政治方面的重大改革是“集小都乡邑聚为县”,以县为地方行政单位,废除分封制。巩固了中央集权的封建统治,削弱了豪门贵族在地方的权力。

现在看来,县制与分封制并没有优劣之分。县制强化了中央集权,有利于整个国家的协调合作,但是抹杀了区域差别,造成了专制统治。分封制更接近于当今的联邦制,而当今的发达国家几乎都是联邦制。

当然,我们不应该以现代的标准评价过去。但是,如果以为巩固中央集权就是进步,那也是毫无道理的。

“商粉”们通常会回避商鞅的暴政,或者轻描淡写,或者玩文字游戏。

譬如这段话:商鞅相秦期间,因执法较严引起秦贵族的怨恨。孝公卒后,太子秦惠王立。公子虔之徒为报夙怨,告商鞅有谋反企图,派官吏逮捕他。商鞅打算逃入魏国,魏人因公子卬曾中其计而丧师,故拒不接纳。

这段话里,将暴力执法称为“执法较严”,把当初背信弃义欺骗公子卬,称为“中其计”。

再譬如这一段:商鞅为适应社会政治经济变革的要求,强调教育改革,认为治理国家的根本是重农战,要富国强兵就必须进行法制宣传,培养法治人才。商鞅抨击了提倡以诗、书、礼、乐为教育内容的儒家,主张“燔诗书而明法令”,要用鼓励耕战为内容的法治教育代替“先王之教”,认为法治是德治的基础。

殊不知,商鞅根本是不讲教育的,也从来不讲德治。

三十

“商黑”在历史上是“弱势群体”,因为他们所面对的通常是强势的政治家或者统治者。直到进入了现代,人们在了解了人类进化的历史之后,逐渐摆脱了传统的思维模式,这才重新用现代的思维方式审视商鞅变法的那段历史,及其对后来中国的重大影响。

下面,看看“商黑”们给商鞅的“罪名”。

罪名一:反人类罪。

连坐、告奸、酷刑,这三样构成了恐怖统治的核心,不仅摧残人性,甚至摧毁人性。

《战国策》中信陵君曾对魏王说道:“秦与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无信,不识礼义德行。苟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此天下之所识也。”

商鞅变法后,秦国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化为乌有,而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人世间美好的东西也都在连坐制度和严刑峻法面前黯然失色了,各种卑鄙无耻、卖友求荣之徒则大行其道,社会风气江河日下,秦国在短短的数年之间就变成了没有人性的禽兽之国。

罪名二:反文明罪。

现代社会,推崇人权和自由,只要有宪法的国家,都规定了人民享受言论自由、旅行自由、结社自由以及有受教育的权利。

可是,商鞅取消了人们旅行的权利、迁徙的权利、言论的自由、聚会的自由和受教育的权利,销毁了诗书,并且公开扬言进行愚民统治。

罪名三:迫害和垄断罪。

商鞅对人民进行迫害,尤其是文化阶层和商业阶层,以各种法令迫使他们放弃自己的生活方式,到边远地区开荒种地。

商鞅将所有利益归于国家,实行“利出一孔”,是名副其实的国家垄断。

罪名四:战争罪。

商鞅发起了对魏国的多场战争,战争本身并没有问题,但是,商鞅发起的战争不以战胜为目的,而以屠杀为目的,每场战争都造成大量的人员死亡。

罪名五:法西斯罪。

有人将商鞅变法与希特勒法西斯进行了对照,结果发现二者之间具有惊人的相似。

第一,二者都是仇恨驱动。商鞅变法的目的是秦国向魏国复仇,希特勒同样是利用了德国人对于英国和法国的仇恨。二者都在复仇的驱动下迅速强大,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第二,都采取恐怖统。商鞅有各种衙役,希特勒则有党卫军。商鞅有各种酷刑,希特勒则有集中营。

第三,都采取集权统治。通过县制,商鞅将所有权力集中在秦孝公和自己手中,而希特勒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

第四,都是国家垄断。商鞅将所有资源国家化,而希特勒实行国家社会主义,一切公有化,实际上就是国家垄断。

第五,愚民政策。商鞅取缔一切文化活动和教育活动,希特勒则发动宣传机器进行仇恨宣传,所有与此不相符的文化都被取缔。

第六,全民皆兵。商鞅变法,就是把老百姓都变成冷血士兵,而希特勒同样如此。

商鞅变法在人类历史上是十分罕见的,他以及他的继承者们将中国的历史彻底改写成了另一个样子。从商鞅开始到秦国统一中国到汉朝继承秦制,商鞅的变法改变的不仅是秦国,而是整个中国。

从商鞅开始,愚民政策成为历朝历代不变的统治策略。于是,人们渐渐失去了创造力,失去了想象力,失去了思想。

从商鞅开始,统治者摧毁了人们的耻辱心、自尊心和自信心,社会道德一落千丈,狗苟蝇营苟且偷生成了社会共识,人们失去了精神,变得猥琐卑鄙和胆怯。

从商鞅开始,商业受到歧视和打压,人们商业意识淡薄,契约精神丧失,社会失去向上的动力和基本的道德。

从商鞅开始,集权专制成为传统,因此统治阶层腐败丛生,失去了自我清理的能力。历朝历代逃不过盛衰灭亡的死循环,正是肇因于此。

最后,让我们以商鞅的一段著名论述来结束。

六虱:曰礼、乐;曰《诗》、《书》;曰修善,曰孝弟;曰诚信,曰贞廉;曰仁、义;曰非兵,曰羞战。(《商君书》)

翻译过来是这样的:

国家有六种虱害:是礼制、音乐;是《诗经》《尚书》;是修养、仁慈,是孝顺长辈、尊重兄长;是诚实有信用,是正直廉洁;是仁爱、道义;是反对战争,是以参加作战为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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