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毋庸置疑,对我来说这节课格外无聊,我跟往常一样开始神游太虚。
课又被我混完了,下节课是自由活动时间,流川等人决定去故事社继续比赛。
我和司徒天岂会放过听故事的机会,自然跟着一起去了,我们到故事社的时候,很快引起了一场轰动,因为和歌忘忧和铃木千夏这两个大美女,实在太能引人注目。我和司徒天顿时觉得非常有面子,因为我们俩跟两大女神走在一起。
铃木千夏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故意大声说道:“我要举行个讲故事大赛,冠军有奖励。”
那群故事社里的单身宅男齐声反问道:“女神,第一名有什么奖励?”
铃木千夏很快公布了一个重磅消息,第一名能同时跟她与和歌忘忧约会。
当然,前提条件下是要能打败三个人,她本人跟和歌忘忧,外带流川那个猥琐男。
第一个报名的男孩儿叫花道,主动挑战流川:“你知道角盥漱?”
流川坐在他对面,看着花道回答道:“没听说过。”
于是,在我和司徒天的催促下,花道开始讲角盥漱的故事。
许久之前,在安井村住着一位名叫山口和也的乡士(是住在乡间,拥有土地,在当地很有势力的武士)。他所住之地,原是一位大将军的外邸,夏日避暑的好去处。将军在世时,炎炎夏日之际,总会携一家老小在外邸住上一段日子。后来,将军一家被满门抄斩,便有人传言,外邸有妖邪之物,没有人敢再去住。
山口和也不信这些,他一眼相中外邸,喜欢非常。初看,确实是许久无人居住,屋檐下结满了蜘蛛网,满目疮痍。推开沉重的大门,门应声而开,大片灰尘簌簌而落,呛得他猛咳了好几声。
厅堂宽敞,但无一具桌木。庭院中心为水池,池心有两岛,堆石而成的岛,周围敷了一片青苔,岛间有桥相连。池水旁架了一座方形凉亭,岸上周围有落地石灯,数株墨绿色的古松树。一切都是旧了的,若无上帝垂怜,院中的植物恐怕都已成枯萎。和也喜欢旧东西。
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正寝殿。由于先前吃了一嘴的灰尘,这次他折了根树枝,用力地推开大门,屋内略为昏暗,巡视一周,依然空空如也,更别提古董之类的瓷器,心中不禁有些失落。但是,有一盥洗的盆落入他的眼帘,是用圆木做的器皿,涂了黑漆,安着四根长支架。
和也的神情恍恍惚惚,像是沉溺在过往美好的回忆中。
小时候他很顽皮,母亲替他洗脸,为了不让盆里的水打湿衣服,便将袖子挂在支架上。
他心中很高兴,忙雇几个佣人、厨师,以及一对管家,吩咐他们打扫府中每个角落,以及寻人来维修破旧的房屋。管家娘子很伶俐,不多时派人打水擦拭屋内,尤其是那一个盆器。管家则去市集买了好些盆摘、家具、棉被等,放入室内。院中种植了几棵倭海棠,红色花朵簇拥,紧贴着树枝。
和也满意地对夫妇二人笑了笑,并赏了他们一些银两。忽然,他转身走向大门,在府外伫立许久,抬头望着屋檐下空荡荡的一处,沉吟片刻,挥手唤管家过去,吩咐他找人刻块牌匾。
傍晚时分,府上里里外外焕然一新,俨然是属于他的山口府。
和也的心情格外舒畅,同管家商量后,决定明日举办乔迁宴。
翌日,从厨房传出切菜的声响,旁人听了,无不赞叹厨师的手艺。
山口和也一早醒来,很看重这次宴会,早就派下人去通知他的好友,以及其他的乡士。
酉时,天空宛如一片湛蓝的大海,薄薄的蓝云呈一匹马状,浅浅的弯月高高悬挂,山的那头,夕阳已经归家。陆续有客人远道而来,山口府外的马车络绎不绝。大多是青年才子,几乎每人都笑着鞠躬道喜。顷刻,厅堂摆满了贺礼,宾客坐在红木椅上饮茶,和也忙着挨个叙旧。
戌时一到,宾客围桌而坐,下人端着食案,放下一道又一道佳肴。众人对食物赞不绝口,酒过三巡之后,宴会越发嘈杂,不知是何人提起此府先前的主人,一语既出,四周一片寂静。
“以前住在这里的将军有一个女儿,在抄家前,被仆人抱着逃了出来,至今下落不明。”
山口和也循声望去,他是同村的乡士。据和也所知,将军犯了大罪,原因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府上并无人生还。将军的夫人偏爱清净,特意找了处远离市井的地方,建造了这个避暑之地,并日夜派门卫看守,不允许平民百姓靠近。而当时,将军唯一的女儿不过是个5岁的孩童。想来是那位乡士喝多了,开始胡言乱语。
管家立在一旁,和也看了他一眼,吩咐道:“管家,加藤乡士醉了,扶他到偏殿休息。”
立刻有下人上前扶起乡士,那乡士一脸通红,却反驳道:“我告诉你们,前不久我还看见松本小姐的身影了,她人就在这儿。”
一片哗然,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山口和也端坐在原位,眉头微蹙。
诚然,他的心中燃起了怒火,却极力保持微笑,见加藤乡士被扶了出去,说道:“今日和也招待不周,请诸位见谅。加藤乡士方才喝醉了,才说些胡话,大家不必心慌。这一杯酒,就当是我给大家赔礼道歉。”
言罢,他举起一杯香甜可口的米酒一饮而尽,并将杯子倒过来,以示敬意。众人见此情形,不再讨论将军一家的事,喝着喝着自然就忘了。到了亥时,夜已深,住在村里的乡士已被佣人扶上了马车,在摇摇晃晃的路途中沉沉地睡去。
山口和也躺在榻上,喝了许多酒的他,此刻却毫无睡意,耳旁不断地传来加藤武士说的话,什么见到松本小姐?瞎编乱造!他暗骂一声,索性闭上眼,不知不觉中,听见偏殿有女子的欢笑声,好奇地走出去探望,隔老远就看见有一抹妖红的身影躲在五棵松后。
和也本想走去,见女子移动五棵松遮住了她的身影,便停住脚步,问道:“什么人?”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眼神冰冷,面容被纱巾遮住了,隐约可见背后的一道伤疤。
女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和也公子,你抢了别人的家宅,居然还敢常住?”
“你到底是谁?再不说我可不客气了!”山口反问道。
女子神情淡漠,只是盯着他不出声。
片刻,朝他作了个揖,往偏殿后的窗户跳出去。山口和也追去,人已消失。
夏日炎炎,白天比黑夜长,和也的头发长了许多,因此在夜里总睡不好。
一日清晨,下人替和也剃头,端来了多年前的盆器,洗完头后,又打了一盆水给他洗脸。
而此时,厅堂传来一道男声,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光临,他吩咐下人退出去,独自更衣。他迎上去,两人击掌坐下,笑着寒暄。
友人打趣道:“和也,如今你可好了,找了个好地方,我等却在京城受酷暑折磨。”
山口和也挥挥手,下人退去,见无他人在旁,低声问:“三郎兄说笑了,如今情势如何?”
“还是一样,你在这儿当了乡士,我们还得替大名卖命。”三郎长叹一口气,摇了摇脑袋继续补充道:“况且今日我只是出来办事,路过此地,想起你居住于此,便顺道过来看看你而已。”
“那今日就不说朝廷之事,难得你来一趟,到凉亭去饮一杯。”
夜里,和也洗完脸,却见水面出现一女子美丽的面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吓得他用手压住心口,旋即看了看身后,却不见人,心中念叨:“奇怪了!”
他唤下人来换了一盆水,再次接近时,那女子的面容又出现了!
他双眼紧闭,胡乱地洗了脸,立刻躺在榻上。下人并无发现异样,面色淡然地将盆端走。
(2)
半梦半醒之间,门让人悄悄地推开了。一双雪白的赤足踏入屋内,缓缓走进榻边,和也在门开的时候便苏醒了,只是故意装睡。女子躲在他身旁,举手轻抚他的脸庞,忽然,和也伸手捉住她的手腕,眼睛猛然睁开。
“你是?水中的女子?”他大吃一惊,这张美丽的脸庞,与方才水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不,小女子名为荣仓裕美。”女子笑嘻嘻道。
“你来府中做什么?莫非是贼?”他眼神一凛,双手扣住裕美的手腕。
“不,您误会我了,裕美久仰公子的大名多时,想来看望你罢了。”女子的眼神有了缠绵之意,声音渐渐变得娇媚,她薄薄的丝质衣裳下,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散发出阵阵诱人的体香。
迷人的夜色之下,绝色美人主动送上门来,和也自问不算君子,一时间亦难以忍受,猛然一把将她压在身下。裕美完全不反抗,主动用双手搂住对方的腰,她的衣裳在瞬间被撕开一大片,露出雪白的胸口,和也微微一愣,心中欲火难耐,一时间意乱情迷,如同洪水猛兽般扑了上去。
一夜尽欢,天色微亮时,裕美的俏脸紧贴和也宽阔的胸膛,并说自己来自邻村,希望能够嫁给他。和也揽着她的肩,睡眼惺忪,却坚定地点了点头。裕美很高兴猛亲他,旋即穿上鞋子,像个羞涩的少女般捂着脸走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和也不由得想起这句谚语,揉了揉眼,立刻起身。
他派管家备好下聘的礼品、马车以及其他琐碎的事情。管家听得莫名其妙,从未见过自己的少爷近女色,而今一夜之间,他就要娶妻,心中很困惑,却什么也没问,下去着手准备。
荣仓裕美是孤儿,但和也还是去她家下了聘,当日将她接回府,一路热热闹闹。
洞房花烛,璧人成双,一切水到渠成,事事都如此美好顺心。
婚后两人仍然过得幸福,裕美虽是主子,却无主子的架势,与管家娘子讨教厨艺,又谈及相夫教子之术,两人相谈甚欢。她又善待府中的下人,人人赞她和蔼可亲,是个贤惠的妻子。
某日,她与管家娘子一同去市井买菜,两人正在讨论该买什么菜,裕美却被一男子拽住了衣襟。她转头瞥了一眼,脸上流露出嫌恶之色,那男子却指着她笑道:“这不是松本小姐吗?原来你真的还活着!”
管家娘子用力拍掉男子的手,挡在裕美身前:“胡说,她是山口夫人,你认错人了!”
言罢,管家娘子便拉着裕美走了。回到府中,裕美久久未出声,手心蓄满了冷汗,双腿不停地发颤。和也听闻消息,立刻从邻村赶来,她一下扑上去,抱着他低声抽泣。和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很生气要派人去教训轻蔑裕美的男子。
荣仓裕美为了不生事端,好说歹说才使他改变了主意。
和也说她太善良,才会被人欺负,叮嘱她日后别去市井。
她笑着答应,心中甜如蜜,表示自己只想在他身旁安然度过这一生。
跪在地上的下人见了,格外羡慕,管家夫妇见主子这般恩爱,默默地舒了一口气。
夏末,荣仓裕美闲来无事,常在院中停留,见有几株倭海棠。她心思灵动,去找管家娘子要了些海棠的果实以及花朵。午后,骄阳似火,让人无心睡眠,裕美怕热,背心早已湿透。索性起来换了身衣裳,转身去了厨房。
裕美揭开一个布袋,烧了一壶水,又将袋中的果实放进水中。
她坐在一旁,暗想等它蒸煮之后,浸泡在以花和糖制成的花酱中,和也应该会喜欢吃。
她的神情很是认真,眼角的笑意渐浓。和也伫立在她身后,都未察觉。
忽觉身后有温润的气息,腰被一双手抱住:“你在做什么?连我来了都不知道。”
“我在做一种让你吃后,更为我着迷的东西。”她伸手捏他的鼻子笑道。
他“噢”了一声,松开手,认真地看了看。
“蜜饯,有煨食止痢之效,倘若我先离你而去,你喝醉了,便可食这个。”
和也佯装生气地瞪她一眼,将她拉过来,轻轻地咬了咬她的唇:“这是给你的惩罚。”
秋分将至,空气中飘散桂花香,金色的花瓣随风而落,昼夜温差大,山口夫妇的感情温度依然丝毫不减。一日,一位法师路过此地,来到府中投宿。和也热情地接待了法师,并派人安排了住处。
荣仓裕美外出探亲,傍晚才归家,见到法师的第一眼,她大大地吃了一惊,心中很是惶恐,忙躲在和也的身后。法师掐指一算,又见和也面上血色减少,眼中闪过神秘的笑容,很快恢复平常的淡然,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和也对法师微微一笑,叮嘱他安心在府中休息,带着裕美走了出去。
午夜时分,普通的老百姓们早已安然入睡,裕美根本毫无睡意,听见一阵银铃声响起,本是悦耳之声,于她而言却是噪声,让她头痛不已,忙蹑手蹑脚离开榻,随手拿了件斗篷。回头一望,如此大的声音,和也竟如死猪般呼呼大睡。她的眉头微微一蹙,想来是那和尚施了法,府中的人才没醒。
法师立在屋顶,见她来了,银铃摇得更厉害。忽然,荣仓裕美摇身一变,双手变长数倍,背上生出一对大翅膀,雪白的羽毛布满双翼,鼻子又尖又长。裕美怒气冲冲地飞上去,冲法师猛地撞上去。
法师侧身闪过,他根本不怕裕美,嘴上念念有词。
裕美忽然觉得四肢无力,摔在地上变回人身,血从嘴里喷发,心像让人撕裂了。
不知和也是如何醒来,他在一旁目瞪口呆,朝裕美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身向法师走去。裕美见他出现,脸色大变,想来他是看见了自己这般奇怪的模样,方才走向法师。
可是她不甘心,从一位羞涩的新娘,到扮演一位好妻子、好主子,为这个家尽心尽力,一心一意地待丈夫好。她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只求与他在一起,被他细心呵护。曾经两人那般恩爱,她不相信他会狠心放弃自己。
裕美的泪水簌簌落下,苦苦哀求道:“和也君,快背我回去,我的腿好痛,走不动了。”
和也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朝她的方向走了过去,却被法师拦住了。法师在他身上掐了一个睡诀,他立刻闭上双眼,躺在一旁。荣仓裕美见此情形,再次变身,发狂地冲法师而去。
天亮时,山口和也被鸡鸣声惊醒,他坐在榻上,瞧了瞧身旁,不知妻子去了何处。
忽然,他的脑中闪过一个片段,好似梦中的场景。
荣仓裕美将他抱回了寝殿,悄悄地在他身旁躺下,侧身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泪水夺眶而出,她捂着嘴生怕惊醒山口。良久之后,她哽咽道:“和也君,与你相识一场,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可惜我不能继续陪你过完下半辈子,还希望你不要太悲伤。”
说罢,她抹干泪水,拂袖而去。
山口和也猛然惊觉,大声地呼喊她的名字,却无人回应。管家夫妇闻声出来,也随他一同呼唤。此时,一个下人从正寝殿出来,慌慌张张地跪下,向和也说:“少爷,你最宝贵的盆不见了。”
和也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向来放在一个地方,怎会不见?一个古老的盆,谁会拿去?快步走进寝殿,窸窸窣窣地翻了一阵,确实凭空消失了。他呆坐在榻上,忽然忆起梦中妻子说的话,那个圆木做的盆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