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儿走在最前面,厉鬼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反倒是逸泠成了缀在最后的人。
困阵与迷阵已破,只要方向不错,便能一直往前走。逸泠跟着前面的黑色影子,不由自主的脑袋放空,整理起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四儿说百余年前他们族人才搬到了这里,那厉鬼死的时候肯定要再早一些。百余年前聂家主家被灭门,剩下的分家族人自行逃命,为何会到这个地方来?这地方山环海绕,的确是个隐居的好地方,可也不至于这么巧,所有人都逃到这来吧?应当是有人在逃亡之前就选定了这个地方,所以分逃之下也能在这个地方聚集。
那为何又正好选在了这个地方?联想到玉珠里的话,或许在聂氏族内也流传有“若是遭遇灾祸,此地有人能庇护他们”的说法。
但当初立下封印的那个“聂沧流”,带领族人将这厉鬼肉身剿灭后又将他封印在此处,怎能肯定化作厉鬼的他还会庇护聂家族人呢?
逸泠看着前面身姿挺拔的厉鬼,默默想到,那个聂沧流对这厉鬼的性子真的十分熟悉,若是他知道聂家人有难,或许真的会出手保护。像走在最前面的四儿,厉鬼不管怎么威胁他,终归没动手,不是吗?
而且这困阵也很有蹊跷。
困阵本身布置的宛如生搬硬套,而作为困阵最最主体的树木又薄又脆,用点力就能直接砍倒。不管再怎么厉害的困阵,没有诸如雾气、树木、墙壁、火焰等等的依托,能困住人的时间终归是有限的。也就是说如果这厉鬼一怒起来把这些树全部推了,那困阵简直不攻自破。到时候要去外围找印章,或是不管印章直接离开,厉鬼都不能再被限制住。
还有那些外面人死后的魂魄,好似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进来一样。如果不是厉鬼主动将魂魄引进来,恐怕也是那聂沧流在布置这个阵法的时候加了些东西,故意将周围的魂魄引到困阵里,要知道厉鬼也是能修行的,除开复杂的修行法术,最简便的方法就是吸食其他魂魄,有怨气的更好。若真是聂沧流布置的吸引魂魄的东西,那他是想让这厉鬼继续修炼吗?
所以这两兄弟也是真有意思。
哥哥带人把弟弟的肉身剿灭逼成厉鬼,又舍不得将厉鬼灭杀,而是选择布置了一个能强行破开的困阵,将他困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还主动布置帮厉鬼修炼。
而弟弟成了厉鬼以后忘了不少东西,只听有人说找到印章就能从困阵中离开重获自由,于是也就死心眼的满地找印章,从没想过以自己的能力动动手就能将困阵强行破开,以至于被困在一个很简陋的困阵里待了数百年。
也不知道如果等会儿厉鬼发现困阵已破,哪怕没找到印章也能重获自由,会是个什么表情。逸泠有点坏心眼的想。
跟着走了一会儿,逸泠突然反应过来,她不是要用飞剑上前带着四儿的吗?怎么跟着他俩走了起来?
不好再胡思乱想,逸泠连忙取出飞剑,绕到前面四儿旁边,让他上来。
有了飞剑代步,厉鬼自己走路也全是靠飘的,两人一鬼的速度立马就快了不少。
四儿指着路,逸泠使着飞剑在四儿他们常去的树林外围绕了一圈后,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四儿也道:“我们自小就在这片玩耍,若是藏了什么东西,我们肯定早就发现了。也没听说过村里曾经有人在这边找到过什么印章。”
听完这话,逸泠也看向厉鬼,向着树林抬着下巴示意了一下:“其实,前辈你看,你没找到印章,也从林子里出来了呀。最终目的达到了,这印章和名字,你还……”找吗?
“呵……哈哈哈!”厉鬼突然狂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后才冷冷道:“真是可笑,我为何要相信一个杀害我的人的话?!”
“什么名字,不找了!因果已了,从今日起,我与聂家再无干系!”厉鬼狠狠道。
四儿听得厉鬼这么说,好似有些着急,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逸泠按着头压了下去。逸泠询问道:“那前辈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厉鬼看也不看四儿一眼,好似准备彻底无视他一样。他收回了那股恨意,看上去温柔了不少。厉鬼用最初同逸泠说话时的娇柔嗓音道:“你这声前辈我爱听。你这女娃儿有趣得紧,我跟着你,如何?”
逸泠十分干脆地点了头:“前辈可唤我逸泠。我与青灯行者有些联系,若前辈想要以厉鬼之身修行的话,我也可以替您引见一下!既然此间事了,待我们出去之后我先回一趟山门,然后带您去找青灯行者,如何?”
厉鬼轻轻嗯了一声,柔声道:“都听你的。”
逸泠得了答复,便半蹲下来看向四儿的眼睛,询问道:“至于四儿你的话,可否愿意同我回太华山?我太华山不在乎弟子身世,只要品行端正便可,这一日下来,我观你毅力上佳,心性也……也……”
话没说完,逸泠突然晃了一晃,整个人宛如僵住一般,在四儿和厉鬼惊讶的眼神中直直倒了下去,尚未触及地面时身形便化作流光,突然消失。
四儿匆忙伸过去的手只来得及抓住逸泠的发带,便看到好好一个人在自己眼前消失。
见四儿愣愣地看着手中发带,厉鬼嗤了一声,说道:“我就知这女娃儿非我界之人,恐怕也是有什么奇遇,才得以来到我们面前。如今只不过是回到她该在的地方,自然是安全无虞的。”
说完,厉鬼饶有兴趣地看向四儿,问他:“那女娃儿回去了,你这小子准备怎么办呢?”
四儿将发带用力捏紧,藏到自己衣服里,然后看着厉鬼一板一眼地答道:“既然老祖不准备为我聂家复仇,我准备自己拜师学艺,找到复仇的办法。”
厉鬼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伸了伸胳膊,压低声音道:“那女娃儿喊我前辈,我认了她这一声。你这小子喊我老祖,我也认了你这一声。女娃儿不在,那我就先跟着你。但是你要复仇,便去自己努力,休想我给你提供什么支援。”
四儿顶着厉鬼的目光犹豫了一会儿,终归点了头。他问道:“那老祖您……要如何跟着我?”
厉鬼懒懒的道:“你那玉坠子,拿出来。”
四儿不明所以地从胸口将那扇形玉坠拉了出来,刚刚为了赶路方便,四儿又将这玉坠系了回去。
只见厉鬼指尖朝着玉坠轻点了几下,玉坠忽然一闪一闪地发出白光,厉鬼身影一晃,便化作一股白烟,直直冲进了玉坠。
四儿懵了一下,小心地唤道:“老祖?老祖?”
只听得从耳边传来厉鬼懒洋洋地声音,好似直接传到脑袋里一样:“瞎叫唤什么,叫魂呢?你这坠子是聂家祖传的东西,我既已想起了些东西,自然知道该如何对付它。平日我就呆在这坠子里,放心,除非是跟那女娃儿一样天生开了阴阳眼能观阴阳之道的人,其他哪怕是修为比我高的修者,都没办法发现我在这坠子里!”
四儿哦了一声,没敢多问,只拎着坠子不知道是否该把它塞回衣服里去。
厉鬼见他犹豫,又是一声嗤笑:“想什么呢,这坠子可是好东西,再不藏好,小心被人抢了!”
听厉鬼这么说,四儿连忙把坠子放了回去,又理了理绳子,将这绳子也藏到衣服下面。
刚刚理好,四儿直起身来准备往树林里去,就听得从身后远远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唤道:“小公子留步!留步!敢问是否是聂家小公子?”
四儿回过头,只见一白发道人手拿宝剑,脚下踩着祥云,一步一步从空中朝这边踏过来。
道人看到四儿这狼狈的模样,面上露出几分心疼的神色,快步走到四儿身边,颤声道:“抱歉……我终归是来晚了……”
四儿极为警惕地后退几步,下意识地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姿势。
道人看他反应,只觉眼睛一酸,眼眶不由地红了,他放轻了声音道:“小公子莫怕,我不是坏人。你是聂家的人吧?我与聂家乌函有旧,前几日得他传信前来相救,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四儿面露犹豫,想耗着时间等等看厉鬼有没有什么建议。毕竟与这刚见面的人相比,虽然一直在叫嚣但是从未伤害过他的厉鬼都要更可信一些。
哪想等了好一会儿,厉鬼都一声不吭,四儿只得开口问这道人:“这位仙长,您……是函叔的朋友吗?函叔是我六叔,他……他……”
道人见四儿终于同他搭话,连忙解释道:“对,我同乌函乃至交好友,此次就是接到他的传信我才来的,你……你……”
道人看着浑身泥土,脸上脏污,发髻散乱的四儿,又想到好友在信中决绝的托孤之言,不由柔声道:“乌函找我来,为的就是能带走你们这些孩子。道人乃流岳宗门下濯玉,敢问小公子,除你以外,可还有其他人……幸存?”
四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
濯玉道人愣了一下,才低声道:“小公子……节哀。乌函既已将你托付与我,我便会好好照顾你,你……可愿同我离开?我流岳宗虽不是什么大宗门,但护住一个孩子还是可以的!”
四儿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小声问道:“您……会阻止我报仇吗?”
濯玉道人立马答道:“怎会阻止!若小公子你知晓是何人下此毒手,我濯玉第一个要去找他们麻烦!”
说完,濯玉道人又怕吓到了四儿,便用哄人的语气道:“小公子莫担忧,我既已来到这里,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管的。我流岳宗也修剑道,与你聂家之法略有相通,小公子可在我门内修行,待修行有成后再去报仇也不迟。”
听得这话,四儿也不再犹豫。再坏的情况,会比现在更坏吗?当即四儿猛一跪地,顾不得脑内厉鬼气急败坏的“不许随便下跪”的叫嚷,朝濯玉道人一磕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