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聂沧然没说太明确,但逸泠只要一想今日他们见到了谁,立马就反应了过来:“是老板娘?”
聂沧然脸上的黑纹也渐渐消了下去,他目光随着烛火一跳一跳,轻轻嗯了一声。
他说:“这又是一个……说起来很长,实际上又很短的故事。”
却没再接着往下说,只怔了一瞬,他脸上又露出很久之前在树林里,第一次见到逸泠时的神态。发丝将脸半遮,聂沧然笑的惑人又危险:“现在也不早了,你还不睡吗?”
逸泠好似没看到他的神情,淡定自若地又给自己添了点茶,答道:“修仙之人,哪有晚上睡觉的?哪怕是打坐修炼一晚都要比睡觉合适。”
聂沧然低低的笑了两声,说:“既然你不想睡,那便同我多聊聊,怎么样?”
逸泠欣然同意:“乐意之至。前辈想聊点什么?”
聂沧然手撑着脸,歪着头说:“随意说说吧。你先给我讲讲,你们那边是个怎样的地方?看你对那些未能修道之人的态度,你们那边的凡人地位也不低?”
逸泠奇怪了一瞬,突然恍然大悟道:“我说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她细细解释:“在我们那里,修道一路只是各人的一种选择。有的人身有仙缘,主动走上这一条修仙路,从此与红尘相远,大道长生。也有的人并无仙缘,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抑或是在市井上忙忙碌碌,烟火人间。这些人都只是做了对于自己来说合适的选择,相互之间也并无差异。”
聂沧然眉心微皱,问道:“你们那里的修者,竟觉得自己和那些凡人并无差别?”
逸泠笑着摇头:“哪来的差别?都是在努力活着,不然死后人人皆是一堆白骨,魂魄忘了此世再入轮回,哪还会有差别!”
聂沧然的表情写着不认同,但也没再往深了讨论,只顺着逸泠的话换了个话题。
聂沧然问她:“依你来看,我们阳华界的轮回之道,和你们又有何不同?”
逸泠这回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在我看来……你们这轮回制度并不完善。恕我直言,你们这里恐怕根本没有能够管理魂魄的地方。若是没有专门的引导,大部分魂魄会自行走入轮回,但还是会有小部分就此消散,再也不存在于这世间。”
聂沧然一愣,连忙追问道:“这又是何意?”
逸泠想了想,干脆又拿出来两个空茶杯,一大一小,往大的那一个里面倒了大半杯茶水。
她说:“我便用这茶水比作界内魂魄,大茶杯是整个世界,小茶杯代表的是专门处理魂魄的地方,在我们那边是轮回殿,在这边我却不知道叫什么。”
她举起装了茶水的大杯子举起来,慢慢顺着小杯子的杯沿往里倒水:“界内的魂魄离体后,便会被青灯行者们进行引渡,前往轮回殿进行审理,审理完毕便会引导这些魂魄。”
小杯里的茶水差不多了,她又将茶水返回来沿着杯壁往回倒:“经历过审理后的魂魄又回到此界,忘却前尘种种,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等这茶水全倒了回去,又将大杯子悬在半空,往小茶杯里倒水,因这动作很大,逸泠也没用灵力引导,少有几滴的茶水还是溅了出来。
逸泠放了大茶杯,敲了敲桌子,指着那几点越出来的茶渍,说:“但若是无人引导,总会有些魂魄难以自行进入轮回,有得撑不下来就这样散了,有的却是充满执念,硬生生抗了下来,也就成了……厉鬼。”
“比如我这样的?”聂沧然突然问道。
逸泠稍有犹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像聂沧然这样的存在,若是在她们那里,要么被青灯行者招揽,成为一起处理各种于魂魄相关事件的人,要么就是被哪个仙家弟子撞上了,灭杀了事。
但是这阳华界内,莫说青灯行者了,就连地界都没有,自然也无人处理这些厉鬼冤魂。但是看此界修者的模样,好似甚少有厉鬼冤魂闹事的情况,也不得不说个“幸好”了。
逸泠又说起了自己:“我与常人不同,天生便能看到魂魄,少时免不得闹出些笑话,家里人便带我上了太华山,让我随同辈的师兄师姐们一道修行,而后修了妙法一脉。”
“入了仙途,便与尘世再无干系。与前辈你们整个家族一同修行有些不同,我眼看着我的父母老去,看着族内的兄弟姐妹们成家立业又迎来新的家人,我自己却是一直在山上,好似和尘世分隔开来。”
说着说着,逸泠倒是又笑起来:“然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的族人们活的有滋有味,我自己在山上也别有意趣,又有何差别呢?”
聂沧然撑着脸,声音有些飘忽地问:“那你觉得,眼看着你常年模样不变,自己却日渐老去的哪些人,会是怎样的感觉?”
听他这么问,逸泠好像突然懂了些什么,也不好直言开解,只能说:“好像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我下山游历的时候正好在长安城内遇见过我爹娘,他们俩已经老到身形佝偻,说话也断断续续,可是他们两就那样相互搀扶着,也不要跟在旁边的人帮忙,两个人一起逛着夜市,互相说着他们自己才知道的东西。”
“亲缘真的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我站在他们面前,谁也没多说话,只那一眼就看出来我是谁,他们是谁。我爹娘只看着我说了好几声‘好’,又问我在山上修行与同门相处可好,再多的话却也一句没问。在他们眼里,我已非红尘人,只要我自己修行无错便是好事。而我看他们,也只觉得红尘之事虽有诸多烦困,但家和事兴,亲友在旁,也不是什么很难过的事。”
聂沧然冷言道:“这也只是因为你与他们如隔天堑,哪怕心中有不满也不会说出口,徒惹麻烦罢了!”
逸泠有些无奈,正要说些什么,就看得聂沧然冷眼如刀,突然看向窗外,厉声道:“敢来偷听,怎地不敢露面?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