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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狂风暴雨中力的奋斗

二三月里的天气,本是春光明媚,莺飞草长,百花盛开,为一年中风景最美丽的时候。黄牛坂在秦岭山脉深处,是由陕西到四川的一条驿路。四围山岭杂沓,气候温和,土地又肥,四时均有佳景。尤其是这春天,更显得水碧山青,风和日丽,佳木葱茏,生意欣欣。当那道旁官柳柔丝千条摇曳春风之中,与左近闲花野草互竞鲜妍之际,忽然变起天来。先是西北方日光之下起了一片灰云,大只如席,停滞遥天空际,似在往外舒展。秦岭多云,当日低空浮云更多,一团团,一片片,飘荡空中,随风移动,映着阳光,白如银雪,衬得碧绿的天空分外显出澄鲜。时近中午,大道上面,行旅商客车来马去,正是热闹的时候。当地乃高原当中一条石脊,当中凸起,两头均是斜坡,长达三四里,虽不甚陡,上行却甚费事。尤其是由西往东的一面,车辆稍微载重,行到坡前,多须卸下货物,另由土人挑送过坡,空车渡过。有时车夫恃强任性,以为马健车良,所载客货不多,又是两三套的大马车,想把过坂的力钱省下,客人再吝啬一点,包价之外,不肯多出这笔力钱,由那粗野任性的车夫挥动长鞭,打着所驾的马,低头扬蹄,奋力去抢上坡。到了坡顶,再勒紧马缰,扬鞭顺势而下,坡宽道直,一路吆喝,迎风疾驰,走丸溜坡,其行若飞,倒也爽快绝伦。可是上坡时节,一不小心或是中途马力不济,前后马力稍失平均,一个支持不住,倒退下来,不是马仰人翻,便是滚向道旁山沟之中,人货全伤,端的危险非常。

这时,正有一辆双套大车由西向东疾驰而来。仗着人强马壮,载重不多,接车苦力又全被前车雇去,走出老远,不耐等候。车夫雷八恰是一个出名抢上坡的好手,受客人催迫,觉着车中只有两个客人、三四件行李,天气又好,怎么也能过去。一到起点,便把马勒住,蓄好势子,由慢而快往坡顶驰去。到了中途,就势加快,把手中鞭朝前一抖,呼的一声舞起一个大鞭花。驾车两马均是良驹,久经主人训练,这条路已跑过多次,知道主人心意,一见鞭影在日光之下舞动,一声骄嘶,同奋前蹄,低头往前一蹿,就势后蹄蹬地,前蹄往怀中乱踏,一路奔迅,往上抢去。迎面春风吹来,马鬃根根披拂,衬着两旁的碧水青山,宛然一幅绝好春山行旅的画图。

眼看路程已抢过了一半,雷八正以全神贯注在两马身上,口中不住吆喝,手中长鞭舞起一圈圈的鞭花,迎着春风,呼呼乱响,也没有注意到前面天色。及至走过一段,忽然瞥见那马鬃毛被风吹起老高,觉着风力太大,心中一动。百忙中抬头一看,坡那面的天空全成了灰色。先前所见青天白云已不知去向。半空也被阴云布满,前途黑沉沉一片暗影,直到天边,低得快与地面相接。跟着,便见暗影中金蛇连闪,雷声隆隆,连响不绝。耳听对面坡顶有人呼喝之声,未及看真,一股狂风带着满天云雾沙尘,已如狂涛怒奔,由坡顶漫过,迎面压到。那被风力卷起来的尘沙,化为无数大小漩涡,在云气暗雾之中,随同风力吹动,飚轮电驭,急转而来。车马冲风而上本就艰难,再遇到这样猛急的狂风,压力暴增,一步也冲不上去。晃眼之间,连人带车已全埋入云气之中,急得两马同声悲嘶,车上二客也跟着惊呼急叫不已。

这时,大地上已被乱云布满。那猛烈无比的狂风挟着排山倒海之势而来,吹得道旁林木在暗影中起伏如潮,摇晃不停,不时发出极凄厉的尖啸,与轰轰发发之声相应,震得人耳鸣心悸。随风而来的沙土打在脸上,和石子一般。时闻树折木断,山石崩塌,远近相应。狂风吹断的树枝,宛如一条条的鬼影,带着极尖锐刺耳的啸声,不时由身旁电驰飞过。最长大的竟达一丈以上,只一撞上,全车人马莫想保全。这辆大车再往上走,固是寸步难移;如往后退,势非马仰人翻,全成齑粉不可。休说车中客人,连那久惯行旅、精强力壮、干练胆勇的车夫雷八,也吓得心魂皆颤。最厉害是,风力太猛,逼得人气透不转,休说驾车前进,连想跳下车来去拉前头马缰,缓缓倒退,都被风力逼住,转身不得。又恐匆匆跳下,失了平衡,前头两马稍微一惊,便难活命。万般无奈,只得连抖马缰,挥鞭乱打,仍想死里逃生,抢往坡上。无如风力越来越猛,前头一马已被逼得马头快要低向地上,四蹄已无法提起;后马也是四蹄蹬地,与狂风搏斗。微闻车轮在地上磨擦之声,始终不能前进一步。

正急得无计可施,当空暗云中,忽然电光一闪,紧跟着惊天动地一声大震,暴雨立似乱箭一般随同狂风当头打到。两马本已力尽精疲,吃不住劲,再吃迅雷一震,暴雨一打,一声惊嘶,前头那马四蹄一松,后马自更禁受不住,顺坡倒退下来。这一滑退,后面驾沿的马,前半身立时离地而起,悬向空中,只剩后腿着地,全车向后倒仰。因被风雨逼住,后面地势又低,一任车夫背着风雨,奋力下压,毫无用处。全车人马本非翻倒不可,总算驾车两马均极驯良,当此千钧一发之间,始终不曾受惊旁窜。尤其前头那马,知道主人危急,尽管车子向后倒退,依旧迎着风力向前奋斗,四蹄紧踏地上,丝毫不曾松懈。经此一来,势子才得略缓。

车夫也冒着奇险,强挣着跳下车来。本想抢向前面,将车沿按平,无如风力太猛,车退太快,一把未将车沿攀住,车已带着两马由身旁随着狂风倒滑而过。心中一惊,刚顺手捞着前面马缰,空中电闪奇亮,又是震天价一声迅雷,一股狂风,带着暴雨,迎面扑到。那马实在支持不住,脚底一松,人也随同大车倒退下去。马蹄在山石上磨擦,所过之处,火星四射。车夫还想拼命挽救,抓着马缰,用力往前猛拉,想把势子缓住,只能缓缓倒退下去,一到坡下,便可保全;谁知风力太大,身不由己,周身已被暴雨打成落汤鸡一样,狂风再由身后吹来,如何立脚得住。车退之势又快,勒得双手奇痛欲裂,一个收不住脚,随同车马倒滑下去。休说站稳再拉,身子也快离地而起。正自脚不沾尘,顺势往下飞驰,心胆皆寒,猛瞥见那马往侧一歪,车子立时斜转。刚想我命休矣,忽听风中有人大喝,一条黑影,急如箭射,由身旁闪过;跟着,手中一松,势子便缓了许多。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破旧短衣的壮汉,由坡顶上飞驰而来,抢向前面,双手扳着车前左边木辕,往右一带,往下一按,那辆大车立时落平,后马前蹄也就落地。壮汉跟着一手拉着辕前皮套,面向下坡,用力往后拉紧。经此一来,车马虽仍往下滑退,势子却减缓了许多,后马落地,前马也减轻了负担,自然又好一点,车马重又成了直线,往下滑退。

车夫见那少年,由狂风暴雨中,飞驰而来,一到便将车马拉住,转危为安,似这样强拉着往下滑去,看去并不十分吃力,身手矫健,动作灵巧,力气更是大得惊人,方自惊奇暗幸。忽听少年喝道:“你还不坐上车去,将辕压住,管住那马,万一索套一断,如何是好?”车夫想要答话,张不开口,忙照所说,由右边抢过,往前一扑,就势纵上车沿。两马久惯长路,善解人意,被少年强行拉住以后,因见主人在前,依旧朝前猛挣,缓那退势。及见主人突由身旁抢过,已有一些误会。车夫跑得又慌,手中长鞭吃风一吹,无意之中,正扫向前马眼上。那马当时受惊,前腿往上一抬。大车滑退正急,车夫慌里慌张往上一纵,骤然间加了百十斤重量,仿佛顺着坡道滑行的圆球,本就收不住势,忽被一股大力量朝后一撞,如何能禁得住?前马受惊,再改进为退,连车带马立似弩箭脱弦,往下滑去。少年本心,是见两马神骏多力,想令车夫上车驾驭,仍用前法,以进为退,一面增加前辕重量,以免仰翻危险。不料马夫心慌,纵得太猛,前马受惊倒退。这一来,凭空加出一两倍的力量,少年便是神力也禁不住,竟被强拖出去老远,不禁大惊。幸而胆大机警,见势不佳,尽管危急万分,心神丝毫不乱。知道再和先前一样一面往回强拉,双足蹬地,就势缓缓往下滑行,凭自己的力量已难控制。猛触灵机,急中生智,索性舍了车前皮套,双手紧按车辕,不再用力强拉,只将车辕抓紧,使成直线,不令偏侧。索性随同下滑,等把一口气缓过,再将全身之力运在两膀之上,突然双足踏地,往后一拉。车夫看出前马乱了步法,大车滑退更急,知道不妙,连忙奋力一拌缰绳,接连两鞭朝前打去,前马方始就范,重又奋力前挣。双方恰是同时发动,滑行之势,方始稍缓。就这晃眼之间,已倒退了二十来丈。马前少年和木头人一样,站在地上,擦地而下,又冲退了好几丈,势子方始稍缓,车中人已吓得惊魂皆颤。

风雨来势,又比先前更猛。人马合力,一路挣扎奋斗,直到把这近二里长的斜坡滑完,到了中途平地,又冲出去好几丈。眼看车快停住,不料一株断树,带着大片枝叶,由狂风暴雨中凌空飞舞而来,正由马前扫过。少年手疾眼快,虽得避开,马已力尽精疲,再被树干扫中头颈,身子一歪,往侧一纵,就此横跌在地。少年拉紧后马头间皮套和左辕木梁,一见马往右倒,惟恐车翻,忙用全力往左一扳。不料那车在狂风中挣扎了这一段,车上榫头已全松动,哪禁得住一人一马左右对分,全力相并,喀嚓一声,当时折断,连车带人全数跌向地上,行李洒了一地,车轮滚出老远。总算车已停住,车毁人却不曾受甚大伤。

车夫对于少年自是感激,刚一爬起,便想开口称谢。刚喊得“大哥”二字,少年已抢上前去,将车中两人扶起。风雨太大,无法开口,见那两人,只有一个略受微伤,心方暗幸。内中一个,身穿华服,年纪较轻的,一见行李狼藉满地,雨水似瀑布一般由坡上挟着泥沙猛冲下来。停车之处,两旁虽有水道,水存不住,也有半尺多深。中间更杂有一股股的洪流,最大的竟有一两尺粗细,来势迅急,一个躲避不及,便被冲倒。内中一口皮箱,已被冲出七八丈,被山石挡住,箱已破碎。那雨又和天漏一般,大得出奇。到处暗雾迷濛,水气蒸腾,稍远一点景物,便看不见影迹。空中电光连闪,迅雷霹雳一个接一个,打得地动天摇,震耳欲聋。连人带马,全似刚由水里冒出,周身湿透,如立喷泉之下,满身水光闪闪,往下飞泻,不禁急得乱跳,手指少年,两次张口,均被风雨逼住,无法出声。车夫见那少年,身材高大,貌相十分英俊,一身破旧补疤的短衣,方才风吹雨打,一路挣扎,上身已全破碎,露出两条虬筋蟠结的双臂,扶起二人以后,便去抢拾东西,代为包扎,觉着这样身具神力、热心好义的汉子从未见过,二次又要开口请问。少年已背着狂风,大声说道:“这位大哥,还不快将你那马拉起,坡这面没有什么人家,且到那旁崖下,避上一会再走罢。”车夫听他声如洪钟,那么大的雷风暴雨,竟掩不住他的语声,越发惊奇。回顾二客,正在跳脚舞手,张口乱喊,吃狂风逼住,一句也听不出。

车夫雷八,人甚豪爽。因这两个客人,仗着官亲,此次护送大官家眷行李,所雇车轿甚多,一路之上,趾高气扬,气焰逼人。本来午前便该过坡,大队人马车轿已先随同官差亲兵起身,因见自己车快马好,载得又轻,落后三数十里,不消多时,便可赶上。昨夜落店,叫了两个破鞋(土娼别名),闹了一夜,早起还自留恋,以为车快,终可赶上。又恐同行官眷知道,借口与途中接待的官府酬应,赏玩沿途风景,吟诗作赋,与大官唱和,故意打发同行车轿先行,他却后走。二人本带有一名随身健仆,因和土娼缠绵,起来得晚,恐进不上前站,并防被人议论,特意把行李分了两件,命其骑马先走,自带几件随身行李由后起身。先是舍不得走,一上路,偏是连声催快,恨不能一下飞到前站。

方才赶到黄牛坂,自己最爱驾车两马,意欲在附近打完尖,把马喂饱,再行过冈。内中一个姓朱的执意不听,非要过冈不可。心想:“民不与官斗,好在这条路已然跑熟,马力也能胜任,既然不听劝说,何苦到后受人恶气。”只得勉强应诺。因恨二客倚势欺人,人又小气刻薄,先不知要变天,另想下坡时节弄点手法,吓他一跳,故意把话说在头里:“这两匹马从早跑起,一路急赶,饮食不进。黄牛坂路甚险陡,上下皆难,万一中途马力不济,出了乱子,或受虚惊,不能怪我。我虽穷人,一样是条命,同车共载,吉凶祸福都在一起,一定逼我过冈,只好答应,多加小心。遇见意想不到的事,那是无法。”另一个姓金的是藩台小舅子,比姓朱的更不讲情理,一听黄牛坂,忽然想起附近财主秦迪,前在省城经人引见,十分投机,正好就便结纳,前往看望。又因车行迅速,问知途中居民,前行大批车轿刚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听说秦家离大道才两三里路,前往扰他一顿酒食,岂不比荒村茅店要强得多?弄巧还可借故把前行官眷追回,住上一天,两下拉拢,于中取利。念头一转,雷八警告竟如未闻。见马跑得正欢,昨日又听众人均说,雷八人强马壮,车行如飞,往来川陕道上,多么难走的路,都是扬鞭而过,车都不下。路上也曾经过几处难行之路,见他一鞭在手,控纵自如,果然与众不同,均当所说是假,怒催起身,不以为意。不料差一点送了性命。

脱险以后,眼看无事,忽然马倒车翻,随身行李皮箱,全堕泥水之中,狼藉满地,人也成了落汤鸡。因见少年是个穷汉,不特忘了救命之恩,反倒怪他用力太猛,把车拆散,衣物污损好些,正要发作。雷八知道二客心意,也不理睬,自将那马扶起一看,只前腿磕伤,颈间擦去一片皮毛,伤虽不轻,当不致死,越发高兴,从容将破车解下,牵着两马,先往崖下走去。少年也将泥水中的行李匆匆拾起,随后跟来。正要取回那口皮箱,微闻惊呼之声。回头一看,原来两个车客一路狂呼,挥手追来。内中一个走得太急,一不留神,吃一股雨后山洪冲倒,跌了一跤,连滚带爬挣扎起身,几立不住。少年见二人那等狼狈,正要迎去,雷八一把拉住,笑道:“这两个蛮子,刚得活命,又疼他的东西,大哥好心救人,莫受小人闲气。我雷八实在是精疲力尽,周身酸痛,又冷又饿。再要冒着风雨取那皮箱,去时背风还好一些,再顶狂风暴雨回来,已无此勇气。索性烦劳大哥代捡回来,少时一总酬报。这两个南蛮子专一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由我对付,免得大哥怄那闲气。”少年笑答:“都是人类,遇上事情,理应彼此扶助,如何谈甚酬报。我代你取来就是。”说罢,冒雨走去。见那皮箱,已全破碎,东西好些散落在外,箱中除几件皮衣外,箱旁泥水中横着一双旧红绣花鞋,还有一叠上面满布浓圈的字纸,似是诗稿,已被泥水浸透,知道便拿了去也无法收拾。又见诗题,是恭颂宪台大人金屋藏娇之喜,不愿再往下看。平生最恨小脚,绣鞋已然旧得褪了颜色,里层脚后跟色更晦暗,越发嫌脏,不愿沾手,便把余物一齐放向破箱之内,连箱抱起,走了回来。

那崖乃两丈来深的崖凹,是个极好避风雨的所在。少年拿了皮箱,刚刚走回,朱、金二人已然先到,正在喘息,冷得周身发抖。一见少年取来皮箱,内中一人,正是那姓金的,连忙抢上前去,一阵乱翻,忽然跳脚大嚷道:“我里面还有要紧东西,哪里去了?”少年见他情急,笑说:“我沿途寻去,并未见有遗失之物,只有一叠字纸,被水、泥浸透,已然腐烂,另外还有一双旧女鞋……”话未说完,叭的一声,少年肩上,早被打了一掌。因为人高,闪避得快,没有打中脸上。雷八见状,大是不平,浓眉一竖,抢上前去,大喝:“事须讲理,且慢动手。人家素昧平生,好意相助,差一点没有把性命送掉,为何无故伸手打人?”姓朱的年纪较长,稍知事故,又胆小多疑,见少年生得十分雄壮,虽是穷人,出了这等死力,明是想得一点赏号,求荣反辱,定不甘心。又知秦俗强悍,对方是个粗人,雷八满面愤容,已然偏袒对方。这类野人,说翻就翻,就许激出变故。当此风狂雨暴、路断行人之际,只一翻脸成仇,立时吃他大苦,忙喝:“老表弟有话好说,我们是何身份,如何与他们这样无知下等人动武?你们两个也不许反抗,到了前途,自然有赏。如若无理,我们只要一张名帖,便将你们送往官府押起,说你们倚仗蛮力,欺辱官亲;再重一点,便说你们勾结偷盗。你们倾家荡产,还吃官司,悔之晚矣。”

雷八闻言,气往上撞,刚把双目一瞪,待要发作,回顾少年,却是极好涵养,刚出完了死力,救人出险,便遭打骂,竟和没事人一般,挺立当地,神色不动,听对方发话恫吓,也无畏惧之容,心想:“这两个狗官亲自称藩台舅老爷,一路行来,府县派人接待,送礼的颇多,势力不小,自己孤身一人,如今马伤车毁,不知要卖多少苦力才能复原。”已然想开,即便闯祸,也不相干,莫要连累好人。又见少年,毫不计较,误认怕官,念头一转,欲发又止,忍气答道:“方才我原说马力已疲,你们如肯依我,打完了尖再走,就有风雨,也可躲过,哪有这场祸事。如非这位大哥舍命相救,连车带人,一个休想整的回去。我们穷人,好几年的血汗,才挣下这一辆马车,算是随身家当。如今车破马伤,没向你们埋怨一句。你们不过几件行李衣服,天晴以后,一洗一晒,只破了一口箱子,余下仍全是好的。有恩不报,反倒打人,莫非你们做官的就这样没有天良,不通情理!”

话未说完,姓金的已暴跳道:“你这无知蠢牛,哪知这两件东西的重要。那诗稿是我费了好些事,托人做好,自己背熟,准备到了省城,用花笺写好,去向我那至亲藩台姊夫大人道喜,免得他疑心我是藩台夫人兄弟,帮着姊姊,不愿意他纳妾。还有一件,乃是昨夜人家送我的表记。本来车已下坡,可以无事,吃这蠢牛蛮力一扳,将车折毁。别的东西全数糟掉,我也不在心上,他偏瞎了眼睛,不知轻重,最要紧的两件东西不代我取回,却把这几件弄脏了的衣物抢了回来,便卖多大死力,也休想得我分文好处。该死蠢牛,还不快去,给我寻来,到了前站,只消两寸宽一张纸帖,便送你们的忤逆,莫怪我狠。”

雷八天生刚直之性,正要开口,少年伸手一拦,雷八觉得那手比钢铁还坚,挡在前面,休想再进一步,以为少年也要发作,正合心意。暗忖:“这类狗官亲,倚仗裙带威风,比真的大官还要厉害。老百姓平日受罪,多半是吃他们的亏。这两个尤为可恶,莫如打他一顿,趁此大风雷雨、路断行人之际,只要这位好汉豁得出去,我们先出一口恶气,打完丢下破车,一同骑马一跑,看他把我如何。”心正寻思,少年已向二客身前走去。姓朱的见少年长眉大眼,一张红脸,天然带着一股英雄气概,威风凛凛,迎面走来,误认对方业已激怒,知道这班苦人专拿力气换钱,白出许多死力,分文未见,反受辱骂,又听说要送官,少年气盛,必已激发野性。见同伴还在指手画脚,辱骂不已,恐吃眼前亏;又见少年二目,神光炯炯,已射在姓金的脸上,料知不妙,忙喊:“我的三舅老爷,如何这等糊涂,不知轻重!他们出此大力,我们哪有不给赏号之理?要取回东西,好好说话,只多给钱,他们自会为你寻来,着急说气话作甚?”话未说完,少年已走到姓金的面前。正料凶多吉少,直喊:“莫听他的,钱由我给,他说的是气话。”少年微笑道:“天下事,不是专靠银钱便能把人买动的。我本意救人,井没想到酬谢。何况车碎马伤,你们丢了好些东西,这位大哥不曾怪我莽撞,心已不安。你们要我取回那两样东西,事虽容易,只是嫌脏。那一双破旧女鞋,实在不愿拿它。既舍不得,我把你带往那里,由你自取如何?”

姓金的原因此次代姊夫入川收租,并迎接家眷,新近听说纳了一妾,意欲讨好,托人做了几首贺诗,想去讨好,以免对他疑忌。昨夜又在途中迷恋一个土娼,拿了一双旧鞋,认作定情表记,正待到了省城,向人传观,当着一件香艳的定情之物。不料全数失去,情急之下,破口乱骂。及听同伴二次连声警告,忽然想起:“此时风狂雨暴,四无人踪,对方一个粗人,车夫又与对方一党,万一翻脸,立吃大苦。”同时,瞥见少年壮汉已缓步走近身来,想起同伴警告,不禁大惊,慌不迭改口说道:“只肯把这两样要紧东西代我寻回,要多少钱,给多少钱,决无话说。”少年竟连理也未理,自顾自把话说完,猛然伸手便拉。姓金的疑他不怀好意,忙说:“钱我照给,这等大雨,如何去法?”少年笑道:“钱我不要,你那两样宝贝,我却无法伸手,我带你去就是。”说罢,轻舒右臂,只一把,便将人挟起,往前走去。姓朱的见状惊疑,忙喊:“雷八快叫那人回来,到了前站,决不送官,此时就给赏钱。”雷八不知少年用意,冷笑道:“人家不稀罕那几个臭钱,我也拦他不了,且听命罢。”姓朱的一听,口气不对,急得乱抖,仍把好话说个不住。雷八也不再理他,探头外望,只等少年一有动作,立即下手。谁知少年并未发作,将姓金的挟到树下,放在地上,命其自取。姓金的一路提心吊胆,见他始终面带笑容,才放了心,就着泥水里面,冒雨把那诗槁破鞋轻轻拾起一看,并未残破,到了人家,还可烘干,揭取重抄,越发高兴,觉着少年人还不差,只是怕他粗野,连忙改口,说是回去重赏。少年也不理他,依旧挟了回来。去时顺风,虽受风吹雨打,冷得乱抖,还能勉强承当,回走却是顶风,那手指大的雨点冰雹一般迎面打到,凉气攻心,又冷又痛,几次快要闭过气去。想要张口,请少年背身倒走,口才一张,大蓬冷雨,便箭也似迎面冲来,几乎闷死。少年却是行所无事,和挟小狗一样,冒着风雨,乱流而渡。

等到崖下,姓金的人已周身水流,面如死灰,三十六个牙齿上下乱战,手一放便跌坐地上,几乎晕死。总算少年不曾为难。雷八看了奇怪,也未发作。姓朱的忙把身畔银包解开,取出一小锭,递与少年,以作赏钱。少年微笑道:“多谢你的好意。这一带终年气候温和,像今天的雷风暴雨从来所无,因觉奇怪,偶往黄牛坂顶上,看过坂车马有无遇险。发现你们为风雨所阻,进退两难,赶来帮忙,本心不是为钱。此时风雨未住,这位大哥的车被我拉坏,还要帮他修理,无暇多言。我们平日凭着自己精力自种自吃,帮人的忙是应该,不算回事,银子请你收下,我去去就来。”说罢,转身就走。雷八见他既不贪财,又不怕官,遇事那等出力,心想世上哪有这样好人,忙喊:“大哥慢走,我有话说。”少年转身答道:“我去取了家伙就来。”说罢,冒着风雨,纵身一跃,越过道旁小溪,如飞驰去,转眼穿入烟树之中。

姓朱的忙说:“此时又冷又饿,忘了和他要些吃的,这却怎好。”雷八闻言,忽然想起,破车马料箩内还有大块锅魁,忙即赶往一看,那车只车轮滑脱一个,车辕前梁扳脱了榫,仗着以前亲手建造,木料坚实,别的均未毁损。马料箩悬在车下,车一散倒,恰将正面来的风雨挡住,粮料不曾湿透。锅魁上面,又搭着一件旧破棉衣,居然点水不沾,棉衣也只车缝中漏下来的雨水把前胸湿了一片,余下全是干的,不禁大喜,忙把斗笠取下,盖在箩上,一齐带入崖洞,先喂两马,再吃锅魁。朱、金二人这时又冷又饿,箱中衣服已全湿透,无法更换,见雷八吃得十分香甜,越发勾动饥火,有心分润,先还嫌脏,又恐失了身份,欲言又止。雷八那块锅魁,约有两斤多重,一路大嚼,一面抚摸两马,正想方才那汉子真好,忽听身后说道:“你那锅魁多少钱一斤,哪里买的?”雷八此时披着一件破棉袄,肚内有食,又接饮了一些雨水,把方才饥寒疲倦、劳苦酸痛全都退尽,觉着身上温暖,精力回复,舒服异常,一心想和少年交朋友。偷觑二人,平日狐假虎威,趾高气扬,此时周身冷得乱抖,通身湿透,活似两个落汤鸡挤在一起,满脸饥寒之色,两下一比,自己直在天上。想起世上,也有银钱势力打不动的铁汉和办不到的事,正在高兴得意。一听是姓金的口音,知道用意,暗忖:“这驴日的最是可恶,你想吃我锅魁,却是做梦。”又想平日面软,莫等开口,无法拒绝,想到这里,故意“哇”了一下,气道:“好好锅魁,怎会沾上马粪?”随说,把手一扬,将残余的小半块朝泥水中掷去。姓金的急道:“好好锅魁,随手丢掉,你们苦人也不怕造孽!早知如此,匀给我们,还可加倍给钱。”雷八笑答:“我本吃不下许多,有心分你一点。因为昨日路上我将它放在车内,打算留备路上当点心,你们嫌脏,不许我放,我没法子,只好放在马料箩内,心想你们官亲老爷一定嫌脏,没有敢问。上面又沾有一点马粪,随手抛掉。早知如此,换回一点本钱多好。”姓朱的人较奸猾,看出雷八有心戏侮,再说下去,徒自取辱,忙把同伴止住,暗中切齿,准备到了地头再行报复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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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我,除了把窗帘紧闭,干脆把我的窗户封上了。我住在枣乡街的一排公寓楼里,地方是我自己选的,窗口刚好向着街身,和我父母的家仅隔一条马路,窗户正中的玻璃被我锯了一个圆形的洞,以便窥视到他们以及我想窥探的东西。屋子有点小,对于我一个人来说已经大得可怕。大概是六楼,我把我的两扇窗户外表涂抹得极其抢眼,几乎在枣乡街上火龙一样跳跃着,窗户上色彩斑斓,有时是鲜血般的大红色,有时是香奈尔的小黑裙,有时是蓝宝石,在过去与现实中不断变换着样子。其实,我只有一个小小的目的,就是用无数办法将那两扇窗户武装得更像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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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本美国亚马逊读者,看完以后都想烧掉的小说。一本被斯蒂芬·金放在自己必读书目里的小说。一本霸占《纽约时报》畅销排行榜100天的小说。一本还未完稿就被美国出版商疯狂抢夺的小说。一本讲述人性爱与恨、善与恶最透彻的一本小说。全书故事跨越两个世纪,登场人物涉及三个种族。爱到什么程度,才能为了保护他而牺牲全家的性命:恶到什么程度,才会做出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情。一张又破又旧的乐谱开启罪恶与恋情的倒计时一次演出后朱莉娅在罗马一家古董店买了本名为Gypsy的乐谱回去。乐谱里夹了一首乐名叫《火》曲谱。当她弹奏曲谱时,朱莉娅发现曲子的前半部分忧伤凄美,后半部分却将旋律带入了一个狂乱的音符漩涡中。危险也随之而来。她的女儿在她演奏的过程中杀死了家里的猫,接着又用玻璃刺伤了她的小腿……她的生活被卷入混乱的漩涡中……那些不可触碰的秘密,如同嘶咬灵魂的寄生虫,从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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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侦探推理破奇案

    本书中的故事内容虽然简短,却趣味横生;作为向自己的脑力挑战的媒介,毫不逊色于一般的侦探故事。本书包括了“古坟里的谋杀”、“印花上的毒药”、“风流作曲家之死”等等精彩的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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