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人宁采臣，性格慷慨豪爽，品行端正，总说自己绝不纳妾。
一次路过一个山中庙宇，发现景色很美，想要留下在这里读书。但四下没有人，于是就一边散步一边等着僧人回来。直到傍晚，才有人来。原来来的这个人也不是寺院的主人，也是借宿的。互问姓名之后，宁采臣得知对方叫燕赤霞。两人一直聊到深夜才各自回去睡觉。宁采臣因为是新换了住地，有些不习惯，很久都没睡着。他听到北面有动静，起来偷偷张望，看到矮墙外有个人家，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和一个老太太在说话。妇人说：“小倩怎么很久都没来了？”老太太说：“可能是她喜欢的人来了吧。”“她没有抱怨吗？”“没有，但我也看得出来她不乐意。”妇人说：“那孩子懂什么！”话刚说完，就有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女孩来了。老太太笑着说：“背地里不能说人坏话，我们正谈到你，你就悄悄地过来了，幸亏没说你坏话。你就像画里的人一样漂亮，我要是个男的也会被你迷住的。”女孩说：“姥姥不要乱说，有谁说我漂亮了吗？”三人说起话来，宁采臣就去睡觉了没有再往下听。过了会儿，都安静下来了，宁采臣刚要睡着，觉得屋里好像来人了，急忙起来发现是刚才的那个女孩，吓得忙问是怎么回事。女孩笑着说要和宁采臣同床共枕。宁采臣一脸正气地说：“你不要瞎说，人言可畏，不能一时疏忽，就丢掉了礼义廉耻啊。”女孩说这么晚不会有人知道。宁采臣还是不同意。女孩就反复地劝说他。宁采臣终于生气了说：“你赶紧离开，要不然我就要喊人了。”女孩害怕了，退出去了。但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放了一块黄金在床上。宁采臣把金子扔到一边说：“不义之财，不要侮辱我了。”女孩捡起金子惭愧地离开了，心想：“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啊。”
后来，有个公子带着仆人借宿在庙里的东厢房，准备考试。没想到过了一夜那个公子就死了。检查之后，人们发现他脚心有个像被锥子扎了的小孔，还有点点血迹。又过了一夜，那个仆人也死了，也只是脚心有个小孔，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死。等到傍晚，燕赤霞回来了，宁采臣问他对这事怎么看，他认为是有妖精。宁采臣一向不信这些，所以一点也不在意。凌晨时分，那个女孩又来了，说：“我见过许多人，但都没有像您这样能不受迷惑的。您真是正人君子啊，我不敢欺辱了。我叫聂小倩，18岁就死了，被埋在寺院旁边，被妖精威胁来杀人，并非是我自愿啊。今天没有可杀的人了，恐怕那妖精要亲自来杀你了。”宁采臣这才害怕起来，求小倩给想个办法。小倩说：“只有你和我在一个房间里才能躲过妖精。”宁采臣问为什么不去诱惑燕赤霞，小倩说：“那是高人，我不敢靠近的。”宁采臣又问：“你是如何迷惑人的呢？”“那些想和我亲近的人，我就悄悄用锥子扎他们的脚，他们就会昏过去，我再抽取血液给妖精吃；或者给他们金子，其实不是金子而是恶魔的骨头，他们要是留下了，就会被挖出心肝。用财色两种办法，总能投其所好的。”宁采臣很感谢小倩对自己讲了实情，又问了问妖精什么时候会来。小倩回答说：“明晚就会来。”走的时候，小倩哭着说：“我在苦海之中，不能脱身，您是侠义的人一定会救我的。如果可以把我的尸骨移到别处安葬，就是对我有再造的恩情啊。”宁采臣答应了并问她葬在哪里。小倩说：“只要记住白杨树上有鸟巢的，就是我的墓穴了。”说完就离开了。
第二天，宁采臣怕燕赤霞会出去，早早就把他叫到自己屋里，一起喝酒吃饭，乘机也仔细观察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宁采臣不想让他再回去睡觉，但燕赤霞却推脱说喜欢安静。宁采臣不答应，直接去把他的被子拿来了。不得已，燕赤霞只好留下了，但却嘱咐说：“我有些事情现在不便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偷看我的箱子，否则对你我都不好。”入睡时，燕赤霞把箱子放在窗户旁边。不一会儿，燕赤霞睡熟了，呼噜声很大，宁采臣却一直睡不着。等到夜深了，窗外有人影闪动，还往屋里面看。宁采臣吓得正要喊燕赤霞。忽然间那个箱子裂开了，一道白光闪出，把窗户的外框都劈断了，忽然一下子又收回了箱子里。这时燕赤霞觉察到了动静，翻身起来，宁采臣假装睡着了，观察着燕赤霞的举动。只见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个东西，对着月光又是闻又是看，是一个长二尺，韭菜叶宽的亮晶晶的东西。他包了好几层布又放回了箱子里，自言自语道：“你这个妖精胆子太大了，竟然弄坏我的箱子。”说完就又躺下睡觉去了。宁采臣实在是太好奇了，就从床上爬起来了，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燕赤霞了。燕赤霞说：“既然我们已经是知己了，我就不隐瞒了。我是一个剑客，如果刚才不是窗框挡了一下，那个妖精一定立刻死了，现在只是受伤了而已。”宁采臣又问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是我的剑，闻了闻有妖气。”宁采臣想要看看那柄剑，燕赤霞很爽快地答应了。果然是闪闪发亮的一柄小剑。第二天，宁采臣果然发现窗外有血迹，然后他又去了寺庙的北边，找到了小倩的墓穴。后来宁采臣要离开寺院时，燕赤霞为他饯行，还送给他一个破剑袋说可以保护他不受妖精侵害。宁采臣想要学习法术，燕赤霞说：“你是个正直的人，本来是可以学这个的。但你已经是富贵的人了，就没有必要学这个了。”宁采臣撒谎说有个妹妹原来葬在寺院边上，现在他要把遗骨带回老家安葬，于是把小倩的遗骨带上，就坐船回家了。
回到家后，宁采臣把小倩重新安葬了，还在坟前和她说：“可怜你，把你带回来了，现在你不用受到别的妖精的迫害了，敬你一杯水酒，希望你不要嫌弃。”安葬完小倩回家的路上，宁采臣忽然听到有人喊：“等等我。”一看竟是小倩，她说：“您是有信用的人，我会牢记您的恩情的。请带我回家吧，我愿意当您的小妾。”宁采臣也被她的美丽所吸引，只好把她带回自己家。到家后，宁采臣把小倩留在一旁，先去和母亲说明事情的经过。母亲听后很是惊讶。那时宁采臣的妻子已经生病在家很久了，母亲害怕这样会吓到儿媳。话还没说完，小倩就进屋请安来了。小倩说：“我孤身一人，受到公子的恩惠，愿意为妾来报答他的恩情。”母亲看到小倩着实可爱，才敢和她说话。“你要是真的和我儿子在一起，我当然很高兴。但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来传承香火，不敢让他有个是鬼的妻子啊。”小倩说：“我没有坏心眼，您要是不相信我，那我就做恩公的妹妹吧，留在您身边侍奉您就行。”母亲被她的诚意打动，就同意了。小倩想要去拜见嫂子，母亲说她病着不便打扰。小倩就去操持家务了，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傍晚，母亲有些害怕，不想让小倩留下过夜，就故意没给她安排住处。小倩明白了母亲的担忧，就离去了。小倩路过宁采臣的房间时，只是在门口徘徊，不敢进去。宁采臣在屋里喊她进来。她说：“屋里有剑气，我不敢进去啊。”宁采臣这才想到燕赤霞赠的剑袋，赶紧把它放到别的屋里去了。小倩进屋来，半天不说一句话，后来找宁采臣要了本佛经来读。夜深了，宁采臣要休息了，催促小倩离开。小倩不愿意走，最后实在没办法，就难过地离开了。从此以后，每天小倩白天侍奉母亲，晚上陪宁采臣读书，等到他要休息才黯然离开。
宁采臣的妻子生病后家里都是母亲一人操持，十分力不从心。自从小倩来了，母亲也从家事中解脱出来，渐渐地越来越喜欢小倩了，最后竟然可以忽视她是鬼的事实，看到天晚了就不忍让她离去，让她和自己一起睡。小倩刚来的时候一点东西都不吃，半年过去了，也逐渐吃些了。宁采臣和他母亲越来越喜欢小倩，从来不提她是鬼的事，外人谁也看不出来她是鬼。后来，宁采臣的妻子死了，母亲悄悄想过让小倩做儿媳，又害怕会对儿子有什么不好，一直犹豫。小倩知道了这层意思，告诉母亲说：“我和您住在一起那么久了，您知道我不会害人，我跟着公子是因为他的品行高尚，他将来一定会得中进士的。”母亲又害怕没有子嗣，小倩又说：“子女是上天注定的，公子是有福的人，会有三个孩子的，不会因为我是个鬼而没有的。”母亲就相信了，宁采臣很高兴，很快就操办起了婚礼。亲友们看到小倩都不知道她是鬼，反而是因为她太漂亮了，以为是仙女呢。大家都纷纷祝贺宁家，小倩善于画兰花梅花，就用这些画来送给客人，大家都很珍惜地收藏起来。
有天小倩突然问起那个剑袋，宁采臣说放在别的地方了。小倩说：“我现在不怕那个了，你可以拿回来了。”宁采臣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小倩说：“我这几天一直有种感觉，那个曾经胁迫过我的妖精，可能会再次找来。”宁采臣于是把剑袋取了回来，小倩仔细看了看剑袋说：“这是用来放人头的袋子，现在已经破损成这样，应该已经盛过不少人头了。我现在看着，还胆战心惊呢。”然后就把剑袋挂在屋里了。第二天，小倩又把剑袋挂到了门上，晚上让宁采臣和自己一起点着蜡烛坐着等。忽然有个像鸟一样的东西落下，小倩吓得藏起来了，宁采臣看见一个夜叉样的怪物，走到门口，却没有进来。它用爪子抓剑袋，好像要抓裂了，忽然袋子发出响声，膨胀到有两个竹筐那么大，袋子里面好像有个东西把夜叉揪了进去，一下子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剑袋也恢复原来的样子了。宁采臣十分惊奇，小倩也出来了，高兴地说：“没事了。”两人一起察看袋子，发现里面只有一些清水。
几年后，宁采臣果然得中进士，小倩也生了个男孩。宁采臣纳妾后，又生了两个儿子，都很有出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