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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温柔乡

黑夜欲望

黑夜掩盖着欲望,而欲望睡醒后则绽放出罪恶的蓓蕾。

回到周山,市长周伟一天出席四次会议,象个赶场子走穴的歌星。当他在会议最后一个仪程,打开马水生写的讲话稿时,宛若那些明星穿上戏装拿着道具。

坐在会场一角,马水生老远看着市长很娴熟的谈吐便不由得这么想了一下。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最苦闷的是办公厅副主任,忙了一年多,到今天还是镜中月,水中花,可望而不可企及。下班后,他一个人在家百无聊赖地拿着摇控器,对着唯一陪伴他的大彩电点击不停,浑浑噩噩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突然,他头顶的电话响了。市政府值班室汇报:地处贵妃县的莫河大坝今夜遭遇二十年不遇的洪水,堤坝多处渗漏,已发生垮堤迹象,周市长将带队奔赴抗洪一线,要求他联系新闻单位,二十分钟后在市政府一楼集中,统一前往。

一行人,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夜行,终于赶到现场。

“同志们,在周山人民生命和财产受到洪水威胁时,我们有没有信心?”当市政府领导赶到时,从周山市武警支队、预备役师以及驻地部队调动的1000名官兵已在在坝前整装待命。不远处,先期赶到的数百名干部、群众正在堤坝上装铅丝笼石,堆放沙袋,灯火通明。最后一批刚赶到的200名武警官兵下了帆布卡车后,一名挂着二杠三星的上校军官正在队列前慷慨激昂地组织动员。

“誓死保卫莫河大坝!让人民放心,让首长们放心!”

战士们的脸上冷峻严肃,势如排山的口号令人震撼,也不由得人眼眶濡湿。两部从刑警队调来的专用车打开几千瓦的探照灯,照亮四周,灯火通明,与白天无甚区别。马水生跟在周市长的后面,一帮子扛着摄像机、照相机、拿着麦克风采访的记者们围了过来,显得气氛十分紧张,周伟很威风地从战士队列前慢步走过去,扫视一周,望着远处在夜色中汹涌的莫河水,大声说“同志们辛苦啦!”

“为人民服务!”

在他单调的问侯之后,战士们的呼声震耳。

“同志们辛苦啦?”

“为人民服务!”

他健步走上前去,伸出右手,握着一位年轻战士的手,又用左手拍了拍,对随行的周山市市长孙力说:“你们要想尽千方百计,让战士们在堤坝上吃上热饭,喝上热水,军民团结,战胜洪魔。”

“请周市长放心,我们已安排好了。”

“在关键时刻,为什么不见你们的县委书记刘旷呢?”

“他在那边!”

未待孙力开口,马水生在后边悄声说。市长一行走下堤坡,只见刘旷正站在水中,平日的大背头被汗水冲的纷乱,上身穿着红色救生衣,下身裤腿高挽,黑皮鞋已被黄泥糊成胶鞋一般。

“刘书记,让电视台记者采访一下你吧?”马水生跑过去,握住他的手,用眼角扫一下走过来的周伟,小声说。

“采访什么?莫河遭遇二十年不遇的险情,今夜凌晨两时将有每秒六千立方米的洪峰经过,可我站的这个雁翅坝已经溃堤严重,不抓紧时间堵漏,后果不堪设想。你看,”他指了一下黑夜中远处的一个村落,“两寺渡3000多人民祖祖辈辈生活在河边,一旦洪魔逞凶,他们将第一批遭受灭顶之灾!再往后,”他又指了下二公里以外的市区,“贵妃县的40万人民和下游的周山的600万人民就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改革开放20年取得的辉煌成就将毁之一旦。上什么电视,我这个县委书记只要保护百姓的安全,那些闲事让别人干去!”

“好哇!”周伟一脚跳到坎坡下面的平台,与刘旷站在一块,那些记者也马上跟上来。

“说的好!刘书记,咱们党就需要你这样的好干部!少说空话,多办实事,你们还傻站着干啥,不要拍我,把镜头转向他——刘旷,转向他们——我们的战士、同志们!”

经过几个小时奋战,溃堤最严重的一号雁翅坝险情稳定。莫河大堤出现决口的地段被官兵和群众们用沙袋、铅丝笼控制,汹涌的莫河水在牢固的大堤脚下狂啸着,却也无奈地泛着漩涡,撒下一圈发白的泡沫,乖乖的向东流去。

“刘书记,你们还有什么安排的?”走上堤坝,已是凌晨三时,洪峰安全通过,莫河大坝安然无恙。周伟在刘旷带领下,走进渡口村村口一家农民的家,坐在事先准备好的一把小椅子上,问。

“我们已安排派出所和民兵,提前把村里群众转称到安全地段。”孙力抢先赶上来说。

“怎么搞的?”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堂堂一个市长坐在办公室,而让地方党政一把手在大堤上拼命,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能负担得起责任?周伟瞧了他一身干净的衣服,整齐的发型和黑高腰儿胶鞋,很不高兴地质问。

“周市长,喝杯热水。”马水生安排工作人员烧了一电壶水,递过一个杯子,轻轻地说。

“周市长,不怪孙县长,我们县委县政府下午五点开了一次防汛紧急会,孙力同志负责防汛指挥部工作,我在一线亲自指挥。”刘旷也接过一杯水,坐在周伟面前,吹了一口漂在上面的茶叶,吸了一口,憨厚地笑着说。

“孙力同志,尽管刘旷同志为你讲情,但你的作风不扎实哟?”周伟呷了口茶,看着门外有农民拉着牛费劲地往外边走,问:“怎么村里群众现在还没有转移完?这很危险,你们务必要逐家逐户检查动员,一个人员伤亡都不能有哇。”

“周市长,村里八百户群众,只有三户死活不搬,一个是一位癌症患者,刚从医院拉回来两天,说反正是死,要守在家里。一个是一位八十岁的老汉,躺在棺材里,几个人都拉不出来,再一个,就是您刚才看到的那位,家里养了五头奶牛,非要一个一个全拉走才搬出去。”刘旷如数家珍地汇报着情况。

“孙市长,你负责防汛总指挥,我考你一下,那位癌症患者叫啥,你到家里去看了没有?”周伟又盯着坐在旁边的孙力,咄咄逼人。

“对不起,我只让下面人看了,自己没顾上……”

“没顾上?今天要不是我这个市长下来,你恐怕会在县政府的席梦思上睡大觉喽。看来,我这个市长打扰了你的美觉哟,我的同志?”

“周市长,那位癌症患者姓张,是县文化局局长张秋芸的父亲,我们已连夜联系她回来,亲自做老人工作。这不,那不是她刚回来了——”刘旷正说着,张秋芸的桑塔纳2000停在门口,满面苦楚的张局长下了车,见到省、市领导,忙挤出笑容,上前打招呼。

“秋芸同志,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感谢你识大体、顾大局。虽然你专程回来做父亲的工作,是尽孝,但他同时也是一个普通的群众,你是在为人民尽忠啊!不象有些人,市委丁书记一出国,就在工作中打马虎眼。官不大,僚还不小嘛。”

孙力低头抽着闷烟。他知道,在自己的提拔过程中,市委书记丁治国说了话,一直令周伟的心里不快,他不过是借机报复。原以为,通过马水生牵线,自己忍气吞声招待了周伟一次,便可以缓解矛盾,现在看来周市长和刘旷的关系还是很铁,自己的工作做的很不够。但一个高级领导,讲话这么明白,这么直截,这么不讲分寸,要不说明周伟本人心直口快,要不便预示着政治斗争又一场风暴已趋向白热化,剑拔弩张。

“周市长,我一定深刻反思自己的问题。”他吐出一口烟,很沉重的表态。

“刘书记,咱和张局长一块看看老人家去。”周伟嚯地起身,一行人向村里走去,孙力只好跟在后面,全身上下不自在。

第二天的市报上,头版头条刊登了市长周伟在贵妃县抗洪一线与群众一同奋战的消息,除周市长的大幅照片外,还刊登了刘旷满头汗水与干部在堤坝抢险的特写镜头。与此同时,根据周市长安排,马水生向省纪委写了一封信,反映市委书记丁治国在抗洪时期出国、关键时刻滞留北京以及在莫河防洪大坝工程中把关不严等问题。

“周市长,这样不合适吧?丁书记出国前,并没有汛情严重的预报。再说,莫河发生险情,我打电话告诉他,他正在长平向省委汇报,想争取些资金,并非坐视不管啊!”马水生写好材料,左看右看心里不对劲,便要通了周伟办公室的电话。

“你这个水生啊,为什么不动脑子?他丁治国脑子里能那么简单就好了。要资金,鬼知道他忙什么,恐怕又是要扳倒哪个干部的‘尚方宝剑’嘛。”

“周市长,莫河大坝是市政府为全市人民办的实事之一,但是质量问题应由上届市政府负责,与丁书记没有直接关系呀。”

“谁说的?什么叫党委统揽经济工作全局?这个统揽,不但是权力的集中,同时也是责任的集中。”

马水生挂断电话,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丁治国一回来,又在全市开展“民心工程”,忙的焦头烂额。宋月市在城市建设中,不等不靠,多方筹资,修成20公里的“发展大道”,与周山的老公路形成反差,全市哗然,半年内吸引全国10多家大中型企业前来投资,引资到位额达15亿元。他高高兴兴地从周山赶到宋月,参加通车典礼,发表热情详溢的讲话,全场一片掌声,讲完刚坐下,秘书爬在他耳朵小声说了一句,他的头嗡地一下,不相信地问:“是真的吗?”

“准确消息。有关部门正在开会研究干部问题,你平调到渭黑市任市委书记,周伟市长提为书记,绝对没错。”

“这就是政治啊!”丁治国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头。

“丁书记,怎么办?”秘书问。

“给他们说我家里小孙子病了,先走一步。”丁治国没有留在宋月市就餐,便钻进小车,驶上赴省城长平的高速公路。

一周后,根据新上任的市委书记周伟提议,贵妃县县委书记刘旷升任市建委主任,市政府办公厅综合科长马水生任市委办公厅副主任,而侥幸提拔为贵妃县委书记的孙力却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丁治国赴任的渭黑省,地理位置偏僻,经济发展滞后。他离任时,与全市领导干部大会上宣布周伟任职巧合。当周伟满面春风向他鞠躬感谢领导“培养”时,他轻轻“哼”了一声,转向全体干部:“同志们,我到本市这几年,主要是出主意,一直重视抓重大决策,重要部署,重要建设项目,城市建设实事以及突出的矛盾和问题。如果说我市发生了重大变化,是市委班子成员集体领导的结果,是市级几大班子成员大力支持的结果,是全市各级党政组织和广大干部群众团结拼搏埋头苦干的结果。我个人的去留并不重要,我关心的是全市政治社会的清明稳定。我忠诚党和人民,也相信自己的忠诚一定会取得民心和良心的支持!”

当全场再次响起洪水般的掌声时,丁治国的眼眶也是汹涌澎湃。他的身后,在一片激动感动的表情里,唯有周伟面部出现瞬间的不安,随之也露出温和的笑。全场掌声又一次掀起高潮。

“下面,请新任市委书记周伟讲话!”

仿佛魔幻般的定海针,主持人一句提醒,全场鸦雀无声,只有周伟的声音在回荡……

是福是祸

刘文革终于坐上了国税局副局长的宝座,听着省局领导宣读任命文件后,他没有丝毫的喜悦,一个人在新腾出的单间大套办公室坐了几个小时,两盒烟抽完了,玻璃烟灰缸塞满烟的“尸体”,堆的象个小山,手机突然响了,他一接,是母亲刘翠花的,便急忙下楼,一个人向自己家所在的郊区纺织厂家属区走去。

已是像晚上十一时的光景,大雾弥漫,街道两边的路灯在雾气中闪烁着朦胧的光辉,橘黄色的,什么也看不见,那些往日煞是漂亮的枝形灯架和电杆什么的,全隐去形状,那些花瓣形的灯盘便成了孤零零的空中之物。街道上,十米之外什么也变得模糊,在无声的雾气中世界戴着神秘的面纱,你一个人走着,不知道前边有无致命的车辆或路障,一切都在神幻中让你摸不着底儿,倒是路边那些四季青,依然忠实地成团簇拥在绿化篱内,园厚的叶片遮层白霜,用手摸走来硬硬的,融化的部分逐渐变得沁绿如初,冷不丁从雾中走出一个孤独的少女,穿着臃肿的棉衣,戴着白兔毛的耳套,一边呵气,一边红着脸蛋赶路,你若是多情地看她一眼,便低下青春的双眸,两只鹿似的小脚挪动飞快。

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雾愈是浓密。刘文革想着自己刚捞到的“副局长”,正如这场满含杀机的冬雾,让人难以弄清是福是祸。

“文革,你爸又挂了个女妖精,生的娃都两岁了,要和妈离婚。”一见面,刘翠花便哭丧着脸,对儿子气哼哼的说。

“姐,我明天找几个伙计先把他腿卸了再说。”已先到一步的刘大毛坐在沙发上,看也不看外甥刘文革一眼,挽着袖子,抖着八字胡,气呼呼的说。

“对,无毒不丈夫。”坐在一旁的刘二毛是个光头,很胖,看看文革没有反映,便跟着大哥的思路往下溜。

“文革,我儿说咋办就咋办。”刘翠花给儿子倒了杯茶,亲昵的搂了下他的肩,双眼看着已成为领导的儿子。

凭良心讲,父亲刘达的德行确实应该嗤之以鼻,但是血缘关系却让刘文革难以定夺。若是旁人,这么不顾廉耻,别说卸胳膊卸腿,就是想办法送进去都不为过。但他难忘父亲在自己被洪涛设计关押期间,四处活动,费劲化钱,终于使自己化险为夷,深刻体会到血浓于水的道理。加之,自己如今好歹是一名副科级领导干部,再采取街道小瘪三的办法,对谁都没有好处。

“妈,我的意见你没有必要缠着我爸。你俩本身就没有感情,粘在一块实在没劲!”

“那我一个人怎么活呀?”

“我可以帮忙让法院多判你些钱。你有了钱,自己开公司不一样能混的象模象样吗?我爸他爱小妞,让他爱去。”

“这行吗?”刘大毛看看姐姐和文革,有些犹豫不决。

“为什么不行?有了人民那个币,咱姐不照样可以找个年轻的小伙子潇洒,凭啥让他姓刘的搞女人,就不兴咱姐老来俏?”刘二毛很佩服地向刘文革翘起大拇指,又用手摸摸光头,满眼的兴奋。

“胡说个啥?”刘翠花娇嗔地捅了一下弟弟的头,心里却颇觉舒坦。

“妈,这件事由我来办。”刘文革象个运筹帷幄的军事首领,稳坐在沙发上,架着二郎腿,很自信地吐出一口烟圈,一屋子的人都被他的神气吸引。

按理说,刘达在贵妃县普通群众心里,应该是一个财大气粗,养尊处优的主儿。但只有他自己明白,活的有多么累!他自己驾着“奔驰”成了贵妃县的一道风景,路上清一色的桑塔纳坐着那些高级领导,而普通老百姓隔三差五才潇洒一回的“夏利”、“奥托”“现代”等出租车象绿色或红色的蚂蚁可怜兮兮地在街道上飞窜,但他却很难体会到人生的美好!规模上千万的王府夜总会,生意火爆,但其中三分之二的收入是公款消费,每到年终派出去到政府要账的服务员们求爷爷、叫奶奶,总是摇头而归,而自己企业的数百名员人每月工资好几万元,企业的原料、维修、水电费从未有人允许欠帐,加之自己的同行几次明里暗里的算计让他时刻感到危机四伏,唯一让他放松的是那些女人,象孙燕茵、白妮等等,年轻、性感,又风情万种,虽然她们在床上让自己在瞬间的快感之中物我两忘,提裤子时不免要些钱物或求他帮忙,多少令人想起肉体交易与农村集市两个老汉草帽底下的牛羊交易差不多,但是上帝给予人类的这种生理快感是任何物质无法比拟的,他忘不了,当自己招待的客人与歌厅的小姐在别的包厢厮混时,他总是搂着孙燕茵或白妮,狠不得把自己全部伸入女性的口腔,拼命地搅动着她们的五脏六腑,拼命地吸吮她们的天精地气,在昏暗的灯光里陶醉在女人的呻吟里,为了这些片刻的享受,他挥金如土,甚至忍受着每每回家遭受臃肿的刘翠花的白眼和冷漠,他扔掉一幅庸俗的“书法”一样毫不足惜。刘翠花说,你把我不当人,我迟早让我娘家兄弟把你整得也不象人。他不信,坐在沙发上用摇控器从屏幕上轮流欣赏三十多个电视台不同的女主持人。刘翠花说,和野女人在外面胡弄,小心闪了你的腰,小心我趁你睡着用刀子割了你的命根子。他不语,点燃一根香烟把双脚放在大理石茶几上摇晃,看电视上某个外国影星和妓女狎亵的情节,嘴里哼起“前面走着高文举,后面紧跟高梅英”。刘翠花说,你个没良心的,你当初成份大,没有我你能成家?没有我东借西凑,你能做大生意?你在车间就是一个“烧棒”,你前生就是一个“西门庆”,我算是瞎了狗眼啦!他却困乏地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与刘翠花三十年的婚姻,总是这么吵吵闹闹混了过来。他为了儿子一忍再忍,可是在自己快四十五岁时他实在不能保持原状了。那个白晰丰腴的孙燕茵,自从与周伟有了一腿之后,虽有时间总是朝他飞媚眼,但为了不让“靠山”吃醋,他除了给其一个实惠的位子外,那种亲昵关系只好忍痛割爱。那个有姿色又有品位的白妮不愧是床上的尤物,但是她的心计令人头疼,老谋深算的他没料到白妮能打上自己儿子文革的主意,在儿子与妻子感情破裂时,不失时机地“填空”,使自己口中的又一块“肥肉”被人抢走,而这人又是自己心爱的独苗宝贝!失掉一个女人并不可怕,他最担心的是白妮看上的并不是儿子本人,而是刘氏企业的财产,这个女人把儿子当成自己的一张牌,把本来还算安静的家园搅得一团糟。

在这种复杂的心态中,苦闷的他又为自己物色到一个妙龄少女。他发现这个在夜总会当门迎小姐的小英,长相很甜,身材很甜,体味很甜,叫床也是很甜的那种。在他经历的女人中,小英最擅长房事,她不像孙燕茵,只要本人没兴趣,你到处揉、到处摸都不起性,除非你用嘴在她发育过盛的那个地方吸吮,才慢慢冒出一股热气,扭动着肥肥的腰身与你呼应。也不像那个瓷娃娃一样的白妮,当你没有满足她的某个希望,便死人一般硬撑着不让你满足,但只要你吻着她的耳根,便喊“痒死了,我答应你还不行”。这个小英的敏感部位是脖子,只要自己稍微关注一下那里,女人便心急火燎地脱他的裤子,一边动作一边喊“快些快些难受死了”。二十多岁的女人是中年男人的“夺命杀手”,刘达在遇到小英后丢下生意,一有机会便开车到小英包租的住处,两个人过起秘密夫妻生活,夜十时后才回到老婆那里听“音乐”。但一年后,小英有一天突然说自己“有”了当他劝其堕胎时,女人掏出一把剪刀说“不如去死”,逼得刘达只好提出与妻子离婚,未料平日好斗的她提出“要离婚行,企业必须交儿子刘文革打理,只给你五十万元安家费”,他自然不悦,刘翠花第二天便带着两个如狼似虎的娘家兄弟,在公司大楼又吵又闹,还摔了办公室的东西,让他不得不下决心离婚。

这天,他坐在办公室与人谈事,突然,门口又闯进气势汹汹的刘翠花和她那两位兄弟,不同的是,今天刘翠花穿着一套西服裙,纯黑的那种,与往日家庭妇女的打扮判若两人。刘大大毛手里端着一只猎枪,对着自己。而刘二毛则双手握着一把手枪,做好瞄准的姿势。

“姓刘的,我的离婚条件你到底答应不答应?不然,老娘和你拼了!”

“娃他妈,这是公司,你这是干啥?”

“我算账来了。”

“我这辈子就靠王府集团维持下半生,你不让我搞企业,我今后怎么生活啊?五十万,用不了两、三年就……。”

“给你五十万算不错了,别再罗嗦,像你这种没心肝的花心汉,我看给颗枪子就行了,我姐给你钱算是够仁慈的了。”

刘二毛拉了一下枪栓,“呸”了一口,厉声喝道。

“这是我的家务事,你们跟着掺合啥?”

“家务事?我姐跟你结婚,为你生娃、做饭、操心一辈子,到头来你和小妖精过,把我姐撂在半路上,这是家务事?你伤天害理,不答应,就打死你?”

刘大毛抓起枪托,朝坐在转椅上的刘过猛地砸过去,疼得他当时爬在桌子上,捂着胸口直吸气。

“怎么回事?”娱乐部经理孙燕茵闻声赶进来,环视一周,忙向刘达问:“刘总,要不要报警?”

“谁敢报警,老娘今天让他不得好死。”刘翠花“啪”地拍了一下刘达桌子,吓了孙燕茵一跳。

电话铃响了,白妮在隔壁秘书办公室告诉刘达,要不要告知公安局,刘达说看着办,白妮使立即打110,并拨通吴大川局长的手机,半小时后,王府集团楼下便停满红灯闪烁的警车,对面楼上狙击的枪口直指八楼经理办玻璃窗后的刘大毛和刘二毛,每个楼梯口站着全副武装的警察,而刘达办公室门口更有四名彪形大汉紧握手枪,贴着墙待命。

“刘总吗,我是吴大川,能否开一下门?”吴局长在门外轻轻敲了一下门,朝身后的干警使使眼色,问。“吴局长,把你领导惊动了,快进来。”刘达闻讯,打起精神,刚起身准备开门,便被刘大毛的猎枪压住肩膀。

刘翠花喊:“大川兄弟,嫂子今天来收拾流氓丈夫,就不惊动公安了,你请回吧?”

“嫂子,兄弟这是公务在身,让我进来好不好?”吴大川经常来王府招待人,又与刘达夫妻交往多年,听见刘翠花的声音,似乎明白了几分,便隔着门打招呼劝解。

“不行,除非他答应我的条件。”刘翠花不容商量地说。

双方正僵持着,一身税务服的刘文革匆匆赶了过来。他与吴大川点了点头,便对着门喊:“妈,爸,我是文革,你老两口明火执仗,让儿子脸往那儿放?”

里面的人乱了阵脚,刘文革推门而入,吴大川及四名干警紧随其后,见儿子进来,斗了一辈子的刘达夫妻均垂头丧气,刘翠花坐进靠墙的双人沙发上,啜泣不止,文革坐过去劝她。干警们乘人不防夺掉刘大毛、刘二毛的枪,把二人安排在另一张沙发上,现场气氛才算缓和。

“刘兄,不要紧吧?”吴大川握了刘达的手,神情关切。

“唉,家门不幸啊。”刘达斗败公鸡一样摇摇头,叹了口气。

“弟兄们抽烟。”刘文革象是一个作战国之间的调停专家,摸出一包“玉溪”,每一发一根,很是左右逢源。

“爸,照我说,你革命了一辈子,为我们儿女把心操扎了。妈要经营企业,你让她弄去。王府说不定在她手里会东山再起,我和白妮会帮他的。”文革手搭在父亲肩上,很体贴地说。“可是,我苦心经营的这一大摊子,突然撒手,与心不忍嘛。再说,五十万,能够我干啥?”刘达声音低低地说。

“不是有我养活你么?”刘文革朝准备骂人的母亲偷偷使使眼色,继续对刘达说。

“就是就是,”吴大川也赶忙帮腔:“你儿子现在是全省国税系统最年轻的副处级领导,你老兄有啥发愁的?照我说,你也该享享清福,等着抱孙子吧。”

“爸,”在隔壁一直静听动态的白妮这时也跑过来,站在刘达另一边,低头说道:“你不放心别人,还不放心文革?”

“我……,”刘达看看刘大毛、刘二毛气势汹汹的眼神和刘翠花红肿的双眼,内心复杂。他抬头,低首,沉吟了半天,才拉着刘文革的手说:“儿子呀,爸不说了,爸不说了。”

刘达放声大哭,在他苍凉的哭声中,一屋子人渐次离去,只剩下跑进来探望的孙燕茵,吓得站在地上不敢言语,怯生生地问“刘总,要不要到省上找人?”

“丢这么大的人还嫌不够?我算是报应啊……。”

温柔之乡

洪涛被召回周山市外贸局参加年度述职。当他志得意满地参加完大会,一下市政府大楼,开着车驶过威风凛凛的哨兵,行驶在华灯初上的海滨大道时,他惬意地吹着口哨,拨通了久未谋面的李娜手机。

“亲爱的,你在忙什么?”

“我在想你啊。”李娜正在家里看电视,《大秦腔》里“呼喊一声绑帐外”苍凉粗野的主题歌,让她压抑的心情豁然开朗,仿佛一堆枯败发霉的落叶,猛然受到一股清泉的冲击,松动着、翻腾着、颤栗着,随着那浓郁地方风味的旋律,她也故意压着嗓子,男人似的“不由得豪杰气满怀”,想到自己搁浅的电视连续剧《倾斜的海湾》,也许缺乏特色文化,片面追求市场卖点,正是自己作品单薄的关健所在。正当她准备给自己的老师方彦儒打电话时,洪涛略带沙哑的问候突然闯进心灵,她心不在焉的应付着。

“怎么想我哇,我的小宝贝?”洪涛听不出对方的心谱,但女人略显慵懒的口吻中不由得从体内涌上一股热浪,他觉得自己的某个地方鼓胀起来,口气里带着暧昧的调情,继续顺着自己的心情,模仿电影里外国男人的作派,任车窗外城市桔色的路灯掠过自己脸庞。

“我全身都想你,但我不喜欢你叫我宝贝,好像我成了你的玩具娃娃似的。”

“你就是我的宝贝,在你面前我也返老还童。你说,一个小孩不喜欢玩具喜欢什么?”

“真是的,拿你没办法,你在那边好吗?”

“我在周山,回来述职,晚上能陪在下共进晚餐吗?”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你没时间吗?”

“我敢没时间吗?你在哪儿,我过来。”

“这不结了?”

洪涛满意地打了个响指,哼着自己喜欢的小调,而李娜这边无法从“斩单童”的英雄故事中苏醒,还沉浸在“踹唐营”的想象里。平心而论,她经过不少男人,刘文革的感情完全是暴力强加的令她在恐惧中屈服,一旦外力相助她便扮演了一个卡门式的叛逆女性。而作家方彦儒的诱惑,使她与文学的痴情找见了爱情的大门,一旦走进去,仿佛乞丐踅进了阿里巴巴的金库,无论什么都无法使她回头,尽管她不得不与别的男人虚与委蛇,假意应筹,意乱情迷。而洪涛,与其说是一个情人,还不如说是一个道具。她从心里,并未从洪涛那里找见心旌摇曳的爱,但是这个男人对自己不顾一切的痴情感动了她痕痕累累的心灵,她总在感恩和莫明其妙的迷醉中交出自己,但风雨之后,她的梦中总不止一次出现方彦儒那不修边幅却魅力无限的音容笑貌。她知道,没有洪涛,她的爱情会因物质匮乏而空虚无依。所以,从深圳回来后,每当她开着“宝马”去长平与方彦儒幽会时,总像个贼似的躲避着什么,担心“主人”发现撕破自己的秘密,每当她很纯情温柔地在电话里对洪涛撒娇时,心里便咚咚跳个不停,仿佛随时会跳出来似的,令她颇为紧张。

两人在莫河休闲山庄要了个包间,酒足饭饱之后,便开了间客房,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这时,洪涛的电话响了,局长告诉他,为感谢他经营有方,对周山奉献巨大,市委宣传部邀请《周山日报》总编,拟对他搞个采访,希望他能到环宇大厦餐厅来一下。他很抱歉地瞧了眼躺在床上,长发散乱、筋疲力尽又风情万种的李娜,说:“宝贝儿,我们局长让我去开会,真不好意思陪你了。”

“不对吧?”李娜从雪白的被窝里坐起来,用白白的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调皮地闪着眼睛,撅起嘴:“恐怕是那个更年轻的女人想你了吧?”

“怎么会呢?”洪涛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拍拍李娜赤裸的肩膀,“我这辈子对你忠心不二,你还不信?真有事的。”

他刚一下楼,李娜便要通方彦儒的电话,说自己要开车去长平看“老师”,两个人享受着真正爱情意义上的销魂荡魄。而这边,洪涛刚走进包间,便觉得不对劲儿,偌大的包间桌上没有饭菜,局长的旁边坐着两个神情严肃的男人。

“洪涛同志,”局长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市检察院的两名同志,他们准备找你谈些事情。”“我又没犯法,找我谈什么?”洪涛头嗡地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洪总,你是周山企业界的名人,我们没有到莫河休闲山庄打扰你,其实你和一个女的进了那里,我们的人早有准备。”一位大个子戴眼镜的检察官翻开手里的文件夹,很客气地说:“市委已批准,因群众举报你在深圳挪用公款上千万,与李娜鬼混,导致国有资金大量流失,决定对你立案审查。”

“那是我们公司内部有人造谣。”洪涛没有坐下,对着检察官和局长吼:“我没有经济问题,我给李娜两千万元是事实,但她没有挥霍,而是做一笔国际软件生意,这笔钱她肯定会还的,我这里有她的借据。”

“洪总,”另一位又矮又胖的检察官是反贪局副局长,脸黑,牙黄,一直在一边听着,这时才开了腔:“据我们了解,李娜根本没做什么软件生意,而是用你的钱还了旧账,买了高档小车……。”

“是吗?不可能!她发过誓的。”

“你上当了。再说,支出这么大一笔钱,你未经董事会和市外贸局同意,已构成挪用公款罪……”

“怎么会这样?那这笔钱我还,行不行?”洪涛略假思考地说。

“来不及了。”那位高个子检察官依然不动声色:“你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你必须跟我们走一趟。”

“局长,”洪涛看一眼局长,局长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他焦急地走过去摇着老头的肩膀,看着他:“这是陷害,你领导可要为我说话啊?”

“你求谁也没有用,跟我们走吧?”矮个子检察官说。

洪涛不理会他,依然固执地乞求局长。

“小洪,我知道你为咱外贸局出了力,可是我实在没办法,国法无情嘛。再说,这事已惊动了市委,听说省政府周伟市长也很重视的。”

“他们在报复打击我。”

“走吧?我不希望动手。”高个子检察官言语不多,却咄咄逼人。看着局长漠然的表情,洪涛想到自己平时没少给这个人送钱送物,心想人真是可耻的动物,到关键时刻只考虑自己,泥鳅一样滑,他瞪了局长一眼,跟着两个检察官向楼下走去。在电梯里,手机响了,李娜一边与方彦儒肌肤相亲,一边叮嘱他少喝酒,别伤了肝,他正要说什么,手机被矮个子拿了过去,这时他才知道自由这个空气一样无形的东西何等重要。

李娜随即也被拘留,一个多月的审讯,洪涛一直不承认,不交待,不签字,而胆小的女人经不起威胁,把自己与洪涛的经济问题及至生活细节交待的一干二净。法院判决后,已是半年后的光景,两人被判死刑,行刑前,洪涛要求见自己心爱的女人一面。而关在另一个人看守所的李娜听到这个消息后,回想起自己一生的情感遭遇,在监舍里哇哇大哭。

“李娜,我听说你骗了我——那两千万你没做生意,而是还账买车,是真的吗?”

在看守所会见室,当洪涛被狱警押解着走进来时,已等在这里的李娜低着头,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看见往日留着大背头的洪涛变成光头,络腮胡灰白,双眼充满血丝,却依然象爱克思光线一样具有穿透力,一身灰色的囚服取代了神气的名牌西装,尤其是身后严肃的武警战士,很真实地诠释他由天堂到地狱的经历。

“我对不住你,我的良心在阴间也会受到谴责。”李娜的披肩长发依然象往日那样蓬松而栗黄,忧郁的脸庞更加楚楚动人,奇怪是灰色的囚服非但没有影响她的气质,因为反差更显得妩媚,令人心痛,她咬着一根飘到嘴边的发丝,狠狠地,仿佛要对自己所做出的一切讨还什么。“我不怪你,人的求生欲望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我的事不招或全招都是一个结局,因为我在官场上得罪了太多的奸佞小人。我只想在临死之前告诉你,我爱你——别说两千万元现金,我的命都会给你。”

“洪哥,”李娜站起来,哭出声,但一道厚厚的玻璃挡着她与洪涛,她只能拍着那生与死的“墙”,痛心的忏悔:“我太不珍惜你的感情了,上帝最终惩罚了我。我现在才明白,什么文学,什么金钱,只有超越死神的爱才是人生最高境界……。”

方彦儒神一样的光环淡化了,而洪涛铜臭之外人性光芒却成就了一个罂栗般的童话,仿佛一片从天而降的圣洁雪片,李娜伸出柔软的手掌,呵着热气,翘着脚跟,在数九寒风里盼望上天的迟来恩赐,全神贯注。她为自己太多的幻想而愧悔,一个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心心相印,其他的诱惑,吃了、用了全变成有机元素埋入黄土,唯有纯净的灵魂永远闪烁着迷人的亮色,天长地久。可是,当她欣喜若狂地看着那冰清玉洁的六角形“礼物”时,她猛然发现真正的爱情因为美到极致,才脆弱到极致。手心上一滩雪水从指缝流失,冷冷的,咸咸的,在凄凉的哭泣中给寻梦者一个无言的结局。

“李娜,我的宝贝!我不怪你,我只怨自己没有享受人间爱情的福份。我乞求你,在那一边和我结婚,我会善待生命一样善待你。”

“可你已经对我情天爱海,而我却不知道珍惜。”

“不要紧,你对我漠视,不怪你,只怪我的诚心还不够。海枯石烂,我的努力太理智了,没有做到不顾一切。如果我当初不离开周山,而是在与小人们的拼斗中继续呵护你,我不相信你不感动,不把心彻底给我。我只是一个追逐利润的商人,而不是情种啊。”

洪涛拼命撕着自己的头发,打着自己的耳光,心疼得李娜随着玻璃又哭又喊。

“时间到了,好啦!”两人沉浸在又怨又恨的情绪中,时间的脚步却清清白白,在狱警的呵斥中李娜看见洪涛边抹着满脸涕泪,边一步三回头地向里面走去。她觉得自己象是一个待宰的牛,被屠夫放在俎板上,一刀一刀地剔去肌肉,只剩下骨头和灵魂,在一滩血水里变成那些饕餮者的美味,浑身发软地瘫了下去……

第二天,周山市体育场公捕公审大会,黑压压的人群面前,李娜被押上会场,她的胸前挂着白色大牌子,名字上打着红叉,站在人群中的方彦儒看见她经过一番打扮,很有风韵,在窃窃的私语里高傲的抬着头,白若天鹅的面庞略施粉黛,一张梭角分明的嘴巴红红的,显出一种令人今生难忘的孤傲。她旁边的洪涛则有些狼狈不堪,驼着背,低着头,仿佛胸前挂的木牌有千斤重。

“洪哥,”李娜双手被拷,轻声叫了一声洪涛,很坚定地说:“别那么折磨自己,你能和妹子同年同月同日死,这难道不是一生的荣幸吗?你应该像那对《最后的婚礼》中的周铁军,象走进爱的圣殿一样视死如归。”

未待洪涛应声,李娜后面的女警察推了她一下,她只好闭住吐莲之口,而洪涛在情人的鼓励中慢慢变得自信,脖子梗着,仿佛一只不甘斗败的鸡,终于拿出应战的架式。

法院院长的审判词很冗长,当他最后宣布“判处极刑,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时,洪涛再一次瘫了下去,而李娜却男人似的劝他“别下软蛋,洪哥”,但无论怎么洪涛难以阻挡溃堤的意志之水,整个生命在浸泡中土崩瓦解。李娜则象一个从容就义的英雄,自个儿爬上游街的卡车,站在车厢前面,上半身很笔直地挺着,在情人洪涛的旁边满脸平静。冬天的风,刺骨裂肤,拂着她的长发,又很温柔地扫着洪涛的脸颊。李娜情意绵绵的目光注视着为自己受连累的男人,仿佛在说“洪哥,能死在你的身边我很知足”,她甚至用自己的皮鞋跟爱怜地轻踩着洪涛的脚尖,完成两颗灵魂最后一次亲吻。

人群里除了唏嘘外,还响起了啧啧的羡慕声,人们跟着车,车走,人亦走,看着这个被爱情烧昏的不幸又幸运的女人,方彦儒在人群中向李娜挥手,她未看见,他便拼命喊了一声“李娜”,她才很灿烂地笑了一下,他便跟着车轮跑,扶着车帮喊:“你放心地走,电视剧本我已重新改过,上头已批准了。”李娜的笑容在风中凄美无比,目光仍然停留在身旁的洪涛身上。方彦儒声嘶力竭地喊:“明天,《倾斜的海湾》在电视台一套首播,我给你买了纸糊的电视,一会儿点燃给你送到那边去,李娜,你听见了吗?”李娜向洪涛很费劲地挪了几步,几乎是并肩,在游动的车上向世人展示自己的幸福。方彦儒却以为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再也控制不了大颗的泪珠,跌倒在人群中。

刑场是市区北郊的一个废弃砖瓦窑。当李娜和洪涛双双跪下时,她最后一次乞求行刑的武警:“兄弟,能否先让我洪哥走,我跟在后面,想死在他身上。”

善良的武警看看市中级法院院长,院长点点头,一只冰冷的半自动枪管便顶住洪涛的后脑勺,“砰”的一声,这个痴情的男人应声倒下,很含糊的叫了声。李娜感觉自己脖梗也抵上来黑洞洞的枪管,她看着爬在地上的洪涛,念了一句:“我憎恨我的罪恶,试图信仰这十字架”,想起那个三十九岁自戕的美国“白白派”女诗人安妮·塞克斯顿的一生,平心静气地眯上双眼,又是“砰”地一声,沉闷而压抑,她的脑后冒着滚烫的如罂粟颜色的血水,头拼命倒向洪涛,身子却向着洪涛尸体的另一边倒下去。

“李娜,李娜!”方彦儒扑上去,搂起已停止呼吸的女诗人,李娜的脚下,乱七八糟的砖块和野草无言无声,四周的人们在方彦儒发疯的嚎哭中纷纷逃离。

无功禄之心

回到周山,当周伟书记告知“刘文革这人不错,你是否想办法让他进步一下”的事后,马水生敏感地怀疑其中肯定另有蹊跷。以周伟的脾性,刘文革这种人半个眼都瞧不上,更别说“进步”。但从周书记交待工作时的严肃态度,似乎又说明其中十分正常。作为周伟提携上来的办公厅副主任,马水生深知自己作为“秘书”,理当以最快的速度实现上司意图,才算称职。他天衣无缝地办妥刘文革的人事安排向首长汇报后,周伟只是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看着红头文件思考什么。本想得到几句表扬的马水生尽管有些失望,却也只好告别出来,情绪好长时间转不过来。正当他为自己的前途徘徊时,市委组织部长告诉他。市委开过书记碰头会,原则上准备让他去贵妃县“锻炼”。他心里一阵惊喜,这“锻炼”一词绝非小事一样,刘旷升任市建委主任后,孙力继任书记,而县长一职一直空缺,他庆幸自己跟对了人,市委书记周伟到底没有忘记自己。

几乎是在梦中,市委在贵妃县宣布了马水生任“贵妃县委副书记、县政府党组书记”的人事任命,坐在主席台上,马水生瞥了一眼坐在部门领导席上的张秋芸,心里说不出来的兴奋。但坐在会议室一角的张秋芸,脸却平平的,一缕从半墙中央窗户斜射下来的阳光洒在上面,一边颜色暗淡,而另一边则亮闪闪地撒满光晕。“张秋芸,我马水生本是贵妃飞出的金风凰,终于羽毛丰满,又回到了这方乐土,你还会拒绝我吗?”他美滋滋地想,以至于主持人宣布他表态时,开始两句竟找不到感觉,他赶忙清了两下嗓子,才心平气和地侃侃而谈,整个全场先是鸦雀无声,最后爆发一片掌声。

“马县长,”上班第三天,马水生刚送走一拨人,新到任不久的王府集团董事长刘翠花便登门拜访,“在县政府的帮助下,我们公司股份制改造已全部完成,下个月要发行上市了。”

“是吗?没想到你这个‘杨门女将’真不简单啊。”

“王府实业是全省首家餐饮业上市股票,为感谢多年来各级领导对我公司的大力支持,我准备了些原始股,敬请马县长笑纳。”

刘翠花笑吟吟地掏出一个信封压在马水生桌子上的一堆文件下面。

“刘董事长,这合适吗?”马水生想取出信封,却被刘翠花挡住手,只好忐忑不安地问。

“马县长,这些股票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不存在请你搞什么照顾,走什么后门。您放心,我们一定守法经营,照章纳税。”

“我刚到贵妃上班,无功不受禄。”

“瞧马县长您说的?这些年你虽然在周山,可公司的业务没少让您操心。别的不说,光您在这里招待人有多少回呀?再说,这些股票不只是给您一人送,市委周书记、建委刘主任都送去了。”

“县委书记孙力同志那里去过吗?你们要多向他汇报工作。”

“肯定会去的,您放心。”

可马水生万万未料到的是,王府股份有限公司开业时,会开到半中央,县委书记孙力却拂袖而去。刘翠花把他请到自己的办公室,拿着信封忧心重重地说:“马县长,孙书记本来收了我的股票,昨天却退了。”

“他怎么说的?”

“他先问王府股票都给谁送了,我说了你、周书记、刘主任的名字,他便把信封摔在地上,说我这种行为是拉领导干部下水,闹得我下不了台。”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及时给我汇报呀?”

“我怕你生气,也退了股票,不参加我们的开业典礼。再说,孙书记说了,不管企业送不送东西,县委都一如既往地支持企业……。”

“真是乱弹琴!”

马水生很生气地摔了一下门,走进餐厅,包间里,市委书记周伟红光满面,旁边的刘旷也如来佛一样慈祥,他弄不明白刘翠花这个女人使什么手段,让这些大官们一点不心疼曾经先人一样孝敬他们的大款刘达虎落平阳,甘心情愿为打败他的妻子刘翠花捧场?他隐隐有些担心,虽然脸上风平浪静,心里却猜想着将要发生的复杂结局。他的面前,满面春风的刘文革,一身“老人头”名牌西装,正在逐个给嘉宾们敬酒。

“马县长,像这个贵妃县的父母官,不能象孙力一样喝了一杯酒就犯了心脏病,急着去家里取药哟?”周伟笑眯眯地端着一杯酒,环顾四周,对他说。

“周书记,我喝干。”他只好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马县长,我老喽,以后老家的事就拜托你了。你是跨世纪的干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怎么样,喝一杯表示一下?”刘旷端着酒杯,走过来。马水生连忙站起来说:“刘老师,不,刘主任,您说哪里话,用得上学生的您尽管吩咐,贵妃县的工作还要靠市建委大力支持嘛。”

第二杯酒下肚,水生只觉得心口烧的慌。他借故上卫生间,拨通了一位在市纪委上班的朋友手机,问孙力的行踪,对方告诉他孙力的车正停在纪委大门前,可能在那个领导房子。马水生想,糟了,依孙力的脾气,贵妃的事除了向市纪委反映,弄不好他已打电话向省委作了汇报。他的心一下子烦躁到了极点,重新回到酒席上时,虽然又喝了不少酒,头部有些发昏,可心却明镜似的充满忧虑。送走市上领导后,他支走司机,莫明其妙地开车来到张秋芸的楼下。

“你又喝酒了?”张秋芸正一个人呆在家里,开门见是马水生,便捂着下鼻子,让他坐下,倒了杯水:“马市长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示?”

“秋芸,你不要这么对我说话。我是你的朋友,现在是私人交往。”

“皇帝微服私访也是皇帝,这个道理连普通老百姓都懂的。”

“可我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小县长罢了。”

“我不这样认为,在县政府,象我这样的文化局长,你手心要管几十号人,有些人狠不得给你跪下巴结你。”

“你能不能别讽刺我?秋芸,我太累了”。

马水生向一旁的张秋芸瞧了一眼,深深叹了口气。张秋芸穿着棉睡衣,显然刚洗过澡,丰腴的大腿隐约从衣服空隙露了出来。仿佛发现了水生的目光,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

“你累?世上最累的是女人。”

“你累什么?你好歹有个朱耀军在旁边,可我,名义上说是有个老婆,可周艳出国快一年了,我一个硬撑着。”

“哼,朱耀军,他都两个月未回家啦。”

“是吗?”

马水生暗自窃喜,望了张秋芸一眼,她正埋头看着电视,两个腿交叉着,很随意的晃动。穿着拖鞋的光脚也很丰腴,五个圆圆的指尖涂满红指甲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水生轻轻靠过去,把手放在她的腿面,心里紧张的打起小鼓,偷偷的细心观察女人反映,秋芸却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瞧着电视画面。马水生便大开胆子,慢慢揉搓起来,最后干脆把手伸进睡衣,在她光滑的大腿内侧抚摸。张秋芸没有拒绝,只轻轻地问“你不怕周艳知道吗?”水生继续感受女人那凉丝丝的肌肉,象是一个水利工人在撬防洪闸门,既有耐心,又有恒心。最后,他轻轻的抱起张秋芸,一步一步走进卧室……

“你是不是射进去了?”张秋芸撕了一卷卫生纸,边擦边问。

“我洗洗去。”马水生点点头,光着下身跑进卫生间,而张秋芸整理好衣服,跟过来,站在门口。

“你相信吗?我杀人了。”

“不可能的。”

“真的。朱耀军和我分居半年多了,有一天,他突然回来非要干那事,我不愿意。他就用绳子捆住我,用胶带纸糊住我的嘴,把我在家里关了一天。”

“有这事?”

“我吃饭时,趁他没注意,在他碗里放了麻药,他吃完后昏迷不醒。我就用切菜刀杀了他,拖到卫生间割成肉块,血水在地上乱流,我拖了一天都没拖净。”

“那些东西现在放在什么地方?”

“在冰箱里。”

马水生急忙跑进厨房,拉开冰柜门,食物架上只放一塑料袋子冻鱼块,什么也没有。但张秋芸的话却一句句烙进他的心,他只觉自己有些浑身冒汗。又跑进卫生间冲澡。铝合金的喷头洒着雨一样的水柱,从他的身上冲下去。他看看顶棚,看看马桶,看看墙角,尽管什么也没有,却总有血腥的东西在晃动。

“我先睡了啊。”外面,仿佛在另一个世界的张秋芸关了卧室门,整个屋子变得沉寂起来。他浑身湿漉漉的出来,一个人在空旷的客厅里,躺在沙发上,关掉灯,仿佛置身一个墓地,满心里的恐惧……

耶稣给门徒一一洗过了脚,说“我是你的主,你的老师,尚且洗你们的脚,你们也当彼此洗脚。我给你们做了榜样,你们应当学着这样作。”“……你们中间有一个人要出卖我了。看那,那叛徒之手,与我同在一张桌子上!人子固然要照所预定的去世,但出卖人子的人有祸了!”“……你们喝这个,这是我立新约的血,为多人流出来,使罪得赦,但我告诉你们,从今以后,我不再喝这葡萄汁,直到我在父的国度里,同你们喝新的日子。”

《圣经》里“最后的晚餐”故事回荡在他耳旁,被他与周伟整到渭黑当省委书记的丁治国,因政绩突出提拔到中纪委。丁治国像那个为正义甘愿背十字架的耶稣,坐在一只雄鹰背上,落在周山市政府大楼的顶层。大街上群众跪倒一片,他马水生也乖乖地匍匐于地。丁治国的训斥象《颂诗》一样绕空盘旋——

“你这个心地歹毒的马水生,为了出人头地不择手段,象那个出卖耶稣的犹太人加略,被害人钉在十字架上的只是肉体,而你的灵魂却永远打入地狱。”

受难的耶稣赤裸着的身子,发射着炫目的圣光,这种光芒象一把利刃,把他的衣服剥个精光。恍惚间,他看见周伟、刘旷、刘达、刘文革也一个个跪在地上,一阵旋而风吹来,几个人一下子全都赤裸着,伏在地上发抖……

“我代表上帝宣布你们灵魂的罪行。有的人虽死了,却永远活在耶路撒冷信徒的心里。有的人虽苟活着,却逃不脱被人唾骂的渊薮。”

“上帝,我不当市委书记了,让我做一个灵魂安稳的布衣好吗?阿门。”周伟虔诚地双手合十,却被兵丁和祭司抓起来,扔进了骷髅地里,还逼着他喝苦胆调和酒,苦得他直呕吐不止。

“主啊,我是迷路的羔羊。我没有贪财,也不贪色,为什么也被道德之剑这么无情的腰斩?”刘旷跪在地上,仰天悲鸣。

耶稣的门徒没有理会刘旷的求绕,倒是马水生“呸”地一口,啐在他的脸上:“你仗着自己是老师,弄得张秋芸一辈子魂不守舍。她不从政,虽然平淡一生,总能过幸福的生活吧,你为了和丁书记斗,到处拉关系……要说我坏还不是你这个歪和尚带的?”

“水生,你怎么能这么骂老师?我不当建委主任行不行,别这么丢我的人了……”

“你貌似干净,其实内心深处早被官场欲望污染的变了模样,你的伪装连三岁小孩也能识破的,尽管这颇需时日!”

丁治国怒斥道。

“求求你丁书记,别这样不留情面好不好?我好歹有那么多部下,以后怎么管他们呀?”

丁治国便鄙夷的坐在楼顶上,学着耶稣的口吻说:“今日你要同我在乐园里了。”

刘达刚准备开腔,刘文革掀倒他抢先开口,刚叫了一声“伟大的圣主”便被丁治国放飞的鹰扑倒,变成了一只振翅逃脱的公鸡。

雄鹰载着丁治国飞走了,地上的几个有头有脸的男人忙用手捂着私处,四处寻找衣服遮丑。马水生却却被人什么人扔进了一辆没有刹车的“桑塔纳”,他坐在驾驶室里,只能不停转着方向盘,无法控制高速转动的车轮,任脚下不停地踩,只有油门很灵敏,有一次他错把油门当成刹车,刚踩下去,车子便失重似的地上腾空而起,斜穿过公路,向山下冲去。在坠毁的瞬间,他拼命地唱了几句告别人间的歌词,越来越弱。

“澎湖湾,澎湖湾,外婆的澎湖湾。有我许多童年的幻想,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

“轰”,车辆和马水生一块爆炸了!

“马县长,你怎么了?”张秋芸在卧室听见马水生拼命唱着老掉牙的台湾校园歌曲和惊恐的呼救,赶忙开门出来询问。

只见白天风度翩翩的贵妃县县长马水生,正蜷缩在客厅地板上,双眼发痴,满头虚汗。

“秋芸,我还活在世上吗?”

仰望天空

“我不停的哭泣是因为,从来都没有人愿意聆听我声嘶力竭的呐喊,我呐喊着,希望世界可以让我有一个恣意生长的空间。他们以爱的名义将我牢牢的求困在束缚着我的栅栏中,栅栏限制了我生长的空间,它限制的真的太紧了。他们想把我塑造成他们希望的形态,即使,我真的不愿意……在一次次的绝望中,我终于明白,在每一棵形态优美的树下,都有泪水存在的痕迹。那些悲哀的痕迹一遍遍的向我们展示着它内心无尽的绝望,于是我也哭了,偷偷的,希望不要有人发现我……”

打完这些话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往窗边看了一眼。天快要亮了,尽管房间里蓝色的窗帘紧紧的拉着,不留下任何的空隙,但我还是知道天快要亮了,天亮了,处于黑暗中的我,就再也没有地方躲藏了。

天气预报说是有雨的,不知道地上是不是已经湿透了。

我突然很害怕拉开这个窗帘,很害怕去看清这个世界,害怕看见整个世界都是那么的明亮,只有我自己如此的黑暗。害怕看清自己面前的路,满是荆棘,没有尽头。

“我想找一个方法,一个让全世界都是月夜的方法,找一个让别人永远也看不清你,你也永远都看不清别人的方法。——蓝”。

在群里发完这些话之后,我下了线,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我并不期望着有谁能够回答我。

妈妈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响,渐渐地靠近我,那沉重的脚步声让我透不过气,她进了我的房间,拉开了我房间的窗帘,让我无所遁形。

我要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永远只呆在我的世界里。才可以,让妈妈永远不再管我。

翎·序曲

我上线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凌晨了,线上基本没有人,偶尔有一个两个头像亮了亮,也只是亮一会儿,很快就又暗了下去。

黎明了,由于昨夜下了一夜的雨,窗外树影婆娑,有一点儿萧条,但我真的很喜欢每天的这一个时刻,它能让我知道,自己并没有站在黑暗的中心,永无止境,走不出那个领域。

我不喜欢黑暗,它让我看不清自己前面的路。即使前面的路满是荆棘,但那条路却也毕竟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所以,无论何时,我都想让自己看的清清楚楚,不想欺骗,不想逃避。

群里面不知是谁发了信息。“滴滴”的声音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响。

“……我想找一个方法每一个让世界永远都是月夜的方法,找一个让别人永远也看不清你,你也永远都看不清别人的方法。——蓝”。

我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想要找这样的方法,我贪恋的看着窗外的拂晓,天渐渐的变得明亮,宛如黑水中倒入了白色的颜料一般,无法阻止的明亮了起来。

蓝,无论你是谁,我都在内心为你默默的祈祷,无论你经历了什么,无论你正在经历着什么,我都希望你有一天会爱上这样的拂晓……这让你能够清楚的正视自己的拂晓。

指尖轻动,我在群里这样写到:“闭上眼,你的世界就永远是黑夜了,蒙住脸,别人就无法再看清你了,可是这样,世界于你没有昼夜,人们于你没有记忆,你又有什么理由,继续在这个美丽万分的世界上行走呢?我想寻找光明。即使自己真的是站在黑暗的中央,我也想看见拂晓,我也想看清自己前面那条满是荆棘的路。——凌”。

我无法为自己的话找到什么意义,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这么说了,就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就觉得她是个女生了一般。也许,仅仅是因为,我也是一个女生而已吧。

在电脑前等了很久,直到外面的世界全都亮了,也没有见她回过任何的信息给我。不知道,她是否有看到我的回答。

看了看时间,我拿起了自己的吉他。在离开这个城市的前三天,我想给这个城市留下我自己的歌,让这个城市的人,都能听见……

兰·天空

窗帘外面的世界没有晴空万里,阴晦的颜色,直扑眼球的云让我感到很难受,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这让我多少觉得好受一些,现在,我一看见妈妈的脸就难过。

不见到,也好。

妈妈一直没有回来,我不得不自己解决生计的问题。外出觅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我站在门口思量了一下,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依旧阴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和天空一样阴晦的衣服,这样的颜色让我难受的无法呼吸。讨厌,我真的讨厌这样的感觉。

须臾间,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就想没有了尸体的魂魄一样,在硕大的城市中乱跑。本能的去看看自己的脚,来确定一下它是否还踏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

原来,地球引力今天的确是没有休息。

考虑到生计问题的严重性,我开始继续在这个城市里漫无目的的飘。整个城市如同我现在的心情一般的糟糕。

嘴里叼着干干的面包,拐过一个又一个的街角,穿过一个有一条又一条的马路,长久的等待着似乎永远也不会转灯的红绿灯。藏匿在似乎永远也不会散去的人流之中,我看不到前面的路,只知道街角,一个又一个的街角。我不知道每一个街角的另一面,会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亦如我看不切我的人生一般。我不知道,我的面前会有什么,还有什麽。

不想再走了,真的不想再走了,所以,神,请给我一个彼岸吧,让我能够停息。

嚼着干面包,我“啪”的坐在了地铁口,不再动弹。

翎·前奏

这是我第一次真的这样做,以往只是在自己的脑海里不断的构思,却从未真正的实践。我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在路过那个地铁口的时候,觉得像是被牵引了一般,便这样坐了下来。我想大概是因为,这样,就可以把音乐弹唱,给每一个奔波的旅客。

所以,当那个穿着黑色衣服,嚼着干面包的女孩“啪”的坐在了我旁边的时候,我竟一时间无语,只是安静的看着她,看着她同我一般的坐在地上,看着她低着头,然后,眼看鼻,鼻观膝盖,膝盖望着小脚丫。这样看着,没有停下拨动琴弦的手。然后,继续低低的唱,继续着我原有的事情。

她的样子告诉我,她藏着自己深深的忧郁。

她突然让我想起了那个网名叫做蓝的女孩。她们的忧郁,是这么的相像。

“天空是阴暗的,衣服是阴暗的,面前的路是阴暗的,连歌声与琴声,也一样是阴暗的。”

天下雨了。

在女孩说完这句话以后,老天像是懂得什么叫做默契一般,潇潇洒洒的挥霍了起来。我和女孩被迫搬到了地铁口的里面。

我把一块草莓糖递到了女孩的面前。

“诺!这个吃吗?”

我喜欢草莓糖的味道,却从来不会去吃它,只是单纯的喜欢它那甜甜酸酸的味道罢了。

“比起这个,我更喜欢黑巧克力。”她这么说的同时,手已经接过了我手中的草莓糖,静静的嚼了起来。连喜欢的食物也是黑色的吗?

这是一个与我截然不同的女孩。但我还是很高兴,很高兴她能接受。

我换了一首轻快的曲子,我喜欢这首曲子的感觉,它如同夏日的阳光一般,如果可以留下什麽,我也想把这种感觉留下,这种欢乐的感觉,但显然,我身边的女孩很难理解我现在的做法。

“你这是在干什么?卖唱的话,也没有任何人聆听。”

“我在享受生活,这与他人无关。”

我在享受,我在这城市的最后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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