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
每棵树都会有一个疤,那时候鲜血淋漓,新鲜,嫩肉外翻,风雨阳光将它变成树皮的灰色,也成为一层铠甲,同树皮一样,而且比他们更坚硬的去抵抗伤害。
余锦儿深刻的知道,只有一步步走下去才能活着,而活着才会有希望。这样的躯壳给她带来的幸福远少于痛苦,可是她也必须维持这副躯壳的美丽,它是武器。
当你喜欢的东西被迫变成保命的武器时,你将会憎恨自己,憎恨自己无能,无力,憎恨自己为什么不被善待。
春景是新跟着余美人的宫女,善在聪慧懂事:“美人,皇上这会在书房忙累了,可要去送些糕点?”
余锦儿心中不愿见皇帝,那个人,只需要把控他就行,可是把控一个帝王,听起来是个笑话,做起来更是个笑话,如果能够做一只他比较喜欢的宠物就已经很不错了:“不了,皇上忙于政务,御前的人会伺候好皇上,我们去,只能是打扰。”
帝王之爱,世间罕有,那晚之事皇帝不会不知,酒意浓又如何,总有清醒的时候,世间谁都缺美人,唯独他不缺。所以要想让他为自己做什么,必须先把自己献上去,毫无保留。
而这一点,这辈子是无法做到了。况且他要为自己做什么,这本就是同施舍一般
,另一个威胁
以美色侍人,是一种悲哀,但也没有别的方法。
桌上还摆着赏赐的布帛珠宝,宫中的赏赐,放在任何一处都是可圈可点的精品。
“春景,我喜欢的桂花糕什么时候能送来!”余锦儿说。
春景正在煮茶:“娘娘,今儿恐怕是不行了,明早公公就捎回来了。”
余锦儿点点头:“嗯,春景,你去外面守着吧,我想歇会!”
春景把炉子灭了,将茶壶摆好了,拉上青色的纱帘,又关了里面的窗户,外面留了个窗,凉风徐徐。
从枕芯中抽出一张白绢,上面写的《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当年一字一句都是他写下的,她读,他写。
“锦儿,你这么喜欢这首诗,我就给你写下来,用你最喜欢小楷,可好?”
温声细语犹在耳边。
“锦儿,你要好好学琴,这样好的天赋,不学是浪费了。”
“锦儿,除了你,我谁也不信,只有你了,只有你能帮我了!”
“锦儿,这世间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我不能,你也不能,至少现在不能,等这一切结束了我带你去任何你喜欢的地方,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好不好?”
“锦儿……”
“锦儿……”
…………
余锦儿扶着头,再也不想听见这声音了,这一生我已经一无所有,任人摆布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为难我。
可是我又没办法忘记,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已经试过太多次了,我自己没有能力离开听雪楼,摆脱不了余锦儿这个身份,也摆脱不了你,只能用这一生和你耗,等我什么时候没力气耗了,也许就不较劲了。
余锦儿擦擦眼泪,把白绢放回枕芯,看着头顶的纱帐,淡淡的青色,柔软顺滑,而无感。
就像现在的自己,美则美矣,毫无深意,而且任人摆布。
在心里一笔一划的刻画他的名字,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想他的模样,我为什么不能和你走在一条路上呢?
那天灰色的天空阴云密布,雨不大,缠缠绵绵的,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湿透了,但也不觉得冷,这路好长好长,怎么走都走不到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可以停下来。
没有食物,没有衣服,没有归途。
在体力不支晕倒过去的时候,他出现了,把我扶起来,声音很好听:“你怎么了,小妹妹?”
余锦儿已经忘了那时候的自己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当时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袍,眼里的哀伤,绝望,无助,还有孤独,让人心疼。
“我想回家,可是我找不到家在哪里了。”话音一出,已经泣不成声。
他握住我的手:“那我带你回家吧,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就因为这句话,余锦儿就在这里住下了。
一起读书写字,学琴读诗,他的眼里有她,她的眼里有他,明月与湖水互相映照,夕阳与云朵相互交织。
在一起八年,朝夕相处,共度春秋,可是一朝巨变,余锦儿只能进了听雪楼,他只能隐姓埋名,躲藏生活。
如果这样的隐忍可以换来他的光明正大,她愿意付出一切。
忽然听见外面春景说话:“娘娘,可是醒了?”
余锦儿不愿醒来,因为这一睁眼就要面对很多事,还是睡了好,闭上眼睛假寐。
春景对外面人说:“美人今日累了,让她多睡一会,等今晚皇上意思下来了,在做准备也不急。”
皇帝批了一天的奏章,感觉身心俱疲,这些事虽然有人分担,但是很多事还得自己拿主意:“秦公公,摆驾御花园,去那喝喝茶。”
秦公公道:“嗻,皇上您今儿累了一天,是该歇会了。”
皇帝指着一堆奏章:“这些你送去给太子,让他再看看。”
御花园里的花都开了,天气暖暖的,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