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宿眼下心心念念的魔君也大大方方见了,姿态风流,性情洒脱,百无禁忌,一如自己心中所设想,如此足矣。
吃了茶,宿均便识趣的离了亭。
与连山不同,他是个喜动不喜静的性子。来这幽篁宫纯粹是为得玩乐,至于连山,怎么着也不会是同自己一般,为得只是单纯的玩乐罢?
楼欲倾前些日子一举灭了八夷,杀人倒是杀得爽利痛快,可也留下了一屁股的破事。
八君的人头是小,然,这些人世代盘踞于此,势力爪牙盘根错节,哪能那么容易收拾干净,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乱子。
何况,外头的诸天秘境也不是吃素的,倘若没有老舟顶着帝君名头镇场子,纵使是他魔君再怎么凶名赫赫,怕也够呛。
内忧外患啊!
宿均摇了摇头,心中微叹,光是想想便都替他二人觉得累。
自然,这些弯弯绕绕的都不重要,无论如何,总归是旁人的事,尽管此事发生在自己友人的友人身上。
万事都各有各的缘法,而他只是个醉心风月的汉子,即便到了要伏尸千里、血溅五步的时候,也轮不到他出手。
昨日天公不作美,待他同连山抵达此地,早已过了暮时,想着幽篁宫盛名在外,到如今竟还未曾好好游玩一番,当真是暴殄天物!
放眼四下,比起打打杀杀,宿均倒更欣赏满园子里争相斗艳的繁花。
嗯?
这!
这!!
这!!!
百转千回!
夜月幽梦!!
美人垂泪!!!
媚眼如丝……
美人如花,花如美人。
宿均观着满园的名品,一时激动的发抖,连指尖儿都是发颤的。
他真是越来越欣赏这个魔君了!
骨扇这么一打,端着架子,谨慎的轻挑起其中一朵,俯身轻嗅。
真香!
……
“这苍龙族的三少君倒是少有的率性之人。”楼欲倾望着花丛中的背影道。
连山莞尔,“宿均性子跳脱,浸之莫要嫌弃才是。”
“哪里,这位三少君活的潇洒,只会令人心生羡艳。”楼欲倾乐呵呵的回道,神情语气不似作伪。
收回视线,连山并未回应,算是赞同。
宿均家中有个浪荡名声在外,却让他自己十分敬重的兄长,不潇洒才有问题。
见楼欲倾茶碗空了,便又亲自给盛了半碗,抛了话茬子道:“浸之不妨说说今晨。”
连山所说的今晨,并非只是单纯论一论今日晨间的所见所闻,而是另有所指,楼欲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楼欲倾眼底的眸光暗了暗,周身所透露出的轻佻之气也减弱了几分,并未立即回答连山所问,片刻的默然,似是在考虑该用怎样的措辞来表达怎样的情绪。
连山也不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的等待,茶碗中吃了大半的茶汤,此刻平得像一面暗地光华内敛的琉璃镜,倒映着亭中一角,微微散着些风景,风景中囊括了楼欲倾模糊的影子。
釜盖上依旧腾着徐徐白雾,并无沸腾之音,不过更为飘逸轻柔。
透过风炉上孔洞,可窥炉中碳火不复起初那般红热,灰白的余烬覆于表面,倒像是流露着几分隐忍与执着。
“九夷最近不怎得太平,总有些浑水摸鱼,亦或是趁机生乱之辈。”
楼欲倾陈述着一件关乎切身利益之事,语气却过于平淡。然而,镜面里的那个模糊影子却顿时真切鲜活了起来。
“忠勇也好,仇怨也罢,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来就是了,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一起上更省事。”言至此处,楼欲倾顿了顿,又轻松的笑了笑:“以命搏命,倒也公平。”
“照你所言,晨间的血衣都是这些人所为?”对于楼欲倾此番说辞,连山心中依旧存疑:“若论武道术法,八君再如何不济,也好过这些人,却也不见得你吃力。”
楼欲倾云淡风轻道:“原本待在幽篁宫便无趣,自舟兄离了玄夷,便更是无聊。幸好手底下有人传讯于我,接到传讯想着能不能寻些乐子,消磨打发一些时间,想都没想便立即动了身,来不及计较这些,也没带什么人同去。”
“诚然,打架这种事,尤其是此类情形,人多势众确实占许多优势,累了还能拉个旁人先顶着,缓缓再动手。孤身一人打起来自然就费劲些,杀红了眼,也自然就顾不得袍子上的血污了。”
楼欲倾的语气十分熟稔随意,仿佛就是一件同饮水用饭一般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别说,乍一听竟还有几分道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连山的内心反倒有几分阴郁。
原本,他不该承受这些。
看来此次九夷盛会之后,是该寻个机缘,告知他一些忘澜的事情。
“下回打架,身侧无人,可知会我一声。”连山沉声道。
楼欲倾调侃道:“怎么,舟兄是怕我打不过,特意想给我做帮手?”
“哪里,我多年不曾打打杀杀了,手生的紧,若是出手相助也就顶多帮你盯个梢子。”
楼欲倾愣住,没料到连山会这般不顾颜面,缓过神来,懒散勾唇道:“那也强过无人等候,多谢兄不弃之情。”
楼欲倾放下茶碗,方才来的时候一直没注意到,眼下撇见只剩残渣的瓷盘,不禁吃惊,惊讶的望着连山,极为敬佩的对着连山竖起了大拇指。
连山瞧破,扬了扬下巴,目光所指之处正是仍流连花丛的宿均,“蜜痴的知音是花丛中那位。”
顿时,楼欲倾顺着连山的目光,瞧见了宿均,宿均感受到两人的注视,抬首朝他二人看来,尤其是瞧见楼欲倾竖起的拇指后,不明所以。
碍于苍龙族的颜面,也不好大呼小叫,便只是拘谨的对二人笑了笑。
“止戈同宿均乃是叔侄。”连山补充。
楼欲倾了然。
原来如此。
怪不得。
念着他光吃茶显然不够果腹,便撤了茶碗,重新摆了些糕点,“知晓你不喜甜食,便差乌蝉备了些合你口味的,权当礼尚往来。”
楼欲倾不客气的取了块茶色松糕,囫囵道:“甚好。”
连山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倒了杯清水,“慢些吃。”
“舟兄,除却酿酒烹茶,你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艺啊?”楼欲倾用过好几块松糕后,突然好奇道。
连山作思虑状,指腹轻磨下巴,“应当是没了。”
楼欲倾显然不信,半天却又听连山突兀道:“年少时,我杀人越货的手艺倒也不错。”
楼欲倾先是错愕,又闻连山叹息道:“可惜,如今早已不复当年勇。”便朗声大笑起来。
连山见他笑的起劲,眼底的笑意便深了些。
突然,杯中清水浮空数滴,凝结成寒气生冷的冰针,像是一道闪电,爆射出去。
“啊!”冰针途中恰好刺中宿均手中的眼儿媚,吓得他怪叫一声,白中夹红的花朵不慎折了花茎,跌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