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沈清欢单手支着下巴坐在软垫上,专注地看着案桌后端坐的南无月。
帮忙找来鬼医对他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如若没有长生,这的确是救青黛的唯一希望了。
闭了闭双眼,沈清欢表示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执掌棋局的碧落阁阁主,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青黛那件事。。。谢谢你啊。”
虽然南无月对她多次相救,期间也有几番容忍,偶尔还让她小小感动温暖一把。
虽然多日的相处已让自己在他面前可随性而为,但那也是因为自知本性难隐,况且南无月又是个绝顶聪慧之人,她可没有信心扮演好猪吃老虎的角色。
可如今青黛一事却让沈清欢对南无月有了些好奇,不救自是常态,而最终帮自己叫来陌千决的做法却叫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沈清欢沉吟片刻,似有了些了然,虽不确定,却自觉窥见了男子隐藏的善心一角,如若不是无情自然可真心结交。
低头想了一会,沈清欢忽略掉心中偶尔的悸动,决定先平等地以朋友相对,她也不用再费尽周折找寻砝码谋取后路,挚友之间两肋插刀,互帮互助不是来得更简单可靠。
先跨一步又不会少两肉,沈清欢轻咳了一声,便自说自话地缓缓起身,“为了报答阁主,我就给您泡个茶吧。”不是讨好,是以真心泡茶。
话音刚落,没等南无月回答,沈清欢便风风火火地跑到偏阁,不一会便摇摇摆摆地端来泡茶器皿。
午后的阳光透过紫竹屏风,影影绰绰地投下斑驳的光影,清脆的碰撞声让南无月微微皱眉,却也身形未动,默不作声。
醒茶过后,有淡淡的茶香渐渐在室内晕染开来。
南无月换下手中读完的竹简,不经意地抬头,便看见前方神色专注的、身姿端正的少女正慢慢提高水壶,平稳地向茶盅内注水,茶叶翻滚,茶香渐渐浓烈。
他能隐隐察觉到少女此刻的不同,没有阿谀奉承,似乎多了些澄澈和认真。
时光似乎静谧到停歇,南无月不禁放慢了手中翻阅的竹简,望着沈清欢的眼眸渐渐浸进一抹微不可见的异样神色。
“青黛已经醒了,如今在调息,没有大碍了。”沈清欢清澈的声音划破一室的宁静,看着少女侧头向自己投来的视线,南无月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与我无关。”
晴朗如玉的声音传入沈清欢的耳内,有些微讶地看着波澜不惊的南无月,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不承认拉倒。
撇撇嘴,沈清欢没有回答,小心翼翼地把泡好的茶倒入品茗杯中,
“阁主请喝茶。”
南无月再抬头时,便看见沈清欢眉语目笑地端着茶站在他面前,手中的白瓷茶杯荡着悠扬的热气。
沈清欢怕南无月拒绝,说完便很是迫切的把茶放在了男子面前的案桌上,下一刻头也没抬,提起裙角坐在了对面。
南无月目光沉静地看着目光炯炯,目不转睛望着他的沈清欢,手上的竹简并未放下。
见对面的男子不为所动,沈清欢抬手把茶向前推近了一些,神色认真,“阁主,这茶自然不能和您泡的比,但这不仅是我一月多来的学习成果,更重要的,这是我的心意。”
南无月听闻心中一顿,瞥了一眼茶色,便移开视线,玉指微动展开竹简,一副继续看书的架势。
沈清欢见状,冲动莽撞的老毛病又犯了,动作比头脑更快,下一刻便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男子手中的竹简。
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南无月有些微讶,下一刻白玉茶杯便被放入他的手中,身形微顿,指尖还留有少女触碰他时温润的触感,杯中荡漾的水纹掀起一阵茶香。
沈清欢也有些微楞,看着南无月缓缓抬头注视她的深邃眼眸,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连忙竖起一根手指,语气有些诚惶诚恐。“阁主,茶凉了就不好了,就喝一口,就一口。”
想来这位权势滔天的阁主从未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夺走过手中之物,自己一时的冲动不知会不会让他不愉。
看着南无月如黑曜石般沉寂幽黑的眸子,满满的求生欲让沈清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思绪回转,手上硬冷的竹简让沈清欢脊背有些发凉,干咳一身,立马双手奉上竹简,阿谀奉承道,“阁主您看书久了难免伤神,小的只是想让您休息片刻而已。”
南无月看着眼前一脸痴笑,但有些战战兢兢的少女,微垂眼默不作声。
沈清欢正准备再放低身段巴结一番,却见男子缓缓拿起茶杯放在唇边微泯了一口,微漾的茶香晕染进满室迷离。
沈清欢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手上的竹简差点没拿住。
“沸水需再等一刻。”
温润晴朗的声线打破了一室宁静,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
沈清欢晃了晃头,收回空白的思绪,连忙把竹简放回南无月手中,端起已放在一旁的茶杯,声音却透着几分明显的开心,
“谢阁主指点,我定当改进。”她说完便拿起一杯尝了尝,却瞬间被苦涩的味道激得吐了吐舌头,“这。。。”
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继续看书的男子,沈清欢心中突然多了些暖意和欣喜。
又捣鼓了半晌,她才起身踏着轻快的脚步去收拾茶具,期间还哼起了小曲。
浅淡的茶香未散,幽花清吟、门扉半掩,沈清欢正费力搬着茶具离开,她已经尽量放慢速度不让瓷杯的碰撞声打扰室内的安谧,但突然滚落的茶勺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响。
歉意地回头,却发现南无月姿态如常,但低垂的眉眼下,男子嘴角却微扬着,如盛世白莲,赢却世间繁英。
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沈清欢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么久以来,这是自己第二次看见南无月的笑容,没有了第一次如芒刺在背的惊心,此刻,她的内心涌出了一丝雀跃。
南无月接过茶的那一刻不但是对自己逾越行为的包容,更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心意,此时的南无月似乎终于沾染了一丝凡尘的气息,让沈清欢不再觉得高高在上,如临神祗。
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沈清欢捡起茶勺便大步跨出了房门。
一日总是过得飞快,此刻的夜色已如浓稠的墨砚。
孤月在皎皎地空中散发着纤尘无染的光芒,九天阊阖,皇城内已亮起盏盏红灯,映着九曲冗长的甬道如一条条蜿蜒清明的长龙。
男子站在高阁的朱楞之上,睥睨着脚下的巍峨的城池,雪白的衣袍翩飞,正是南无月,“何事?”清冷的声音响起,微侧头看向一旁的红衣男子。
陌千决慵懒地坐在朱色的瓦砾阁顶之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长腿上,音色依旧低沉邪魅,但神色却有着少见的焦急,“他出了皇宫。”
南无月听闻,眼眸闪过一丝意外,片刻便恢复了淡然,
“怎会出宫?”
“五日前,他耍小性子到甬道玩耍,却谎称身体不适,趁碧函屏退宫女侍卫之时打晕了她,躲进了出宫的采车。。。你似乎并不担忧?”陌千诀微眯了眼,语气有些不满。
“能分毫不差地算出侍卫换班时间,还能混淆视听瞒骗众人,这计划若有一丝一毫的疏漏便不可能成功,这样的心计即使逃了出来也不会轻易遇险。”
南无月看着男子欲说出口的话,继续说道“我会让阎雪堂去寻。”
沉吟片刻,陌千决只觉自己被担忧扰乱了心智,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一事,言语透出一丝好奇,“那日为何让我去找她?”
“她戒心太重。”南无月语气淡然,听不出一丝情绪。
陌千决听闻微楞,片刻后,邪魅地勾了勾嘴角,神色已换上了然,言语却带着一丝讽刺,“比起玩弄人心,世间怕是无人能及上你半分。”似想起了什么,言语微顿,“这么快就把碧烟玉给了她,你似乎太过心急。”
“我自有打算。”
南无月淡漠地回答,下一刻,便微拂袖径直跳下了万丈高的楼阁,卷起一阵厉风,如白鹤展翅,轻点于巍峨的层层楼阁之上,片刻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群星璀璨,霜花渐簇,陌千决慵懒地向后倒下,抬手支在脑后,
“望你也算了自己那一份。”伴着轻呼出的雾气,低声的叹息片刻便消失在空灵的川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