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讶然,以前听说过美男子,还真从未见过。他自以为自身相貌也不错,可和此人一比,犹如萤火争辉明月。想来前世所谓的宋玉潘安之流,怕也不过如此吧。
小丫头道:“嗨,你这男子,生的倒是潇洒,怎么品行如此不潇洒,都说了这酒我家主上早已定下,还不快快放下酒坛。”
小丫头年轻气盛,胆大无忌,她主家势大,从未怕过谁,以至于她直言不讳。她自小伺候主家,耳濡目染的,肚里也有些许墨水,说起话来又伶牙俐齿的。
美男子微微抬起纸扇,挡在身前,唏嘘道:“好伶俐的小丫头,不知是哪家府上的人,只是你家主上难道没有教导你吗,与人对话,应当温声细语,否则唾沫飞舞,就不雅观了。”
说罢他轻佻一笑,将纸扇合上,又轻轻甩了甩,算是取笑小丫头。
“你……”
小丫头气急,粉拳紧握,悄鼻狠皱,可她又无奈,总不能动手打人吧。
何况对面那人生的高挑,面容动人,让她心里欢喜,不忍伤害。可转念一想,小姐交代,一定要买到天香醉,她也不敢懈怠。
“哼,这坛天香醉,我家主上提前三日便已定下,是付了定金的,有店家作证,你待如何?”,小丫头轻哼道,眼里满是得意。
看堂先生用衣袖擦了擦汗水,赶紧接口道:“这位贵客,她所言无虚,确实是有此事宜,都是小的愚笨,才弄错了此事,不如你将这坛天香醉归还,我青居补予你其他酒种。”
美男子闻言,哂笑道:“小爷我不要其他酒,谁不知道这天香醉乃青居最佳,况且此酒我方才已买下,财物交易完毕,合情合法,此酒已是我之物,小爷我想怎样就怎样。”
看堂先生有苦难言,确实是他亲手卖出的。
他交接工作后,还未看清账簿,美男子便来买酒,他想也没想就将酒卖出,谁知道恰好正主来提酒,恰好天香醉再无多余,真是苦也苦也。
“这位贵客,不如我店将你所付银两悉数奉还,再赔谢你一坛好酒,暂等些时日,待下一批天香醉醒窖,鄙店定为你留下,你看如何?”
美男子奇道:“等,是等不得了!好酒?孰于此好?”
看堂先生道:“……自然,稍稍逊色。”
“那就不必了。”
说罢,美男子转身便走,一手提酒,一手执扇,说不出的潇洒。
小丫头着急,急得直跺脚,可又无奈,她没有去强留,反倒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
虽有一丝尴尬,但美男子面无表情,他的脸皮可是在青州城墙上摩擦过的。他不管不顾,踏步而走。
云青看二人争吵,本以为热闹,谁知小丫头忽然梨花带雨,他倒是觉得美男子小气了。
少年热血翻涌起来,自然见不得红颜落泪。云青施礼,站在美男子前方,将他挡住。
“君且留步,君身为大男子,如此欺负一位小姑娘,可是有些让人笑话了。”
美男子心里郁闷,为什么总有傻孩子喜欢挡路,特别是他的路。他承认他貌美昳丽,可这又不是他的错,难道这就成了被人拦路的借口。
他点头细看,云青抬头,二人对视。
一泓清泉,一浣红尘。
一方清稚意气,一方幽邃有宁。
好熟悉的感觉。想起小时候最爱吃的街边糖葫芦,又想起做功课偷懒去田里捉蛐蛐,想起一个人静静躺在草地深处晒太阳,又想起钻身花圃里面嗅花香。
那些美好温馨的时光,有些遥远,又有些亲切。
美男子心里突然跳动一下,全身毛孔都好像张开。云青给他的感觉,陌生而熟悉,好像两人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他一时陷入回忆里。
他发誓,他绝无见过云青。
“嗨”,云青见美男子发呆,遂将他唤醒。
“你说什么?”,美男子轻声问到。
云青咽了下口水道:“我说,身为一个男子,应当潇洒大度。”
美男子没有接话,却紧紧注视着云青,他双眼幽邃,好像深彻的湖水,埋没一切,不可见底。水面倒映着飞鸟虫鱼,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
他眸中仿佛红尘万丈,一尺一寸,皆蕴酸甜苦辣。
“嗯,真好!”
美男子忽而笑了,好似春风化雨,十里芬芳。
他将酒坛轻轻抛出,云青赶忙接住,抱在怀里。他随即轻轻拍了拍云青肩头,二人擦身而过,再无一语。
美男子走了,像风吹走青叶,飘飘洒洒,干脆又简洁。
看堂先生凌乱,想将钱财归还,却叫他不住。
云青回首看去,那背影高挑而丰俊,长发凭空舞动,好一番潇洒。
虽不解美男子行为,但云青也没有再想。将那坛天香醉归还,看堂先生投来感激的目光,小丫头止住哭泣,眸里如水如波。
“多谢这位小兄弟仗义执言。”看堂先生施礼,举手间满满的谢意。
“谢过小恩公了。”,小丫头微微欠身行礼,她满脸欣喜,又有些羞涩,倒是红诱诱的,像九月的石榴籽。
云青解了她燃眉之急,对小姐有了交代,自然让她欣喜,可她刚刚人前失态,又如此羞人。
云青还礼,表示无妨事。
看堂先生又问:“小兄弟来我青居,有何需求,但说无妨。”
他格外殷勤,既是心情轻快,想借机稍稍报答,也算尽些绵薄之力。
云青道:“也无大事,只是来买酒。我初到青州,就听闻青居善产好酒,最佳者,便是天香醉了,所以闻名而来,想见识一番。”
看堂先生听罢,歉道:“小兄弟谬赞了,我青居善产好酒,不过还是仗着大家的抬爱。至于天香醉,便是我手中这坛了,只是实在抱歉,现已无存货,俱被这位姑娘买下了。”
小丫头嘿嘿一笑,悄悄吐舌,表示不好意思。
看堂先生略显尴尬,方才为酒争执才结,希望不要再来一次,不过他看云青面善,定不是不讲理之人。
他唤个伙计,帮小丫头搬酒,将酒一坛坛的搬到门外的马车上。以往时日,他们青居是送酒上门的,只是今日特殊,便只好让客人自带了,这是青州人人都懂的规矩。
云青听罢,心里稍稍遗憾,没了最好的天香醉,稍逊一筹的,倒也无所谓。可是品过地灵酒后,他怕寻常凡酒,皆已无味。
看堂先生见云青犹豫,他想了想,自荐道:“小兄弟勿忧,虽暂无天香醉,可其他酒种也不逊色,可以尝试下。或可暂等些许时日,等下批天香醉醒窖。”
云青摆摆手,他今日酒瘾犯了,怎么能等待,还是买其他的吧。但他心里有疑惑,遂开口道:“我有疑惑,还请先生赐教。”
“赐教不敢当,小兄弟请讲。”
“我进门之时,看到店里搬出许多大釜,觉得奇异,这天色欲雨,不知是何意。”
看堂先生闻言,抚须轻笑,小丫头也咯咯笑出了声。
云青眉头微拧,表示疑惑,难道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以至于引人发笑。
小丫头轻快道:“小恩公,你别介意,我不是笑你,只是你如此问,定是个外乡人了。这个事我知道,我来告诉你吧。”
她等待伙计搬酒,倒也闲来无事,看云青有些憨然可爱,算还他个好。
“你且听好了。”
小丫头玉手叉腰,神色得意,咳了咳道:
“青居天香醉,取六月初雨无根,米曲麦曲六四,混合未名药草,结以特殊酿法,桃木香枝为燃,百年老糟为引,期休沐可出,旬半可用,七七为饮最佳。
天香醉,贵在其法,且时日难期,非六月初雨不可酿,故产量不佳,但其味清冽芳醇,香凝不散,确实难得佳饮。最重要的是,酿者只在民间俗世贩卖,不予王城相府之流,只遵买者先来后到之序,不惧强权贵胄之胁。”
小丫头说完,微隆的胸口上下稍稍起伏,她方才一口气,说出了天香醉的酿法及特色,着实有些气短,不是她不换气,而是她说到顺畅,不能自已。
云青细细品味,原来如此。
“这…下,你…知道为何,搬出大釜了吧。”
小丫头双眼如泉,注视着云青,云青轻轻点头。
看来这天香醉,也是神奇,成酒时日快,且用料也神秘。小丫头所言用料,不过是笼统之言,云青自然不相信,否则早就被人抄走了。
不过这小丫头所言,凝练而到位,精确而有文,不像她能说出的话。
云青笑道:“你这小丫头,少来蒙我,我才不信你说的呢。”
小丫头蹙眉急道:“我可没有骗你,这话都是我家小姐说的,真的真的……”
门外马车里,忽然传来一声清铃:“小商,酒都买好了吗!”
小丫头玉手捂嘴,神色惊悔,她回过神来,暗想说错话了,而且还让小姐听到了,这下惨了。
她不敢多言,螓首微低,捏着衣袖踱步出去。
小丫头到了马车,吐了吐舌头,悠忽钻了进去,不知道在里边说了什么。
云青心想,看来马车里,应该就是小丫头口中的小姐了。能一下子包下如此多的天香醉,想必来历非凡。
看堂先生为云青挑选酒种,亲自为他打包,云青准备付账,摸了摸袖袋,又寻遍全身,暗叹一声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