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之道,不过简单二字,无外乎手起刀落,白刃红出。但将所有事物结合分析,避杂取真,又很不简单。
这雨迷蒙,如同白纱。但云青沉心细凝,发觉感知如同明镜,周遭事物,丝毫没有被雨水阻塞,反而凭雨而更加清晰。
他全身被雨水浸透,有些清冷,但脐下腹中有热气涌起,散布每个毛孔,又升到双眸,酸酸爽爽的有些舒服。
皮肤和雨水接触,好像连在一起,他的感触、目光,也随着雨水,蔓延到了远处。
一步,一步,一步。直到美男子眉间。
那里有一枚微小的痣,覆身雪肤,如万花丛绿,平添诱色。
这是云青没有发现的痣,之前二人面对面,亦没有发现,足以证明它的微小。可如今雨丝如雾,身隔数步,却清晰可见。
美男子只觉得眉心一寒,他凝视云青,见他双眼似闭非闭,迷迷糊糊的好像要睡去,惺忪的睁不开一般。
奇怪!
美男子稍稍疑惑,片刻分神,忽而升起剧烈危机,突然心里暴冷,犹如堕入死境。
刀尖舔血多年,他很少生出这种感觉。
肢体百窍,瞬有冰凉之气与温热之意旋起,冷热相交,震旦生雷,激荡府窍,净澈泥宫。
身体仿佛提前预示到了危机,将手中花伞扔向空中,同时自发做出了抵御。
通穴阵窍,力汲府藏,上感辰亘,下辟邪莠,道转周元,无身无寿。
通穴无寿功自发运起,片刻间,二十四字总纲闪过美男子脑海。
他好似换了个人,冷漠无情,骄傲睥睨。面对危机,迎难而上,搏他个地覆天翻,于死境中生生打出生机。
十步一瞬,刀行无间,自在极意,来去如魅,斩神斩鬼,万灵莫违。
瞬杀大法使出,云青身影消失在雨中,指尖的刀刃冰冰凉凉,锐意无匹,杀机烈烈。
他紧紧盯着美男子眉心,那枚小痣,便是他的目标。
人为万物灵长,眉心是人体玄妙之所,此处能感应危机生死。谁也说不清道理,玄之又玄。
传闻远古有神人,开天目,目光上可冲九霄碧落,下可彻九幽黄泉,通晓天上地下,万事万物,所见所感,如天视地听一般,清晰真实,无所蒙蔽。
那神人天目,便是生在眉间,不知这其中有何关联。
云青凝目执刀,使出瞬杀大法,美男子运功抵御,几步之距瞬近。期间种种思绪动作,皆在一瞬之间。
美男子只觉得眉心艰涩痛胀,好像肿了火泡,又被刀割放血毒一般。
他看不清云青身影动作,只好凭借本能,用手抵挡,护住眉心。可双手却自发横锁在喉前,动也不动。这一丝停滞,再已来不及挪移。
命将休矣!
脑海中闪过记忆,美男子倒有一丝轻松感。生死之前,他最舍不得还是梦香阁那些红粉知己,莺莺燕燕,再也不能与她们共度良辰了。
他就快要死了,他却不怕。是哦,是人都会死的。
红粉慢慢凋零,枯骨散尽,记忆尽头,却是一张坚毅冷漠的脸。
“驷儿,练功累吗?”
“回父亲大人,一点也不累。”
“那还不赶紧给我爬起来练,躺在地上装死吗……”
哼,怎么会是这个讨厌的人,让我死前还不能安心。美男子默默想到。
说时迟那时快,谁知道幻影中夺命的刀,堪堪被他双指夹住,停在喉前。
“你赢了。”,云青松手,身影浮现,轻快说道。
他举掌,刚好接住,飘飘悠悠落下的花伞,伞在空中绽开,如同花绽。
云青后退两步,飞刀则留在了美男子指缝间,好似有些孤独。
喉前有一丝刺痛,像针扎一样,美男子用另一只手摸去,是一点朱红,在雨中缓缓晕开,消失无踪。
本以为刺向眉心的刀,却无故般的停在了喉前。
若不是通穴无寿功,感气机之先,福造化之泽,探知到云青的真实意图,护住颈部。只凭借自身的感知,此刻美男子怕是已然身首异处。
美男子细细审视云青,花伞下,云青格外清新稚嫩,但这个有些稚嫩的少年,手法一点也不稚嫩。能将杀气运转自如,厉害非凡。
美男子曾见过许多武者,他们年岁或老或壮,功法或奇或平,功力或高或低,但很少有人能很好的控制杀气,并且还能将杀意转移。
云青将杀意凝聚眉心,实则刺向颈部,便已然胜过常人。
“是我输了。”
美男子坦然承认,连他都被欺骗了,若不是通穴无寿功,他必输。他敢作敢当,不在意胜负之名,承认技不如人,也十分性情。
云青执伞,缓缓踏水而过,步至街边,轻轻提起那坛天香醉,像唤醒睡着的小狗,一起回家。
酒坛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水珠,像披上一层银色的珠衣,每颗珠子里都倒映着画面。
云青靠近,将酒递至美男子面前。霎时间,有千千万万个云青出现,亦有千千万万个美男子。
“虽然我很想接,可我输了。”
云青想了想道:“该是和局。”
美男子眼神一亮道:“可。”
“云青!”
“姬无寿!”
“天上的云,地上的青。”
“天子的姓,长生的名。”
二人互报名姓,卖个关子,又哈哈大笑。周身泥泞不堪,更像两个顽皮的孩子。
男子的愤怒与乐趣,或许就在打架与酒间。没有什么打架解决不了的矛盾,也没有什么喝酒解不开的忧愁。
“你,算是小爷我的朋友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小爷记住你了。”
姬无寿捋了捋长发嘿嘿说道,望着眼前的天香醉,他咽了咽口水,心里有了鬼主意,所以赶紧趁热打铁。
“我也记住你了。那好,作为朋友,现在可以还我钱袋玉饰了吧。”
想了想,云青又补充道:“当然,作为朋友,酒可以给你分享。”
说罢,云青将酒打开,瞬间,醇香四溢,顺着鼻腔涌入咽喉,嗓子眼里辛辛甜甜的,让人不自觉津液自泌,咚咚咚直咽口水。
姬无寿抬眼,看了眼云青,又看了眼身前的酒,他神色畅然道:“好!”
二人举坛而饮,你一口,我一喉。酒坛在彼此间递来递去,情意在细雨中慢慢升温。
一坛酒本无多少,何况二人豪饮,不过情到酣处,自然不在意何时何地,只在意尽兴尽乐。
天香醉清醇绵软,它更似是南方柔情细语,不似北方酒之烧烈,却也有份傲骨在其中。绵中带涩,软中携硬,可能是因出自青州,沐浴了些圣人德意风骨。
晃了晃酒坛,又倒悬过来,姬无寿张开嘴,粉嫩的舌头接住最后一滴酒,他舔过唇角,叹道:“真好酒也,却不能尽兴。”
云青点头认可,他也馋虫刚压,又渐起,肚里像升起一团火。嘴里回味着弥漫的香醇,心里既畅爽又有些失落。
此酒虽不及地灵酒,却格外真实而淳香,细细长长,唇齿留香。地灵酒甚烈,醉的太快,反而不知其味。
“好,好,好!”,姬无寿眸中蕴光,仿佛柔情又仿佛欣赏,连道三个好字。
“今日,我当交你这个朋友,能做我姬无寿的朋友,你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哦!”
云青听得话中真情豪意,内心也一阵激荡。他面带微笑,一副欣喜感动神色。
可转念忽想,心里却暗暗鄙夷:看把你嘚瑟的。不过为了钱袋,姑且先顺着你的毛捋,已经舍了美酒,必须有所斩获。
“想来,我比你年长,不如以后你就叫我大哥,我唤你云青弟弟,如何?”
“呃……,你开心就好,那大哥何时还我钱袋,我都快露宿街头了。”,云青忍着怒气,可怜道。
姬无寿咂舌道:“别着急,云青弟弟,有大哥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大哥绝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待我回去取来你的东西,今晚亥时再会,到时候大哥再送你个惊喜。”
“呃,大哥,可以换个称呼吗,直接叫我名字吧,弟弟这两个字,听着像骂人的话。”,云青恳求道。
姬无寿笑呵呵道:“有吗?叫名字,显得咱们不够亲切,不如唤你青弟吧!”
青弟,还情敌呢,要亲切,那我是不是该叫你姬哥?云青腹诽道。
姬无寿忽而向前一步,玉手摸了摸云青的头,溺爱般道:“好了,青弟,大哥有事先行一步了,切记亥时在此相会。”
说罢,他如同风般一闪而去,留下云青怔在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内心暴怒的跳脚。
回到小店,云青换好衣服,想起姬无寿最后那个摸头杀,心里既委屈又难受。这下,可真的是个弟弟了,都被人如此了,还怎么见人。
他不算矮,却有些稚嫩,毕竟十七岁而已,正值青春。可确实比姬无寿低一头,以至于被人摸头杀,这让他很是不爽。
可他对姬无寿,好像生不出恨意,从青居相遇到小巷对饮,心里总是有些亲切感,特别是他使出瞬杀大法那一刻,内心在急切阻止他,所以最后,他留了情,没有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