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甚?我能作甚,不过是明日之后,大家都会知晓,霍老太爷命劫前夕,提前归去,遗命我,为霍家家主而已。”
“大老爷欲反叛?”福叔惊道。
“桀桀,阿福,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都是一家人,何谈反叛。况且自古以来,嫡长继任,合情合理。”
“今夜我已布好了局,等老太爷及其党羽仙去,又有谁还知道老太爷的真正遗命。”
霍天福忽然眸如恶狼,阴厉的盯着福叔。
“就算知道也没人敢说出来,阿福,你说是吗?”
福叔知道,霍天福此刻杀机已露,这话是威胁,也是逼迫,自己再不站队,顷刻间就是覆灭。
“大老爷有十分把握?”
霍天福笑而不语,尽显轻松,点头示意,黑袍人闻意,左手双指做剪,对着右衣角轻轻一剪,衣角飘然而落,断面光滑如玉。
“这是……化境……”
福叔震惊道。
“黑袍并非大宗师,只是也相去不远。”
霍天福又得意道:“黑袍等人,共来了五位,皆已隐匿府中,等待时机。”
福叔暗惊,五位半步大宗师。
他微微叹息,好像认命,此番情景,他已无力周转。
云青却是心神摇曳,如同屋内烛火,被窗外的寒风吹打,齐齐的左摇右晃。
他瘫在地上毫无力气,如同一具尸体,一切都是骗局,他怕极了,他无法接受背叛。
被仇人养大,错认成恩人,最后发现自己才是个外人。
脑海里一片空白,思绪缠如乱麻,耳内轰鸣不绝,他流着泪紧紧注视着福叔,灯火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只见福叔慈眉善目,正笑呵呵的伸开双手来抱他。
那双手臂结实有力,环抱着他如此温暖,但却越来越紧,如钳如铁,紧到他全身骨头尽碎,疼痛和孺慕之情重叠,伤心与感动相融,让他在现实与梦境中无限坠落。
福叔老眼紧闭,似是不忍看云青惨状,可手上却一点也不犹豫。
噼里啪啦的骨碎之声,宛如竹节碎裂,在屋里绕梁回荡,欲从窗口飘出更远,却被打散在暴雨里。
霍天福猪目圆睁,眸子里倒映着烛火,通红一片,他细致又玩味的审视着一切,快意之至宛若疯狂。
“原来铁掌消骨,是谓这般,果真美妙至极,美妙绝伦呀,桀桀。”
捏碎完全身筋骨,云青被丢在地上,只见他手脚扭曲不成型,身子瘫软如黄泥,只是眼角含泪,唇中带笑,不知是哭是笑。
忽然外面爆起一声大喝,屋内烛火瞬间灭了一半,声音在暴雨之中也听的清楚,宛如雷震。
黑袍惊道:“这是宗师之威,何故提前惊动?”
他不动声色的瞥了霍天福一眼,冷声道:“谋划有变,恐我弟兄有险,三号先去了。”
说罢他如同鬼魅,穿过烛火却不惊动分毫,顷刻间从破碎窗口跳出,消失在暴雨中。
只剩下略有忧虑的霍天福,还有沉思的福叔。
屋里的寂静,与屋外暴雨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以窗口为界限,内外分成两个世界。
二福相互对视,都默不作声,面色如常,内心却有各自的打算。
嗖…嗖…
两道轻微的破空声,划开这份尴尬的沉默。
福叔方才发觉,立时低头躲避,脖颈无碍,却还是被划破了脸颊。
轻盈的刀鸣撞碎在地毯上,接着传来霍天福的惨叫。
昏黄烛火下,地毯上的半截刀尾泛着寒光。
福叔将飞刀夹起,那是一把狭长且娟秀的刀,宛如新月,更似女子峨眉。
刀身无任何雕饰,刀面上却清晰可见,镌刻了一把精致小剑。
这是…
福叔心里大惊,面色诧异急切道:“阁下切勿动手,请现身一见,我霍家并未与阁下组织有隙,还望明鉴,如有误会,霍家愿重礼赔罪,万望海涵。”
无人回应,只有窗外的暴雨声噼啪。
霍天福右掌被钉在榻上,动也不敢动,正痛的厉声哭叫,嘴里蹦出各种污言秽语,谩骂之词。
福叔踏步欺近,狠狠地给了霍天福一耳光。
“你给我闭嘴!”
烛火打在福叔脸上,脸上那道血痕,泛着赤红的妖异,宛如凶神恶鬼。
霍天福仿佛被抽愣了,不再嚎叫,瞪大一双猪眼,满脸呆滞与惊骇。
“阁下,还请现身一见,有任何要求,霍家愿意商议。”
淡淡清冷的娇声传来,宛如清冷冰洁的月神,连屋外的暴雨声仿佛也安静了下来。
“我,要,他!”
一字一字,宛若珠玉落盘,清脆而明朗。
窗口闪进一道人影,硕大的斗笠和娇小的身影构成新奇的画面,滴答滴答的落水声却是如此真实。
福叔如临大敌,目光如炬,想看透斗笠下的面容,掌心悄然握紧飞刀,脚下却是侧后勾步。
“他,是谁?”
福叔谨慎问到。
身影遥指地上的云青。
福叔余光瞥了一眼,又偷偷将脚尖转向云青心口。
斗笠上还在滴水,想来这个身影在雨中呆了很久。
二人对峙,中间恰有一盏烛火,此刻却是灯火摇曳,快要熄灭。
屋外又是一声震怒,同时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福叔侧身,望了眼失魂落魄的云青,老眼微闭,暗自叹息一声,将飞刀抛回。
“阁下请便,今夜之事,请阁下作壁上观,日后霍家定有重谢。”
说罢福叔已然打开屋门,飞奔而出,消失在雨夜之中。
斗笠人接住飞刀,快步至云青跟前,站定看着他,久久未动。
福叔踏雨前行,满腹疑惑,满心忧虑。
那月眉飞刀,那精致剑刻,那鬼魅般的黑袍三号,小小的霍家,今日却聚集各方势力。
江山代代有奇人,那黑袍人等,应该是近些年内崛起的组织,至于那飞刀剑刻,却是让福叔一阵背寒,应当不会,不可能的!
雨夜中,霍老太爷的宅院已然破碎不堪,虽不能目视,在黑暗之中,每个人心中却各有计量。
黑夜暴雨,给了进攻者出击的最佳条件,同时也让受害者有了藏匿反击的时间。
霍老太爷此刻半伏着身子,死寂般隐匿在庭院里,宛如一块石头,没有呼吸心跳。
他本命劫将至,倘若有光,便可见他此刻面色红润,肌肤如玉,没有丝毫死气。
他竭力闭目倾听,细细感知暴雨声下,那一丝丝跳动的痕迹。
东西南北,各有数道心跳,只是明显可辨,是两拨人。
一拨人心跳短促静谧,犹如毒蛇蓄势;另一拨人绵长冗沉,如同巨锤敲击巨鼓。
前者有五,后者有三。
还有几道心跳,却是无法捕捉辨别,霍公渠心知,来者功力与他,已然不相上下,他虽可隐约感之,却不能清晰获取,对方亦然如此。
如若不是这两方先打起来,让霍公渠有了警觉,哪怕他已步入化境巅峰,半只脚迈入通境,也不可能在群起偷袭中活下来。
来人好狠,八位半步化境,五位化境大成,这股势力,已然可以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这是要灭绝他霍家,断其祖脉基业呀!
霍家创立百年,期间经过多少风浪,却没有像今日这般欲灭门绝户。
霍公渠愤愤而威,他年轻时曾遇一道人相助,得了本《秋落叶》的内功心法,勤恳一生,感悟众多,方才超脱入境,踏入以内主外的化境。
如若不是他命劫将至,味尝生死,得以一窥通境,今日霍家必然灭绝,从此除名清湖连山,除名洛国荆州。
暴雨依旧迅猛,毫无歇势,僵持预发焦灼,在冰冷的雨中,仿佛升腾起一股战意之火。
这一战,霍家倾其所有,不过三位化境宗师,其中已经包括霍公渠这位化境巅峰,至于其他的武学大师,平日里都是人中犀角,在这场战争中,却沦为了低等战力。
霍公渠熟悉宅院地形,之所以迟迟不反击,既是为了摸清来人底细,更是为了等待时机。
他在等胞弟祭月大司霍公梁,还有宗家偏脉的一位武学天才,此子名曰霍根生,而立之年已然稳居化境大成,乃是霍家偏脉中的偏脉,其身份本与仆从无异,被霍公渠偶然发现其天赋,培养成守卫霍家的中流砥柱。
霍家并非没有手段,对于这次大劫早有察觉,只是没想到对方如此拼命,而霍公梁与霍根生此刻并未在宅院里,显然是去准备什么了。
而霍家劫难的起因,皆在霍天福,这也是老太爷不肯传位于他的原因之一,父子离心,多么可悲可怜。
离开霍家这个风暴中心,仿佛风雨都小了许多,凉凉的秋雨重重的打在云青额头,破碎成一朵朵水花,转瞬而逝,那是凋零的痕迹。
斗笠人横抱着一捆木柴飞奔,木柴外围紧紧缠着结实的布匹,里边包裹的正是失神的云青。
他全身筋骨断碎,必须先用木柴固定躯体,否则行动之间,骨刺移位,内脏便会被搅得稀烂。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爆响,只见天空中升腾起一团刺目亮光,悬在空中,也不坠落,将四下照耀的秋毫必现,那里正是霍家方向。
斗笠人站定,回身看了眼亮光,云青精神萎靡,几经昏死,受亮光刺激勉强半睁双眼,模糊中隐约看见一截春笋,一截玉璞做的春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