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茶水已经换了三遍,姜书陌仍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地看春娘送来的情报册子,没有要喝茶的意思。
姜书陌已经离开元都十年了,这十年间,虽然安插在元都的暗桩没少往谷内传递情报,但是姜书陌总是有意回避。所以现在是时候补补课了。
“沈临安怎么样了?”
姜书陌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册子。
“回公子,两日前已经苏醒,听说现在已经能下床了。”初九回答。
“呵,到底是少年人啊,恢复得真快……你打他的时候放水了吧。”
初九:……
姜书陌是个颜控,这在神医谷是公认的事实。姜书陌对容貌有一种变态的执着,哪怕是仇人,只要长的好,姜书陌也会让他死得比别人有排面。
所以,初九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对沈临安下这么重的手……
沈临安……明明长得还行啊……
“公子,茶凉了,属下去换新的。”
姜书陌看着初九溜走的背影笑而不语。
……
昏昏暮天冥,
君王殿上臣。
无心醒鸾台,
道是梦旅人。
——沈临安敬留
姜书陌第一次见到这首诗是在紫宸宫的玉柱上。
那一日,在秦太后的主持下,姜书陌在恩露殿大宴群臣。臣子们带着自家的亲眷进宫赴宴,日暮时分尽兴而归。
微醺的姜书陌在内侍们的陪同下踉踉跄跄地回到紫宸宫准备就寝,刚到宫门口,就看见玉柱上的墨迹。
这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还有没有点公德心了,紫宸宫是可以乱涂乱画的地方吗?
姜书陌跌跌撞撞地凑上去,在看清这些字迹的一瞬间,她炸了。
好一个五言律诗,好一个昏君无道,好一个沈临安!
朕不要面子的吗?!
内侍们从未见过皇帝如此暴怒过,在他们的印象里,皇帝陛下一直很温和。
内侍们跪了一地,不敢言语。
“沈临安是谁?”姜书陌问。
“回,回陛下,是,是,是沈将军的公子。”
“多大了?”
“年方七岁。”
姜书陌听着内侍颤抖的回话,笑了也静默了。
“看看,连小孩子都知道朕是昏君了。”
内侍们跪得更深了。
那一晚,姜书陌在宫门口站了很久,内侍们也跪了很久……
后来,姜书陌以“素有才名,朕甚为欣慕。”为由召沈临安入宫,在紫宸宫的偏殿里把他揍了一顿……
脱了裤子揍的那种……
……
初九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姜书陌在纸上写着什么,待他看清纸上的诗时,心中暗自后悔…
看来真是打轻了。
这首诗他是认得的,事实上全天下没人不认得,这是沈临安的成名之作。初九终于明白公子为什么要对他下黑手了……
沈小公爷,你这是欠揍啊!
姜书陌虽为女子在江湖上却以“心狠手黑,极其记仇”闻名。初入江湖时她就曾把一个口出狂言的世家子捅成了筛子并将其吊在那世家门口示威。后来那世家上门要说法反被她端了老巢,赶去阴障谷,断了传承……
这样的女人谁敢惹。
不过,话说回来,真的就揍一顿这么简单吗?
这有点不像她啊……
姜书陌不知道初九的内心戏居然这么足,一会儿功夫已经脑补这么多剧情了。
事实上,姜书陌自认为她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她有仇当时就报了,怎么可能拖这么久。至于那些江湖传闻……都是鬼扯。
沈临安自小就是一副张狂的性子,姜书陌本以为十年后他会有所收敛……
然而,并没有。
那日,沈临安在长袖舞坊大宴宾朋时,姜书陌就在人群中,他那张扬得意的样子别提多扎眼了,看得姜书陌想抽他……
所以就抽了。
不过是让初九抽的。
十年前,沈临安写诗骂了姜书陌出尽风头,参沈家父子的奏折像雪花一样飘进紫宸宫;十年后,中了状元的沈临安风光无限,又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准备捅刀子。
十年前姜书陌能护他,是因为她是皇帝,那么十年后呢?
以元帝的为人真的能容忍功高震主的沈豫康吗?
这沈家父子,永远也不懂什么叫树大招风。
看来那些年苦口婆心讲的道理都被这小子和(huo)着酒喝了。
姜书陌看着纸上的诗心中一阵烦闷,她走到窗前望着屋檐上的飞鸟发呆。灵台混沌之际她又想起了另一位故人……
“让春娘找的人找到了吗?”姜书陌忽而发问。
“已经找到了,春娘已经将她从教坊中赎出来了,现在就在舞坊中,您要见一见吗?”
“不了,让春娘好生照看,别委屈了她。”
“是。”
室内又是一片静默,初九垂手侍立在一旁,脑海纷乱。
几日前,公子忽然交给春娘一幅画,指名要找和画中女子相似的人,并要初九发动元都内所有的暗桩协同寻找。
初九本以为此举必有深意,那个女子一定对此次元都之行至关重要,可当他找到那个女子时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那真的只是一个普通至极的教坊女子,除了一张脸和一手琴艺之外再没有其他长处。
初九也曾仔细调查过这个叫“玉研”的女子,却发现她的背景并无过人之处,她只是一个落魄的官家小姐,自小就在教坊里长大。
说实在的,初九越来越看不懂自家公子的操作了,这和她之前雷厉风行,心狠手辣的作风很不一样……
简直可以说是画风突变。
如果说公子打沈临安是为了报仇的话,那现在呢?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一个毫无用处的女子平添累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公子变得如此陌生……
还是自己其实从未真的了解过她……
姜书陌又何尝没有发现自己的反常呢。
虽说在进入元都之前她也曾告诫过自己不要横生枝节,更不要多管闲事……可是当她看见沈临安得意忘形的样子时她还是忍不住要教训,在看到春娘额头上的金钿时还是忍不住想到那个故人临终时的样子……
也许南宫苏木说得对,十年后的她还是她,依旧没出息极了,不然也不会为了太傅的死冒着生命危险跑去雍州。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姜书陌忍不住吟诵出声,在心中做了最后的决断。
“告诉春娘,为我准备一样东西。”
初九躬身待命。
“我要一个新的身份。”
“是。”
姜书陌合上双眼,不再言语。
元都当真不是久留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