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还是关切地问道:“你做噩梦了?”
陈晨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夜深人静,我们两个都没了睡意,我便给他讲了白天的事。听到张旭宁,他陡然一惊,音量突增:
“你别跟他接触”,说罢,许是也感到自己太紧张了,陈晨语气稍缓,“那个男的有问题,做事太狠厉,跟撞你的那个司机关系肯定也不简单。”
我也是这样认为,现在我甚至怀疑造成我直接死亡的那场车祸也另有蹊跷。明明是始作俑者,却又多此一举的解决了那个司机,把陈晨带到这里,实在想不通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又补充了后来张旭宁的话,告诉了陈晨我的怀疑。陈晨眉头紧皱,只淡淡“嗯”了声,说:“鬼应当没有这么大的能力,但事情肯定和他有关,还是小心为上。我本来以为这里有执法者,会相对稳定些,现在看来,如果张旭宁不是执法者,那这里的执法者也不清白,否则张旭宁不可能这么嚣张。”
听陈晨描述,后来他无法呼吸,便昏死过去,但丧失意识之前,看到了张旭宁拿着枪,那个司机想必是真的消失了。
现在事情看似真相大白,但我觉得远远没有那么简单,还是得另外再找秦翊谈谈才好。
看着陈晨看着地面,一副怔愣的样子,我心有余悸,很在意他刚才的反应。特别是看到他脸上的刀疤和脖子上的勒痕,我还是决定问出心里的疑问:
“你……是不是梦到死时……嗯……梦到你被害时的事了?”没有谁会喜欢去回忆死时的场景,担心我的问题会伤害到他,我说话吞吞吐吐地。
陈晨抬头看着我,漫天的星光之下,他的眼睛深邃又悲伤。我从没有看到过他会自主的露出这样忧郁的一面,见他不愿说话,终是不忍心再问了。又觉得直接切换话题太过突兀,我也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陈晨低沉地说道:“我是被同学谋杀的,因为”说到这他停顿了,想了一会儿措词,说:“因为一些私人恩怨。”
“嗯”我答应一声,没有再问。
意外也好,谋杀也罢,接触多了鬼就会发觉,死因好像只是一种方式。当你以某种方式提前结束了人生,它便只是你的故事。你可以记住他,讲述它,但绝不能在乎它。你可以忘记它,痛恨它,但绝不能执着于它。陈晨对这些早就已经看得很透彻了,而我才刚明白,我也知道,很多鬼永远不会明白。
我一直没有提到小鱼,他也没问,我想他已经很清楚了。我们心里都明了,再说出来,也只是徒增伤感,没有了小鱼的调剂,我们的关系突然有些尴尬。后来干脆躺在松软的土上,枕着露在地表外的粗大根须,看着平静的夜空,认认星座。
陈晨也像我一样躺着,只是离我有些距离。我想起张旭宁之前一直喊秦翊摆渡使,我问陈晨:“你知道摆渡使吗?”
“摆渡使?知道啊,就是特殊体质人群,不过这个称呼早就不用了。怎么,你遇到了?”陈晨很容易被引导,换了新的话题后,他便没那么忧郁了。
“就是听说过,好奇问问”,我简答回答,总觉得这个称呼要更温柔些,不像特殊体质人群那个充满隔离感。
陈晨耐心地解释:“特殊体质人群是比较特殊的存在,能和鬼沟通。你也知道,能成为鬼的,都是人生有遗憾的,但鬼又无能无力,他们就会把希望寄托在能和他们交流的人身上。一些特殊体质人群可能善良点就会帮他们完成心愿,然后那些鬼就会消失。后来在鬼界里,特殊体质人群的存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不断有鬼去找特殊体质人群帮忙,他们就多了摆渡使这个称呼,还说什么,为灵魂摆渡,给他们指明方向,说的还挺煽情的。”
“那为什么后来不用这个称呼了?”
陈晨看着星空,发出略微沉重的呼气声,有些无奈的说:“人都分好坏,更别说鬼了。鬼对那些摆渡使们大多是单纯的利用,事办完就拍屁股走了,还有利用摆渡使干坏事,复仇的。最后摆渡使不仅在鬼这边讨不了好,在生活中也是被孤立的状态,普通人都觉得他们是神经病,好多都得抑郁症了。”
听到这我已经明白了,“所以后来执法者就开始管理,不再允许鬼和他们接触了?”
“嗯,就算不管,也没人愿意当摆渡使了。现在特殊体质人群已经能很自然地融在人群里,对鬼视而不见,也有……没什么,基本上就这些了。”
我想着秦翊的事,没有在意陈晨后半句的停顿。张旭宁那样喊,是因为秦翊之前做过摆渡使吗?想到这些,我又开始沉思。
夜还很长,一直看星星又觉得无聊,陈晨也不在纠结刚做的梦了,翻身对着我,开始找我搭话:“你之前找秦翊帮忙,他没说什么就帮你了吗?”
“没有”,我回想起来也觉得吃惊,没想到他那么干脆地就帮我了。之前不知道他能看到鬼,还赖在他家里,盯着他看了一晚上,现在想想都觉得尴尬死了。第二天看他眼睛有些发青,还以为他是睡眠不好,现在才知道,他确实是睡眠不好,被人盯了一晚上,能睡好就怪了。
越想越尴尬,我把胳膊盖在眼睛上,想不通自己之前怎么那么无耻。看到黑色的袖子,我才想起秦翊的衣服还在我这,我在这呆了几天,也没有还给他。现在突然想起这一茬,觉得更没脸见他了。
看着我纠结的表情,陈晨一下来了兴致,兴冲冲的问道:“怎么怎么,你们还有什么事?你穿的大衣也是他的吧!”
看着他那张八卦脸,我气的想呼他一巴掌,你倒是继续忧郁呀,心情一好就拿我开涮是嘛!
“没有”我不耐烦的说。
他现在的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之前的反常,思考了很多天才记起很多之前没注意的小细节,我变被动为主动,开始质问他:
“你瞒了我什么,差不多该坦白了。”我虽然爱瘫着张脸,但神情一直很平淡,很少表现的这么严肃,这会儿倒是把陈晨唬住了。
陈晨有些结巴:“啊...我瞒……瞒什么了?”看他那一脸无知的样子,伪装的还挺像,不过他骗不了我,这几天很多事我都想通了,这个时候问他,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我冷哼一声:“不想说也可以,那我问你答。”
“你不是最近到这座城市的吧?”我严肃地说,“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没办法相信你”
陈晨头低着,用食指刮了刮鼻梁并不看我,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紧紧抿着嘴,看起来委屈极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
很好,愿意说实话,我才好继续问下去。我继续问道:
“来多长时间了?”
陈晨很不想回答的样子,但又觉得事情瞒不住,便破罐子破摔,也不藏着掖着,回答起来也不犹豫了。
“一年多吧,具体不记得了。”
我略微吃惊,“你不是这里的人,为什么一直留在这?”
“也没什么特别原因,我挺喜欢这里。”
“第一次见的时候,我记得你说才来没几天。”我有点生气,虽然差不多猜到了,还是总感觉自己被愚弄了。
“这不是生人好搭伙嘛,想跟你套个近乎。再说了,对鬼来说,一年多还真的就是几天,咱寿命长着呢!”
长是长,但保量不抱质啊,跟活人的生活质量根本比不了。
我在大脑里整理了一下这些天想起的细节,接着问:
“遇到小鱼的第二天,我跟你一起就找到了那个戴眼镜女生,你其实早就知道事情原委,故意带小鱼去的吧。”
“是,那个女生死的时候我也在附近,刚好看到了,这事做的确实不太仁义。”说着说着,陈晨又不认真起来,“你还别说,可给我留下不小的阴影,那个女生死相挺惨的。”
眼看着方向要跑偏,我严肃道:“打住,严肃点,下一个问题。”
“你认识袭击我的那个司机?”
我已经差不多确定,问他只是确认事实,但可能是我语气不太合适,这句话说的很像陈述句,陈晨急了,忙摆着手说:“不认识,不认识,我别趁我睡觉就疯狂脑补来冤枉我,我对你可是真心实意。”
听到最后一句,我微不可觉的轻咳了一下掩饰我莫名的尴尬。我当然知道他是真心实意,我不愿意欠别人什么,但也很清楚,我已经欠了他很多。就算知道他只是出于正义感,当我被抓住看到他的那一刻,我还是感动到流泪。会这样待我的,陈晨真的是第一个。我想他已经成为了我今后生活中一个极为重要的朋友,如果,他不离开这里的话。
如果今后的日子也会想这几天一样平淡持续下去,我也会试着更认真更真心地对他,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敷衍。旁人说我心冷,我也知道,我哪里都冷,但如果有人愿意试着温暖我,我愿意去努力发光发热,愿意收起身上的刺。
有些人天生就擅于自保,但也不忍伤人。有些人天生就易于伤人,偏偏还不自知。你若问我是哪种人,其实我哪种都是。但你若还愿接近我,我也可以哪种都不是。
陈晨的眼睛总是很真诚,让我向往,只是这些自己都觉得肉麻的话,我怎么可能对他说呢。
最后我用自己认为最温柔的语气对他说了谢谢,结果后来忍无可忍还是赏了他一个“板栗”。
因为陈晨很认真的说:“为了救你我连命都豁出去了,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应该抱头痛哭,汹涌澎湃的伏倒在地,向我诉说你的感激之情吗?”
兄弟,你能别乱用成语吗!身为一个在世时的的学霸,我很想给你的头开下光,不然我会觉得很对不起所有教过我的语文老师。
“哎,不然你给我唱个歌听吧”
“……不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