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到你人好好地，真是太好了。”李婶递过橘子果盘的间隙，似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虽然这句话说得不清不楚，但周妍看着李婶此刻突然变得哀愁许多的黑眼珠，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黑夜里和李婶逃跑的事。
由李婶主动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虽然不至于让周妍惊讶，但是她心里仍然对这句话有些顾忌。
她习惯性地扫视了一眼客厅，确定罗叔真的已经不在这里了。
就在距此五分钟之前，李婶一定要让她留下吃了晚饭再走。于是，罗叔被李婶打发去楼下做饭了。
窗帘严密地遮住了外面的世界。虽然看不清天色，但周妍也知道此时距离晚饭的时间有些过早。
电视节目已经换成了家庭连续剧，电视屏幕里新婚夫妇突然因为孩子的问题拌起嘴来。安静的客厅里一时有些嘈杂。
“在店里吃你提来的橘子时，从来没想过橘子树就种在这么靠房子的地方。”周妍拿过一个橘子，开始慢慢地剥，回想起了在房屋前看到的一排橘子树。
“当年种下去的时候，还是很小的一棵，没考虑到它们会长得这么大。”李婶回道，神情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真的很甜。”周妍尝了一瓣橘子说道。她问李婶要尝尝吗？李婶急切地摆了摆手，表示不用。
电视剧里人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悠远。周妍瞧着李婶有些不安地翻转着电视遥控器，常年劳作的手，看上去比脸上的皮肤要粗糙许多，与柔软温暖的棉质睡衣袖口形成鲜明的反差。
“真的没事吗？”过了一会儿，李婶再一次问道，
似乎要一个准确的回答，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这份难得的坚持让周妍有些诧异。
“已经没事了。”周妍道，她不确信这回答，是否有好好传达给李婶，因为她看到李婶的脸如之前一般，紧绷着。想了一会儿，她又接着道：“第二天晚上下班之后，老板娘就让李胜和杨毅他们两个送我到学校门口。这些天都没事。”
“还真是有心了。”李婶回道。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李胜、杨毅，或者老板娘听。
周妍这才想到，李婶已经辞职的事，以及李胜透露的李婶与老板娘有矛盾的事。
虽然她不至于完全相信真有矛盾，但想到老板娘突然避而不谈李婶的事，她觉得其间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电视机里吵架声愈演愈烈，李婶换了个台，是一部古装电视剧，背景一下子突然变得安静。
一瞬间，周妍原本想向李婶说出那晚上李胜跟在她身后的事，但她看着李婶那双常年劳作的手，最后终究什么也没说。
“嗯。他们有心了。”周妍重复李婶的话，打算就此结束话题。
“那真是太好了。其实我有话和你说——”李婶顿了一下，看过来的眼神突然变得悲戚，似欲言又止。
事情连续的反转，让周妍有些手足无措，特别是她有些害怕对上李婶的眼睛。此时，她倒真希望罗叔还在这儿。
至少刚才罗叔在客厅的时候，李婶整个人看上去温温和和，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一样，和她现在的言行举止截然不同。
“那晚上的事情我真是抱歉！因为我自己总是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害你也遭遇到那恐怖的事情，我这些天一直感到很内疚。你罗叔现在连门也不让我出，连电话也不让我打，我都不知道你的情况。现在看到你人好好地，真是太好了。”
周妍完全蒙了。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觉得李婶完全误会了整件事情。
最后一句话，不断地在周妍的耳朵里重复，仿佛又把话题带到了对话的最开始。
隔了好一会儿，周妍才敢去回想李婶整段话的内容。
“不是你想的这样。其实，那个人是追踪我的。该感到抱歉的是我。”她道，说出口的话连她自己都感觉软弱无力。李婶歉疚的眼神，她更是一眼也不敢对上。
“你不用安慰我。你罗叔就是这么安慰我的。你们告诉我真相，我能接受。”李婶用力地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激动。这打破了周妍刚刚认为李婶精神已经好转的想法。
周妍朝李婶跟前拉近了一下，继续道：“那天下班，我在出店门时，就看到那个人了。那个人一直盯着我，我感到了那个人的恶意，就回了店里。我一个人不敢回去，打伞等李婶你忙完店里的活后，一同回去。但是，那个人不仅没走，看到我们是两个人，还跟在我们后面。所以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连累了你。那个人是冲着我来的，不是李婶你。”
周妍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试图让对方相信。
但是一个人骨子里坚信的东西，又怎会轻易因一个人的话而动摇。
解释完后，李婶的眼神虽动摇，但周妍依旧在李婶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信和怀疑。
此刻她心中满是后悔。她来这一趟，终归还是错了。
几经思考，周妍不假思索地说道：“在那个晚上之外，我还遇到过那人。”
“什么！”李婶大叫道，眼神布满了可怖。
周妍忍不住看了看楼梯口的方向，然后简单地道出那天晚上她被人跟踪的事。
“下班回去的时候，又碰上那个人。不过刚好碰上李胜，所以没发生什么事。”
“太危险了！”李婶一把抓住周妍的手，脱口而出道：“你还是不要干这份工作了！”
从手上传来的粗糙感，让周妍一瞬间又回想起那天晚上李婶抓着她的手奋力奔跑的一幕。
她的目光也不自觉地柔和起来，“我会小心的，还有一个星期店里也就放假了，没事的。”
昨晚上，在店里的时候，老板娘突然通知，今年店里会早点放假。虽然不知缘由，但总归算是一件好事。
“这不是小事！你还是不要做了！”李婶肩膀在颤动，目不转睛地望着周妍，反复劝说。
“我知道。”周妍勉强地笑了笑。
“你这样不行。”李婶问得小心翼翼：“是钱不够用吗？”
周妍摇了摇头。某一刻，她都想附和李婶的话，说自己马上就去辞职。
但想了想，她便作罢了。除非她真的辞职，否则谎言轻易就会被拆穿。
这件事不像她说出再次被跟踪的事情一样，可以完美地圆回来。那晚上碰上李胜的事，至少是真实发生过的。
“你骗我！你不是说没事吗？”李婶语气突然激烈说道，吓了周妍一跳。
只见李婶睁大了那双有些凹陷的眼睛，质问道：“你不是说有李胜他们送吗？怎么还会遇上那个人？”
说完，李婶没有征兆地潸然泪下。
泪水成串地落在周妍的手背上，像是被火烧灼一样。周妍蓦地产生了一种自我厌恶感。
“因为最近都没事，所以没让他们两个送了。”周妍看着李婶低着的脑袋，试着平静地解释，李婶肩膀反而更加颤抖起来。
“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你可以去问李胜。”周妍轻声道。
“我现在连电话都不能打。”
说罢，李婶眼泪流得更凶了。
恍惚中，周妍又看到了雪地里的那片橘树林。内心底里，潜藏着的阴影，一下子突然窜了出来。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周妍麻木道。除了手心里的这点温度，她感觉全身都失去了知觉。
“不是你的错！”
周妍愣住。因为哭泣的缘故，李婶的眼睛有些发红，看上去有些苍老。
“不是你的错！”李阿姨用一种郑重其事的语调重复道。
周妍怔怔地看着李婶，笑着流出了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