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选择
到底是进入云贵之地先休整再入川，还是直接入川？石达开酌量了好几天。这些日子，阴雨连绵，石达开的心情也很沉重。自从大成国的陈开被杀，石达开部的北屏障消失，刘长佑部就开始朝这边活动。石达开清楚，现在他们无法跟刘长佑对阵，只能抓紧时间撤出。
可是，下一步朝哪里走呢？
石达开感冒了，发烧不停。叶梅和韩宝英两人日夜伺候。石达开的两个王妃对叶梅很是有些戒心，言语也有些不敬。石达开有一次听到了，就训斥她们：“叶姑娘曾经救过我性命，是我可以以性命相托之人，你们怎么能比？你们如此对待我的朋友，真是丢人！你们必须向叶姑娘道歉，否则，请从我这里走出去！”
两个王妃虽然委屈，却不得不向叶梅躬身道歉。叶梅对石达开说：“达开哥，您这样可有些过分了，女人对别的女人有敌意，说明她们在乎你。”
石达开“哼”了一声，说：“不说她们了。邱道长这些天忙什么呢？好多天看不到他了。”
叶梅说：“我也是好多天没看到他了。道长好像在联系一些天地会的弟兄，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石达开赞叹说：“邱道长是个很有眼光的人。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叶梅有些意外。石达开一向比较固执，很少采取别人的意见。她有些高兴，问：“那你打算听道长的话了？”
石达开摇头，说：“还不能确定。直取四川，是大家的决定，我不能自己更改。还得聚集大家一起商讨一下。道长虑事虽然周全，他却不太懂得用兵之道。何况，我现在面临最重要的问题是，大家都有些灰心，直取四川，虽然危险，却能让大家看到希望。希望就是士气啊，从古到今，无论是起义军还是官兵，失败的最主要原因，往往就是士气。像彭大顺他们东返天京，就是因为士气羸弱，心散了。如果我们提前一个月就定下兵发四川，也许事情就会有转机。”
叶梅正给石达开过滤药汤，屋外是连绵细雨，屋里却暖洋洋的，空气中流动着淡淡的草药的甜香气味。
叶梅把一碗药汤递给石达开。石达开看着叶梅已经有着淡淡细纹却依然清秀的脸庞，说：“叶梅，我石达开活到现在，终于发现我真是有眼无珠，有一样宝贝在我附近，直到今天我才发现。”
叶梅自然明白石达开说的是什么，她微微笑了笑，说：“达开哥，已经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石达开却说：“叶梅，这次我打到成都后，我就安定下来，我……要娶你。”
叶梅看了看石达开，咧着嘴笑了笑，说：“那就为了这个，达开哥，你一定要打进四川。”
石达开已经端起药碗，他看了看叶梅，说：“当然。我石达开一定要有自己的地界，我要让人们看到真正的人人平等，真正的安居乐业，让穷人过上好日子。”
病稍好之后，石达开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果然，邱道长提出的西出云贵的建议被众人否定。
石达开只有决定进军四川。
邱道长听了石达开的决定后，很失望。他对石达开说：“既然如此，那我只能祝兄弟旗开得胜了。也许大家的意见对，军情之事是瞬息万变的，不过，兄弟千万记住，一定要随时留一条后路，能进能退，是带兵之道。胜败虽然是兵家常事，但是万一没有退路，可就没有转败为胜的机会了。”
石达开有些讶异：“道长，您不是要跟我一起走吗？这些您随时可以提醒我啊！”
邱道长拱手说：“我还没跟兄弟说，天地会大龙头准备去东亚各国成立分会，我要帮助大龙头料理一些事情。您走了后，我也要去云贵之地了。唉，本来以为我们兄弟能在云贵之地互相协助，做一番大事业，现在看来，我们只得各自东西了。”
石达开没想到邱道长会不跟自己走，他愣了一会儿，才说：“道长要去云贵，我实在没有料到，我以为道长会一直跟我去四川呢。这次我们虽然没去云贵之地，但是我对道长的提议非常钦佩。正想一路多听道长教诲呢。”
邱道长很诚恳地说：“行军打仗我是门外汉，应该没什么能帮上的。取四川一路艰险，兄弟多保重，如果顺利，我会去四川拜访兄弟。”
石达开惊喜：“道长还要去四川？”
邱道长说：“是。四川也有天地会的兄弟，这次我也要去四川看一看。”
石达开说：“各处天地会起义的人马不少，但是大都坚持不上几年，有的干脆成了占山为王的土匪。不过让人佩服的是，天地会的人竟然越来越多，好像杀不尽的样子，天地会的大头领更是首尾不见，听说清廷到现在都没看到天地会大头领的样子，这天地会也算有些能耐。”
邱道长说：“天地会这些年是有些乱，山头林立。不过天地会的核心还是很隐秘，别说是大龙头的模样，现在清廷连大龙头是男是女多大年龄都不知道呢。别说是他们了，我这两年算是靠近天地会的核心了，还没见过大龙头的模样。呵呵，天地会外表看起来简单混乱，其实，那是大龙头想让人们看到的假象。真正的天地会核心组织异常严密，有一群非常厉害的谋士，我这样的，还只算是个跑腿的。”
石达开笑笑说：“那我想见大龙头一面也不可能的？”
邱道长说：“也不是。任何人其实都能见到大龙头，大龙头有时候就在你身边，但是没人认识，没人知道。天地会是个永远都不会消亡的大帮派。清廷那么厉害，想消灭天地会，用了两百多年，派了无数的奸细渗入到天地会中，可是从来都没伤着天地会一个重要人物，他们能抓到的，都是假的。现在的天地会还不是到处遍布天下？”
石达开点头，说：“天地会的兄弟虽然散漫，却很多次帮了我的大忙。这次陈开兄弟被杀，他的手下就有不少投到我这里来了。可是天地会既然这么强大，为什么大龙头不带人反清呢？”
邱道长说：“大龙头在看机会呢。这些不断起义的天地会小头目，就是大龙头在试探清廷。机会不到，他是不会出来的。”
石达开大笑，说：“如此看来，天地会的大龙头是没必要出来了。等机会到了，天下早就是别人的了。”
邱道长笑了笑，说：“兄弟说得也是。不过天地会存在了二百多年，现在越来越兴盛，他们的生存之道，还是值得学习的。”
石达开由衷地说：“这个倒是。所以我说，有机会真想跟你们的大龙头坐下聊一聊。”
2、翼王受伤
邱道长先于石达开他们离开了贵县。临走的前一天，他跟石达开辞行。邱道长说：“兄弟，叶梅就交给你了。她一个女人家，不应该四处乱跑了。兄弟，希望你照顾好她。”
石达开抱拳，说：“道长放心。有我吃的，就不能饿着她。我活着，就绝对不能有人伤害她。”
邱道长说：“那我就放心了。”
邱道长走了十多天后，石达开率部西出横州，经融县怀远冲出广西，进入湘鄂边界，直趋四川。
他们遇到了刘坤一部的袭击。
刘长佑的叔叔刘坤一也是湘军主力战将之一，曾随刘长佑军赴援江西，参与袁州、临江、吉安诸役。石达开率太平军二十余万人由江西入湖南，刘奉调随军援永州、宝庆，又追入广西境内，伺机与太平军作战。
石达开要出广西，刘坤一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带兵埋伏在其必经的柳州一带。石达开的前哨黄再忠经过山中小路的时候，看到一队送葬的人马。这是一个三岔路口，黄再忠看到其中一条小路被穿着一身白衣的送葬队伍占领，正在举行繁琐的仪式，就带人从另一条小路前行，并让人送信给石达开。
石达开带人走到这个路口的时候，黄再忠的人马已经过了半天了。而送葬的队伍还在鼓乐齐鸣，众人跪列两边，抬棺材的人走几步，那些跪着的人又随着走，棺材放下，那些人遂停下，继续跪下伏地，做痛哭状。
石达开本来带着人从另一条小路走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忙喝令军马停住，问宰辅曾仕和：“黄再忠过去了有半天了吧？”
曾仕和说：“是。半天不止了。”
石达开说：“不好！我们中计了，你带几个人飞马追上黄再忠，让他停下。这些送葬的人有蹊跷，我过去看看。”
石达开让大军暂停，他带着一彪人马返回路口。到了路口，石达开等人愣了。刚刚还白幡飘飘，鼓乐齐鸣的送葬队伍眨眼间不见了踪影。石达开知道不好，让张遂谋带一支人马打着自己的旗号，快速追赶黄再忠，并十里一报，自己带着一彪人马亦分为两队，一队由送葬队伍刚刚消失的小路急速前行，在五十里外的一处路口拐入这条小路，驰援黄再忠部。
石达开带着人马与前面的张遂谋部拉开十里距离，相距而行。
却说黄再忠一部人马，即将要出柳州地的时候，被曾仕和等人追上。黄再忠以为翼王部出了什么事儿，忙勒马相问。
曾仕和把石达开的话转达黄再忠。黄再忠不敢再走，让军队停下，并派出哨探，四处打探。
天黑之后，张遂谋带的一彪人马也赶到。张遂谋派人速报石达开，说这边情况正常，是否继续前进。
张遂谋派的人刚走，突然两边枪炮大作，大家没有防备，一片人马倒在了血泊之中。两人赶紧指挥本部反击，张遂谋知道不好，和黄再忠合兵一处，想朝后撤。
没想到后面的清军排山倒海。他们手中的武器很多都是可以打连发的火枪，太平军被打得连连后退。
黄再忠带着自己的人马朝前冲，前面路边有一个小山坡，清军从山坡上朝下炮击，太平军一片一片地倒下。黄再忠冲了一会儿，看看只有送死的份儿，只好带人退下。
张遂谋已经带他的人冲上了就近的一个小土坡，一部分清兵冲过来，想朝土坡上冲。黄再忠一看机会来了，带着人就朝这部分人冲过去。积蓄了众多愤怒的太平军吼叫着，一群疯子一般扑上去，把这股清军给消灭了。
张遂谋和黄再忠带着手下，守住了山坡的东西两面，清军冲了几次没有成功，只好远远的围住了他们。
张遂谋派出的军士没有把情报送给后面的石达开。他们走出不远，就被路边埋伏的清军包围，两个军士奋勇冲击，最后被清军乱刀杀害。
石达开走到又一个十里处，没有人送来情报，他就知道前面有了情况。军马大约走出了七八里路光景，前面就发现了小股活动的清军。
此时也已经能听到远处隆隆的枪炮之声。石达开估摸那支从另一条路包抄的队伍也差不多赶到了，就大喊一声，带着士卒冲了过去。
石达开身先士卒，众军士一看翼王挥着大刀冲在最前面，士气倍增，发一声喊，朝着前面的清兵就冲了过去。
前面的清兵好像正在安营扎寨，没什么防备，石达开的人马这么一冲，人早就散了，石达开带着人马冲过营寨，前面的清军得到情报，已经有一彪人马杀了过来。石达开知道张遂谋他们肯定是被包在里面了，此时太平军还有些士气，包围的时间久了，里面的士气倦竭，要冲出来就难了。
因此，石达开带着众人，丝毫没有停顿，潮水一般朝着这股清兵就冲了过来。清兵人马不多，大概更没有想到会从后面涌上这么多气势如虎的军士，仓皇而来的清兵跟打算拼命的石达开部一接触，马上溃散。
杀光了这支人马，石达开带着大军朝围困张遂谋部的清军冲击。半山上的张遂谋正苦闷，听到下面杀声四起，知道石达开带着人来到了，也带着人马杀了下来。两下攻击，清兵不敌，满山逃走。
两处合兵以后，就朝另一侧包围了黄再忠的清兵发起攻击，包围黄再忠的清兵奋起反抗，张遂谋部从北侧进攻，被阻。黄再忠从山上冲下，两下合力，才把清兵打退。
石达开带着一部人马从南侧进攻。刘坤一的手下大将丛鹏勇武异常，他带着一部人马，跟石达开部鏖战，双方伤亡都非常严重。
石达开腿部被乱飞的弹片打中，血流如注。丛鹏带领几个人猛冲猛打，企图伤害石达开，石达开身边的侍卫挥舞刀剑冲过来，却不是丛鹏他们的对手，一会儿，侍卫们就死的死、伤的伤。丛鹏指挥人把石达开跟他的军队切割开来，然后，带着几个人围攻石达开。
石达开勇武，这几个人，他根本没放在眼里。可是，就在他砍倒了对方两人之后，他的马突然跳起来，嘶鸣了一会儿，就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石达开本来腿部就受了伤，从马上摔下来后，想爬却爬不起来了。丛鹏等人一看，这真是天赐良机，如若杀了石达开，绝对是大功一件。他也顾不得招呼别人，自己一提马缰绳，冲着石达开就冲了过来。
石达开坐在地上，挥刀来迎，却因为浑身酸痛无力，被丛鹏大刀一挥，就把他的刀打飞了。
附近的太平军看看翼王被打倒在地，忙策马来救，可是离得稍远了一些，丛鹏狼嚎一声，举起大刀，朝着石达开再次冲来。就在这危机时刻，突然一骑斜刺里飞一般冲来，人没到，一道银光就朝着这个丛鹏激射而去。
丛鹏只顾着要杀人，没提防有人冲过来，等他看到银光，知道不是善物，赶紧打马躲避，却已经迟了，那道银光打在他胸脯处，丛鹏摇晃了几下，好歹没掉下马来。
马上的人挥刀杀到，清兵也打马来迎。丛鹏趁机捂着胸脯退了下去。
可是活该这个丛鹏命不好，另一队太平军从北面杀到，两下夹击，丛鹏左冲右突也没冲出去。偷袭丛鹏的人下了马，同众人一起扶起石达开。石达开苦笑了笑，说：“你又救了我一命。”
这人正是叶梅。
叶梅不答话，看看石达开无碍，让张遂谋等照看石达开，自己翻身上马，冲进厮杀的人群中。
叶梅挥刀在战场上左冲右突，就是没找到丛鹏。此刻，丛鹏躲在了一丛小树后，眼睛死死地瞪着叶梅。叶梅没注意那丛小树，没找到人。
丛鹏因此免遭一死。
3涪州翼王训谕
石达开虽然受伤，伤势却不算太重。值得庆幸的是，围攻的清兵和团练不多，他们因此大破刘坤一。刘坤一的两万兵马死伤大半，缩回了象州。
石达开等人也不敢怠慢，整理兵马，连夜离开柳州，继续北上，于咸丰十一年（1861）九月经过怀远，进入清军防御薄弱的湖南西部。
在湖南等着石达开的，是湘军的刘岳昭部和席宝田部。
席宝田也是湘军出身，曾经是刘长佑部下，跟着刘长佑连战于武冈、新宁、宝庆等地，并追至广西，攻占柳州。后来，他奉骆秉章之命，募乡勇千人，号“精毅营”，赴广西镇压天地会。大成国的覆灭，就有这个席宝田的功劳。
刘岳昭参加过宝庆府外对太平军的保卫战，在宝庆府负责东路的堵截。石达开大军六万曾经与岳昭偕副将余星元、杨恒升等鏖战三日，石达开部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被杀了五六千人。
因此，这两人都是石达开的死敌。他们奉湖北巡抚骆秉章之命对石达开围追堵截。石达开无意与他们纠缠，在吉首设了一个埋伏圈，斩杀了席宝田的大部人马。刘岳昭没有人配合，虽然一路跟随着石达开，但是老实了许多。
在湖北龙山县，石达开与刘岳昭部打了一仗。不过双方损失都不大，刘岳昭一看自己真的不是石达开的对手，就离石达开更远了一些。
经过四个月的跋涉，石达开于第二年一月底从龙山进入来凤，与原石镇吉部下曾广依回合。石镇吉当年进攻百色失败后，曾广依率领一部人马来到湘鄂川边界，跟当地的团练和清军周转。因为曾广依带领的太平军纪律严明，深得百姓拥戴，因此不但没被剿灭，反而从几千人发展到了四万多人。
曾广依听说翼王要从此进取四川，特意打下了来凤县城，恭候翼王。
同治元年（1862）一月三十日，曾广依迎出城外十多里迎接石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