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缇无法从柯摩那一成不变的表情中解读出任何端倪。柯摩到底是没能找到那册资料,还是刻意隐瞒它的存在。如果是后者,那再好不过。就算她怀疑那是我们伪造的,也不能把它拿出来——只要暗夜精灵还想和我方结盟。
但是她的话语中有不可忽视的地方。
——“我甚至翻动了在案的已逝者资料。”
她是否故意强调出这点,就交由韦伯揣摩。普拉缇要表现得与此事毫无瓜葛,所以她佯装询问的表情:“你在那之后,告诉克莱门汀小姐了吗?”
韦伯的推理在普拉缇的脑海中化作浮光掠影,她认为这些长篇大论只不过是在阐述他的“直觉”。她所重视的是能起到关键作用的证据,韦伯曾告诉自己,他还有其它的手段验证柯摩的身份。可那显然不是自己最初下的那一着棋——
“既然无法反侦察的监听魔法被确认,这项测试已失去任何意义。”
柯摩很准确地推翻了这项证据。这完全在普拉缇的预料之内,她放松了表情,小吐一口气。此刻,自责感裹住她的内心,让她忐忑不安。普拉缇愈发认为,柯摩并没有用虚伪的皮囊在隐藏自己,韦伯所撕裂的只不过是他和柯摩之间堆砌的关系。但当韦伯解释艾涅尔的言行时,该想法出现转机。
“所以柯摩你从很早以前,就是以卧底的身份潜伏在神殿里的吧?”韦伯的语气平缓,但他脸上的冷笑却让人发颤。
“血口喷人。”柯摩以冰冷的语气回击,她的表情冻结到极点,“你何时证明了我就是卧底?”
韦伯将记录翻回前一页。
“‘如果是神殿的话,应该不会让我方失望的吧’。你们觉得,要站在怎样的立场上,才能说出这种话?”
普拉缇感到全身窜起鸡皮疙瘩。自己为什么会忽略这句话的意味。她的余光瞟到利欧再度绷紧面部肌肉。
“我刚才也说过,艾涅尔阁下并非站在转述者的角度前来谈判。因为她的言行处处透露出她是一位‘人类’,而且还是与神殿息息相关的人,这恐怕不是间谍这么简单的身份了。因为,如果她是潜伏于人类社会的暗夜精灵,那未免也太过熟练了——她与我们的对话、对感情的把控、对情报的收放。说实话,如果没有那副古灵精怪的外表,我会将她与人类一视同仁。她的这里,”韦伯指向自己的心脏处,
“比市内那些亚人——不,或许比真正的人类,还要像人类。”
“简直意义不明。”
似乎能听到柯摩从鼻腔中发出这道声音。
“就算你说她是神殿里的人,为何那会落到我的头上?就凭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不可能对我不了解。”
可能因为被压抑的情绪太过激动,柯摩想要用茶水来冷却。只见她起身,伸出左手提起放置于桌子对角处的白釉茶壶。她坐回、将茶壶向茶杯倾斜,从壶嘴中流出透明的红色液体。
说实话,即便到现在,普拉缇还是无法从她的表情中捕捉到动摇。但偏偏此刻,从壶嘴中流出的液体出卖了她的内心。那液柱剧烈地打了个踉跄、出现断流。
——柯摩的身躯震颤了。即便那只持续了一瞬,也被在座的全员捕捉到。无人发话。
柯摩将茶杯缓缓举至口部。蒸汽很快模糊了她的镜片,让普拉缇无法窥探她那双桃花眼中蕴含的情感色彩。
杯沿微倾,红茶试探性地向外延伸,但在接触到柯摩嘴唇的一瞬便缩了回去,宛如条件反射般迅捷。
“柯摩,”打破僵硬氛围的是韦伯,“正因为彼此了解,所以我才知道,你是一个孤僻的人。”
柯摩依旧端着茶杯。镜片上凝结的雾霭褪去,显露出柯摩那锐利的目光。
“但这一次,你不选择与利欧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并非性格使然。”
韦伯的表情融化了,绽放出以往的笑容。
“因为布置在利欧那台茶几上的茶壶里盛的是红茶,而你所在的这台上,原本应该盛的是树汁。刑事部接待厅的通常配置你了然于心,所以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他的笑容变了质,多出几分整蛊。
“你知道吗?当我看到艾涅尔阁下那副拧在一起的表情时,我脑海里首先蹦出的是你。这可是阿萨姆红茶,在这座城市里,还没有几个地方能够享受如此上品。在我所知的神官里,谁都无法抗拒它那浓烈的麦芽香味,偏偏除了你。自从我们结识后,我从来没有见你沾过茶类饮品。暗夜精灵的味觉真难捉摸,不过热衷甜味应该是确定的吧。”
普拉缇哑口无言。韦伯的意思很明确——柯摩·克莱门汀就是法鲁丝·艾涅尔。恶寒席卷她的全身,心脏狂跳不止。想必一旁的利欧亦是如此。
真的会有这种事情吗?
“要来两块方糖吗?”
韦伯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盛有白色块粒的罐子,向柯摩扬了扬。那应该是他事先就准备好了的。树汁所在的茶几上可不需要方糖。
普拉缇调转视线。深色的连体套裙还在,但它的主人已不再是柯摩·克莱门汀。象征着冷酷形象的无框眼镜付之阙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