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楼是很古老的格局，没有电梯，没有声控灯。小时候，淼淼很喜欢拉着哥哥的手一起走在漆黑的楼道里，月光隐隐约约，他不是不害怕，唯一的反应也只是攥紧哥哥的手，紧一点，再紧一点。
走到第二层的时候，楼上传来防盗门打开的声响，以及从室内透出来的光亮，不出意外地听到熟悉的嗓音，“淼淼？”
收起脸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挂上没心没肺的笑脸，他快跑几步上楼，少年蹙起好看的眉头，“你不会这么大了，还害怕吧？”
“滚。。。”推开他进门，心底响起无声的叹息，在白子熙不知道的角落里，顾子淼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忧伤。
身后的人好脾气地笑了笑，去厨房端鱼。被勾起的回忆是可怕的，那一年，在同一个地方，七岁的白子熙牵着七岁的顾子淼，在附近所有他们喜欢的地方，楼下不远处的大树，周围废弃待拆迁的院子，玩笑打闹到月上中天。往回走的时候，树影斑驳，顾子淼紧紧地抓着白子熙的手。发现他也害怕的白子熙，心情大爽，装作不经意地甩开，身后的人没有任何迟疑地重新贴了上去。小霸王怯生生的模样，让他情不自禁地捉弄一番，想要看到他更害怕的表情。
“我听姥姥说，原先那边住了一个漂亮的姐姐，晚上会。。。”
“哥哥，”七岁的淼淼带着哭腔抱紧了他的手臂，手指之间不小心夹住的嫩肉，生疼生疼的。当时他的心中有一种奇怪的喜悦，满满都是捉弄成功的快感，嘴角快要咧到耳朵边上了，拼命拼命忍都忍不住想笑的欲望。总是在十几秒钟的间隔间听到他遗漏的笑声。
七岁的白子熙带着七岁的顾子淼，敲响了门，那个时候他不知道，门后是另一个世界，跨过那扇门，从此天翻地覆。
开门的不是熟悉的姥姥，而是穿着一身军装的爸爸，七岁的白子熙一点不觉得爸爸很可怕，他很开心地扑进了爸爸的怀里。因为见到爸爸没有妈妈多，所以那个时候他很依恋爸爸的怀抱，每一次都欢呼着要举高高。那一天他坐在爸爸的臂弯里，兴高采烈地向爸爸报告，淼淼是个胆小鬼，但是熙熙很勇敢。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室内无比压抑的气氛，爸爸没有举高高，也没有笑，淼淼哭了，也没有人去哄。
那一天，是白子熙最后一次捉弄顾子淼；那一天，是白子熙最后一次开口叫爸爸，更别提那奢侈的笑容和拥抱；那一天，白子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爸爸红了的眼眶；那一天，是白子熙最后一次允许自己或者别人叫他熙熙。
鱼肉很香，但是顾小少爷依然不满意，“不是你做的。”
“我买的，太晚了，没有那个时间，周末再说。”平淡的语气有着不可违拗的强硬。气氛温馨美好，两个人的时光，因为太过熟悉，所以一切都恰到好处，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很尴尬。
学霸安静地翻着竞赛习题，偶尔拿手指在桌边演算。小少爷安静地吃着肉质鲜美的烤鱼，仿佛岁月静好。
“哥，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
“你不要回卧室学习吗？”
“在等你吃完刷碗。”
“。。。”
一板一眼的对话，不理会某人略带羞涩的尴尬，他承认，在顾子淼面前，他就像个老妈子。亚里士多德说，一个人的习惯决定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顾子淼是白子熙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戒不掉；林和子是姥姥去世之后，他安排进自己的生活，努力去养成的习惯，却一直都没有找到对的感觉。
生活按着固有的频率走，如果忘记翘掉晚自习的那天发生了什么的话，白子熙的日常里依然只有聒噪的顾子淼，深沉的陆煜杰，每天带给小女友的西点。至于学习，白子熙并不知道那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许是逃开现实的避难港，或许是蓄势待发等待有一天可以打败那一群大人的能源地。它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习惯，只是一件必须去做的事情。白子熙知道，他考第一名，于他而言，其实和他吸入氧气呼出二氧化碳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只是生存的本能。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刚刚结束一天半的考试，被获准拥有难得的清闲时间的白子熙斜倚着天台的栏杆，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这句话。有点闷，他在排斥成长，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他所讨厌的那种大人。悄无声息地勾起嘴角，甩了甩头发，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认真感受着秋风劲起。心情很平静，略带一点茫然的平静。
楼梯口忽然出现一个影子，穿着及膝裙的女孩略有点熟悉。女孩前行的方向让他毫无疑问地知道，她是来找他的。
顾芷萱并不知道，从白子熙升入高二的那天开始，他一个人在天台的时候，除了林和子和顾子淼，谁也不敢过来打扰。包括陆煜杰和后来很熟很熟的肖晹杨。但是她还是很幸运的，至少白子熙现在并没有发火或者想赶她走的意思。
她在距离白子熙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手里拿着的粉红色信封代表了她此行的目的。白子熙面色未改，但是他想在心里他应该是笑了的。不过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我好朋友说，想让我把这个交给学长。”
莫名有一点生气，他的语气里有一丝加重了的寒意，“你知不知道，我是有女朋友的人？”
“我朋友说了，只要没结婚，她就是有机会的。”
白子熙怒极反笑，缓缓地扫视了一眼面前的女孩，眼神里忽然多了一点玩味。隔空给了女孩一个飞吻，“回去告诉她，如果是你的话，也许我可以考虑一下。”声音里是连他自己都很陌生的痞痞的味道。顾芷萱拿着信封的手抖了抖，抬起眼眸时看到白子熙脸上很温柔的笑容，心跳不自觉漏了半拍。
可惜，可惜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告诉她，这个笑容，这种温柔都和她没关系。林和子走到男生旁边站定，转身微笑着和顾芷萱打招呼，顺手拿走了她手里的粉红色信封，扫了一眼落款，缓缓开口，“谢谢你，也帮我谢谢你的朋友。”
饶是有点愣着的顾芷萱也听得懂这类似逐客的话语，简单收拾了心情，摆出乖巧的笑容和学长学姐再见。
手指一松，信封就掉到了地上，在这寂静的天台颇有些突兀。顾芷萱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随着身影完全消失，林和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地无影无踪。很无力地转身，把自己摔进男友的怀抱里，紧紧地拥抱，用几乎压抑到自己无法呼吸的力道。
白子熙机械地抬起胳膊揽住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女孩的后背，看起来安抚的意味很明显。
良久，风吹过白子熙被打湿的衣衫，让他感觉有点冷，怀里的小女友已经没有多少眼泪了，原本不出声的哭泣改成了一抽一抽的。他单手扣住女孩的腰，用腾出的右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出声询问“送你回家，好不好？”
话音刚落，圈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女孩埋在他胸前的头无声地蹭了蹭，发丝沾到他的皮肤，有点痒。忽然有一点心疼，很自然地揉了揉女孩的发顶。顿了数秒，终于开口，“那么，跟我回家吧！”
手牵着手走过熟悉的校园，秋天悄无声息地贴近，你看，即使树上还有绿着的叶子，空气中也有不少黄色的蝴蝶在飞舞了。很安静，很美好的安静，偶尔捏一下身边哭过的女孩触感很好的脸颊。
他的生活从未有过的正常，又从未有过的不正常。
打破安静的也许是校门口附近那棵大树上聒噪不止的秋蝉，也许是门外两辆挨得很近的豪车，也许是妆容精致的妇人以及她两边英姿飒爽地站着的两个小帅哥。白子熙忽然感觉心里闷闷的，好像失去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一般。以致于即使察觉到女孩忽然之间有些紧张，也没有多想。
看到他们的时候，顾子淼正在和妈妈撒娇，“我要吃哥哥做的鱼嘛，不去外面吃。”
陆煜杰安静地倚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看起来很是风度翩翩。看着白子熙和林和子，眼里是不经意的打量，随后绽放出他惯有的很和煦的笑容。除了林和子，谁也不知道，那个笑容是给她的。
走近的白子熙只是很机械地勾了一下嘴角，没有违和感地插入了他们的对话“阿姨，我早上走的时候已经腌好了鱼。”
“子熙，不要老惯着淼淼，刚刚考完试，你肯定也累了的。”
顾子淼在妈妈看不到的地方，皱着眉头冲白子熙吐了吐舌头，成功地把其他三个孩子都逗笑了。
“不会，考试的时候，时间比平常宽松一点，我没什么感觉。再说，这顿鱼淼淼都惦记好久了。”林和子略带诧异地插了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会做饭，而且还很好吃的样子？”
白子熙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头，“恭喜你，今天有口福了。”
此话一出，众人反应各不相同，顾子淼的眼眸瞬间黯淡了，顾妈妈眼神一滞，转而恢复正常。陆煜杰眼里的笑意更浓了，深不见底。
气氛略有些尴尬，林和子温婉地打着招呼，“阿姨好。”
顾妈妈回以很温柔的微笑，没有说什么，她总觉得儿子的反应有点奇怪。
淼淼似乎也反应了过来，转而很夸张地抱住了陆煜杰，表情无以复加地哀怨，“人-家-被-哥哥-抛-弃-了。”陆公子很好笑地蹙起了眉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某人已经恢复了兴高采烈的状态，“我不想闪闪发光，所以我决定邀请你去玩我最新的游戏机，有没有觉得我特别够哥们儿？”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记忆里定格的画面前所未有的美好。
达成一致之后自然就会踏上归途，顾子淼发挥多年来死缠烂打的本事上了陆煜杰的车，索性他们关系确实不错，不会太尴尬。
而另一边，车后座上放着一条还未打开的连衣裙，林和子有些疑惑地看了男友一眼，顾妈妈充满歉意地对着白子熙笑了笑，仿佛做了天大的错事。男生没有什么反应，忽略所有的所有，径自上了车，林和子看到司机表情很苦逼地敲了敲脑袋。不敢问，也不能问，为什么她总觉得白子熙的面无表情里满满都是压抑。车里很安静，安静地让人有些受不了。
其实白子熙倒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盯着女孩短裙下露出的半截大腿，脑海中忽然飘过另外一人及膝的连衣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