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变了。”
日光晃晃,映在黄瓦之上,反着耀目波纹,风动,人动,万物都顺着风向摆动,一切显得井然有序,但却全无逻辑。
草柔弱,所以它随风而动是使然,可人坚,如今这风也不大,却都一股脑地顺风而行。
天变了。
变得不是头顶青天,变得是这大明的天。
魏忠贤独自一人居于暗室中,执笔书写着什么。
“肆儿回来了。”
他未抬头,暗处闪出一人身影,恭恭敬敬地跪拜在他面前。
“回禀千岁,黑水寨不言内情,固作顽抗,所以...”
“杀了?杀了也好,唠叨了那么久,也是累了,送了他们那般多的物什,也挽不住他们的心。”
今日换了盏黄铜灯,光不是太亮,太亮反而刺目。
再言,这暗室也无需太亮的灯。
“天变了。”
此前是自魏忠贤口中说出,这次,是从这杀手口中说出。
“嗯,是啊,皇上毕竟还是皇上,位高,也相应瞧得长远些。”
黄灯灯芯微微闪烁了一下。
跪拜那人站起了身来。
“若皇帝不顺,千岁可另扶一人,或者,自立...”
这些话说出去便就收不回,是要灭九族的大罪,可那人还是说了。
“不该,不该,不该。”
魏忠贤说了三声,第一声时头未动,第二声时头微点,待到第三声时,却又无力地摆了摆头。
“君臣之礼不可乱。”
“走吧,出去走走,在这暗室里呆久了便觉得乏困。”
魏忠贤披了件常服出了暗室,那人也褪下了罩在身外的玄色暗衣,跟在魏忠贤身后出了暗室。
“不觉中已经至了秋,这日子真真不饶人。”
魏忠贤感叹了一声,秋风打在脸上,有股肃杀的寒冷。
“千岁也还是多穿些,日子转凉,若是染上了风寒便不好了。”
“要不派其余人送一二件过来?”
那人微微靠近了些魏忠贤,这是二十余年第一次,第一次离魏忠贤如此之近。
他此前从来不曾想过。
“不必了,莫要劳烦他人了。”
魏忠贤摆了摆手。
“去文渊阁看看吧,顺便见见老友。”
他缩了缩手,也许是风急的缘故吧,或者说是人至了暮年,对于外界的敏感也加强了些。
“文渊阁不是...”
“是啊,是那个一直与我作对的老头子呢,你说将他杀了好不好?”
魏忠贤笑着问道。
“杀了...”
那人面色立即苍白了七分,杀了那大学士,他亦会成为一颗弃子被杀掉。
他每每看见魏忠贤笑,便就知晓又会有人死掉。
这次终于轮到了自己了吗?
“杀了他谁与我作对,人一个孤孤单单活着很累,有了那老头子倒是也要多上几分生气来。”
魏忠贤笑着拍了拍肆虎的肩,尔后回过身,背手仰头。
“这老头子居处也与我无二般差别,都是黑墙黑瓦呢。”
“林大学士应该不愿与千岁相见吧。”
肆虎瞧着今日的魏忠贤心情不错,也插科打诨说上了几句。
“他不愿见我我便就上门去找他,他那门是木门,一脚便就踹得开的。”
说着,他还扮了扮踹门动作,好似个老小孩般。
......
“今天天气好啊,许久不见这般好的天气了。”
“是,所以千岁要多出来走走。”
魏忠贤摆了摆手,“我有太多事儿要烦,今儿也是忙中抽闲了几个时辰,与那林老头子说上几句便走。”
“皇上不是将大部分的奏折都交给了李临商处,千岁也该松些了。”
肆虎走上了前来,将欲要掉落的狐裘重新披到了魏忠贤肩上。
“李临,他还不懂许多事,需要人慢慢教导,不过我应该没什么时间教他,他亦不一定会听我的。”
就像前些日子魏忠贤养了七年的翠鸟还是飞走了,没了牢笼的束缚,谁都想要自在,不受人管教。
“你以后亦要少些杀生事,我老了,也护不住你们了,以后处事要万分小心。”
肆虎似乎明白了什么。
“嗯。”
他点了点头,右手攥着拳头,好似要打出一拳。
他瞧着魏忠贤平和的面容,松了拳,舒了一口气。
“不知晓林大学士还呆在文渊阁没。”
那栋墨楼未随着风吹而晃荡,若是此处也晃荡起来,那魏忠贤便也就没来此处的打算了。
......
......
“你们寻谁?”
扫除之人放下了扫帚,声调有些不喜。
今日若是无人来访,他便可早些歇息,如今来了人,他亦无法先走,固有此前不乐的神色。
“你们是谁!”
他换了声调,有着明显的畏惧。
“千丝”贯穿了他的右腿,他只得跪伏在地的问道。
“魏忠贤。”
“魏忠贤!”
那人无法站立,便就于地面上爬行着。
他想逃离,早点逃离此处。
京城传了一句话,魏忠贤是个恶鬼。
扫地之人瞧见过进了东厂尔后送出来的人。
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具拼接起来的木头。
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若不是那些人口鼻仍有呼吸,外人定然以为他们早早便就已经死了。
“饶了我吧,魏千岁饶了我吧!”
血迹拖行出一道寸痕,那人终是爬行不动,趴伏在地,大声哭嚎。
“林端弦还在文渊阁内没。”
“林大学士在文渊阁,他还未走,千岁进去朝左行二十余步便可看见大学士处理陈籍之处。”
那人尽量平复着自己的语气,不敢再有半分逾越。
“嗯,好。”
魏忠贤进了文渊阁,门未关,所以他亦没有了此前踹门之举。
肆虎守在门外,似笑非笑的望着那倒地之人。
倒地之人不敢做出半分动作,依旧躺在地上。
灰尘扑打进了他的鼻中,他打了个哈欠。
“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你真奇怪,我又没说要杀你的。”
两人相互望着,肆虎噗嗤笑出了声来。
......
......
“你来此处做什么,此处不欢迎你,出去!”
一卷经帛掷向魏忠贤。
“还是这个暴脾气,怪不得被皇上派遣到此处来收拾这些杂物呢。”
魏忠贤未生气,鞠身将地上经帛捡拾起来,放在了那人面前。
“你来此处做什么?”
他问了第二遍。
“你觉得,我死了,东林党会如何?”
魏忠贤问了一句,眼神却落在了别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