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阳光照不进来的地方。
这是龙眠的地方。
雍泽只身踏进皇帝的寝宫,在他的记忆里,这里总是金碧辉煌,特殊回环曲折的构造能够让一大群小孩子在这里捉迷藏。那还是帝延脾气最好的那几年,那时候他母亲总是带他过来玩耍。
十几年过去,这地方已经荒废,永远关着的窗子和门,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游荡的皇帝让宫女太监们担惊受怕,每天都会有一个倒霉蛋被选出来给皇帝送饭,如果皇帝心情不好,这个倒霉蛋就不会再出来了。
因为皇帝已经疯了十余年了。
雍泽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等一下。”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雍泽轻轻转过身向李征蓬行礼,“李将军,好久不见。”他看了一眼李征蓬腰间的佩剑,“您来这里,应该不是来找他叙旧的吧”
“我们的目的差不多,一起同行就好。”
“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两人走在狭长的走廊上,一路沉默。
雍亭就是这样,忍着黑暗和恐惧,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吗?
雍泽没办法不去想这些。
杀气在空气中若隐若现,雍泽抬起手臂,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袭击。
“你是何人?”那个人提着布满斑斑锈迹的长剑,慢慢从已经看不清颜色的座位上走下来,他的脸上荣光不在,只剩下岁月留下的痕迹,铁灰色的眼睛闪耀着捕猎者的光芒,常年的营养不良让他的骨头吱嘎作响。
这就是十几年来支配他的恐惧吗?雍泽皱起眉,眼前这个跟他有直系血缘关系的老人,恐怕轻轻一推就会变成一堆尘土。
“父皇啊,我是雍春和啊。”雍泽咧开嘴露出微笑,“您唯一的女儿,雍春和啊。”
“春和……是春和……那人又是谁?”帝延似乎陷入了某种错乱,雍泽的身形逐渐与记忆中的样子重叠,他一直在笑着的女儿,身上永远在闪耀着光芒的长公主。
只是,那个高大的男人又是谁?
“陛下,我是酉鬼。”李征蓬持剑单膝跪下,“是您养的一条狗。”
“……”这是怎么一回事?陌生的名字,陌生的主从关系。雍泽决定之后再好好问问李将军。
“滚出去。”
“……父皇,不要再管他了。”雍泽忍着恶心假意逢迎,“父皇答应好的事,又忘了么?”
果然这句话又让帝延陷入了迷乱,“是骑马…还是过生辰?”
“是退位啊,老头。”
雍泽的声音回荡在宫殿中,原来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下一刻,他从天而降将帝延踢进尘埃中,小刀在手,他拽起皇帝蓬乱的头发,将刀抵在帝延的喉咙上。
“过家家玩得真有意思,这十几年来你就这么一直这么玩下去,开心吗!我母亲是死在你手上的!你为什么又要装出一副慈父的样子!”雍泽瞪圆了眼睛,牙齿咯吱作响,“我要杀了你。”
“你先停下。”李将军开口之前,已经将长剑顶在了雍泽的后颈上,“疯疯癫癫的,你想成为下一个他吗!”
“……”雍泽闭上眼睛,而后又睁开,平静道,“我才不要。”
雍泽从袖子里掏出诏书,说实话,这张诏书上,皇后给他的奖励也太大了点。
虽然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迅速切开帝延的手指,强硬地在诏书上盖了血印,“这样就完成了。”
“那么就杀了你来祭奠我父母的在天之灵吧。”雍泽举起手里的刀。
下一秒,厚重的剑鞘朝他砸了过来。
“小孩子别掺合大人之间的事情。”李征蓬这一下的力道足够将雍泽打晕过去,“剩下的你没资格去承受。”
意识虽然一片模糊,但雍泽还是能感觉到有人提着他后领子,给他丢了出去。
再清醒时,眼前已经是一片火海。
这是正在安静焚烧的宫殿。
这是正在毁灭的地方。
“这是……!!”
惊愕之余,他看见脸上有些碳色的李将军提溜着一个文官过来,随随便便丢在地上,在皇宫此起彼伏的“走水了!”的叫喊声中,男人的声音格外有穿透力。
“秋九月,帝延自焚,镇威将军与安河王救驾来迟,皇帝驾崩。给我写。”
“是……是!!!”那官员哭着趴在地上,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
“……这位是?”虽然很想乱发脾气,很想冲进火海再将那个老贼挫骨扬灰,但雍泽忍住了。
他不再是为一己私欲服务的个体了。
“皇后派过来的史官。”李征蓬拍了拍手上的灰。
“给,这是皇帝的遗诏。”雍泽走过去,俯下身拍了拍那个史官的肩,耳语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完完全全的威胁,纯粹的杀气,不加掩饰。
“是!!!!!”
同一时间。
“走水了!皇太女殿下请走这边!”听到着火点消息,雍亭宫中也乱作一团。
“都冷静下来!怕什么!”微霜搂着雍亭,大声指挥着周围的宫女,“留下两个人收拾东西,剩下的人赶紧去灭火,还等什么!”
“……火,真美丽啊。”雍亭望着远处的火光,红色的眼眸中露出了一丝平常没有的……激动。
“在说什么呢。”微霜俯下身摸了摸她的白发。
“噩梦结束了,很开心。”雍亭抱着微霜的手,像只小猫一般轻轻蹭了蹭,“很开心。”
很开心。
大火安静地燃烧着。
一如那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