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仙君府,尤其是公孙钤的府邸,朴素至极,放眼望去,毫无斑斓色彩,就连府中绿植,皆为斑斑翠竹。陵光素来喜欢高贵奢华,但他也算爱屋及乌,就公孙府的陈设而言,虽素却雅,与府中主人的品性相符,他入住后的些许时日,时常朝闻露滴叶,夕可饮冰泉,褪去火气的朱雀,竟也舍下赤衣,换为白裳,更衬得陵光出尘绝世。
公孙钤觉得陵光毕竟贵为神君,若只穿素衣,却又显得太过素雅,于是便用上好的中洲蚕锦捻做抹额,系以九天彩凤之雀羽,又向福禄星君求得金铃相配,送给陵光,虽算不得华美,但也属珍宝。陵光收了礼,系于额上,处处闻铃音,步步有熠彩,于是视其为至宝,朝佩夕戴,从不离身,令为其赐名“重华”。
公孙府偏院有处竹林,环境清幽湿润,清晨降雾,傍夜临星,闲暇时,公孙钤喜欢在这里抚琴品茗,吟诗作画。好巧不巧,陵光也喜欢这里,只不过公孙钤素日繁忙,二人彼来我往,并未相遇。
这日陵光与往常一样入林养神,闭目时只闻溪水击石,叮咚作响,十分悦耳,一时有了小孩心性,起身褪去鞋袜,赤脚踏过草地寻着声音找去,至溪边,恐溪水冰冷,以足尖几番试探,才放心踏入,清澈溪水没过纤细足踝,陵光抬脚踢水,水花四溅,击石之声与脑后铃音交织在一起,在幽幽竹林中荡起回声。
陵光玩得尽兴,早已忘却身临何境,他弯下腰身,宽袖入水带起半袖水花,旋身一周,又将溪水挥出,无巧莫为仙,公孙钤闻声寻来,端臂抱琴,就这般迎面被泼了一身水花。
陵光一惊,停了嬉闹动作,公孙钤衣衫尽湿,却也不恼,脸眼睛也没眨一下,抱着琴恭恭敬敬地给陵光行了一礼。陵光还礼,赶快上岸穿好鞋袜,表面云淡风轻,实则早已红了脸,他逃似的快步走远,却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身正色朗声道:“钤仙君今日什么都没看到。”
公孙钤又是一礼,虽未说话,却已会意,陵光这才放心,转身消失在一片翠色之后。
“竹中寻雀影,良人怯衣单。”公孙钤席地而坐,置琴腿上,指尖微动,琴音伴随着那渐行渐远的金玲声,悠然绵长。
修寒与仲堃仪奉旨下界,比齐之侃早到婆娑岭一步,《四洲图志》有言:婆娑岭,位于东洲西南二百里,传闻山为伏羲之铠所成,水为女娲散发所化,岭中宝地,奇珍异草,奇禽异兽,应有尽有,当属天上人间。可仲堃仪于云层细细打量过这片土地,枯树焦土,断壁黑水,莫说灵兽,连半个人影也看不到,这哪里是风景如画的婆娑岭,分明就是不见天日的地狱城!
“真是可惜。”仲堃仪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控诉着地魔的罪行,他步步踏过满地焦尸,黑色的碳物污了衣摆,他无暇顾及,极目远眺,电闪雷鸣处乌云密布,灰黑色的结界笼罩在婆娑岭上方,看来地魔作乱也会心虚,唯恐天界的人来找麻烦,早将自己的巢穴封护起来。
仲堃仪看向修寒,他纤弱的身子迎风而立,绿色的衣袍摇摆不停,倘若风再大一点,怕是要连衣带人也能吹飞,仲堃仪捏了个诀替其遮了半面风,问道:“你觉得,春灵会在地魔那里吗?”
修寒仿佛没听到一般,眼神呆滞地望向前方,他面无表情,好似一具石像。仲堃仪用手在他面前晃了三晃,才将他从冥想中拉了回来,修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仲仙君莫怪,方才我……走神了。”
仲堃仪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我算是知道沐春之灵是怎么丢的了。”
修寒更不好意思,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红着脸,想要解释什么,可终究把话咽回了肚子。
仲堃仪觉得既然地魔设了结界,必定早有准备,若是贸然采取行动,必会中其圈套,他收了灵力,道:“千胜战神还没来,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眼下还不能确定春灵就是被地魔所盗,你且先带我去祭春台一看。”
修寒点了点头,腾云而起,仲堃仪紧随其后,离开了婆娑岭地界。
齐之侃在祭春台已等候多时,才等到仲堃仪和修寒归来,仲堃仪对这位赫赫有名的千胜战神早有耳闻,于是跃下云端,微施一礼:“让战神久等。”修寒跟在仲堃仪身后,毕恭毕敬行了大礼,齐之侃回身仔细打量了二人,他的眼神仿佛有着看透一切锐利,落在身上,让修寒很不舒服。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吧,我已勘察多时,正好有事要问。”齐之侃并不想在这些繁文缛节上耽误时间,况且他与仲堃仪素未谋面又并无好感,此次同行也是身负公事,自是一句废话也不想多说,他径直越过仲堃仪,逼近修寒,强大的气场令修寒有些胆怯,他问道:“你再将春灵丢失一事细细说来,不可隐瞒,懂了吗?”
修寒向后退了两步,咽了两口吐沫,他从齐之侃的肩膀处望向他身后的仲堃仪,投去了询问和求助的目光,仲堃仪缓缓点头,示意他不要紧张,实话实说便是。
有了仲堃仪的安慰,修寒平复很多,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仲堃仪又将方才在婆娑岭的所见也陈述了一遍,齐之侃陷入沉思,地魔盗宝一事十有八九,可若无确凿证据,又不能杀进婆娑岭,若是连真凶都无法锁定,想要找回春灵也是天方夜谭。
执明在感慨灼天悲惨身世的同时,忽然想起自己此番前来西洲的目的,他望向洞外,雨已经停了,只是天还阴着,可他若离去,灼天又成了孤身一人,若是被风畔的爪牙找到,免不了死路一条,但他要去的是天玑宫,守卫森严,单是他自己也很难来去自如,再拖上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更别提偷什么天玑仪了。
“也不知蹇宾回来没有……”执明小声念叨着,却被灼天听了去,灼天问他此言何意,执明嘻嘻哈哈胡乱解释了一通给蒙混过去,他看着灼天那可怜的落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于是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说道:“你现在也是无家可归,可愿跟我走,我收你当个干弟弟什么的。”
灼天听了执明的话,黯淡的眸子瞬间有了光亮,他试探性地问道:“真的可以吗?”
执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还在思考怎么跟灼天解释他是神仙的事,天玑宫他今日算是去不了了,不过不急,今日不宜,来日方长。
执明支吾了片刻,在自己衣袍内衬还算干净的地方撕下一条白布,蒙在了灼天的眼睛上,灼天不知为何,还伸手去扯那布条,执明拦下他:“别动,我一会要使用御风术,怕飞到天上你会害怕,还是蒙上的好。”
灼天有些惊讶:“你是神仙?你有灵力?”
执明点头道:“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