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以后,蹇宾没再去过战神府,反而,齐之侃一天能往西洲跑八趟。吴之远有时碰到齐之侃,便会问上一两句,齐之侃挑眉,只说了四个字,“神君召见。”
蹇宾气得直摇头,连茶也不想给齐之侃倒了,“你这是什么理由,我又何曾召见过你?”吴之远是什么人,陵光的心腹,这事早晚会被陵光听了去。
“怎么没召见?”齐之侃戳了戳心口,“我都听见了,神君别赖账。”
蹇宾捏紧了茶杯,平日里他与旁人雄辩经纬时显得那般伶牙俐齿,如今遇到齐之侃,竟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不是没话说,只是不想说,他只想听,齐之侃的声音很好听,像昆仑山涧里的冬泉。
不过像齐之侃这样的天庭红人,若是有事没事就扎在天玑宫,的确会惹人口舌。好巧不巧,地魔一死,昆仑山的冰尸风畔倒来了义气,三天两头在黑昆仑举行祭灵仪式,顺便控诉天庭不公,弄得昆仑乌烟瘴气。
也就只有风畔能和天帝叫板,也不知是从哪个八卦的仙子那儿传出来的消息,说天帝曾经似与风畔有一腿,不过众人也就是听听,茶余饭后谈两句消遣消遣,没人想当真,也没人敢当真。
齐之侃作为天庭的一块金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就这么被派遣到西洲坐镇昆仑山,风畔胆子小,生平最怕的就是千胜战神,见他一来,便不敢再放肆了。
有时候齐之侃也会嘲笑一番,四道魔尊也就那么回事。蹇宾好心提醒,风畔的修为绝对不在地魔之下,他性情阴鸷,城府极深,平时装作胆小怕事的样子,难免不是为了扮猪吃老虎。
齐之侃对昆仑还是有情结的,一来,他曾在这里历练过些许岁月,二来,这里是蹇宾的地盘,他立于昆仑山巅西北而望的时候,就能看见蹇宾的天玑宫,这可比在中洲的时候要近得多。
齐之侃上任的第一天,由蹇宾接待,齐之侃向他讨见面礼,也不知蹇宾是不是事先准备好的,还是随便给了一个,总之,那礼品很快就送到了齐之侃的手上。
是一只青鸾。
传闻是西王母座下的神兽,因它生得华美,西王母舍不得让其作为坐骑,便好生养着,用以悦目。后来西王母归隐,不再过问尘世,便将青鸾送给了蹇宾。
蹇宾听过青鸾的叫声,那声音不难听却也算不上好听,与其将它关在结界里圈养,不如将其放飞,这西洲的万顷土地任它畅游,白雪苍鸾,倒也多了分诗意。
齐之侃看着青鸾,也不知是不是爱屋及乌,总之喜欢的不得了,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其训练成了能够传递书信的青鸾使者,三天两头便将其放飞,青鸾每次飞出昆仑,不用齐之侃多叮嘱,直直地就冲着天玑宫去了。
蹇宾哭笑不得,摸着青鸾翅下的软羽,“你本应是天之骄子的,却被他训练成了信差,任你这桀骜的脾气也是不会屈服的,怎么到他手里就这般听话了?”
青鸾扑腾着翅膀,高鸣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心甘情愿,反正信是带到了,一溜烟消失在雪山深处。
不过两座山的距离,腾云驾雾用不上半柱香的时间,齐之侃却偏偏每日都要写信过来,所言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开头就是见信如唔四个字,倒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在互诉衷肠。
蹇宾却也喜欢,每天回了信,就盼着第二天能再收到,无聊的生活就消磨在这一来二去的闲散时光中了。
接连数月的太平,转眼就到了凡间的拜月节,蹇宾靠窗遥望,云层下一片片的火红光亮,点缀在茫茫白雪之间,是灯笼的光芒,给冷清的西洲增添了些许人间烟火。
今天齐之侃没有写信过来,而是亲自拜访了蹇宾,青鸾得以解放,欢快的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格外嘹亮。
“神君,拜月节可曾想过去人间游玩?”齐之侃问。
蹇宾没抬眼,往昔的这天他都只当寻常的日子过罢了,从来没有想过去参与人间的欢闹。
“我又不是月神,去凡间做什么。”
齐之侃有些诧异,早就听闻蹇宾与其他三位神君不同,他常年生活在西洲,从不过多的过问西洲之外的事宜,没想到竟是这般出尘绝世,连玩乐的念头都没有。
执明神君跟他能做朋友,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神君。”齐之侃从不劝人,他只是叫了一声神君,就这么盯着蹇宾,清澈的眼瞳和眉间的情意交融在一起,唇侧似乎含了一抹笑意,蹇宾定睛去看,却又感觉不到他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最终蹇宾还是妥协了,换上了常人的装束,不外乎也是白衫白履,及腰的头发随便寻了个白玉簪别上,奈何他容貌出众,哪怕穿得再普通,也像个得道的仙门高人。
二人落入人间,收了灵力,漫步在人山人海的街道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泼墨的夜空被店家门前各色的灯笼照得火亮,少爷姑娘们手里拿着红丝带,穿梭在各个摊位上与摊主讨价还价。
齐之侃也买了东西,是一个系着铃铛的骨质小笛,至于是什么骨,齐之侃看不出来,便拿给蹇宾去瞧,蹇宾端详片刻,吃了一惊,“是龙骨。”
“凡人猎龙,有意思。”齐之侃转身去寻找那个卖给他笛子的老板,却发现那人早已没了踪影。
蹇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将笛子塞回齐之侃的手里,“如今各大海域都设了结界,凡人猎龙可谓是难上加难,以后怕是没有这种东西了,留着吧。”
齐之侃接过笛子,置于唇边,运作气息,已是一连串的清脆笛音,那声音好听得很,蹇宾忍不住回头去看,齐之侃站在络绎不绝的人流中,一袭白衣,长发半束,额侧的细辫倒真有那么几分西洲风情。
蹇宾在四洲宫宴上也听过不少古乐,却不知齐之侃吹奏的是何本乐谱的断章,便去问。
齐之侃收笛于掌,笑着,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近蹇宾,“西洲曲,为你而作。”
巨大的烟花在天际炸开,五彩斑斓的色彩倒映在齐之侃微笑的眉眼中,蹇宾也笑了,只是轻轻地勾了勾唇角,内心却已是翻江倒海般的激流涌动。
他转身负手,缓缓地向前方热闹的人群走去,侧目望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齐之侃,语调轻松,“接着吹。”
齐之侃笑着将笛子贴回唇畔,追着那白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