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46年，孙家堡
“爹爹如果知道我会做粥了一定会夸我的，嘻嘻嘻。”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踮起脚尖，才勉强超过灶台一个头，消瘦的身影与灶台完全不成比例。她用两条纤细的胳膊拿起锅里的铁勺搅拌着，虽然有些艰难，但是做起来却很像模像样。
“嗯……然后再切些胡饼放在碗里，爹爹回来就可以直接吃啦。”小女孩接着从桌子上拿起刀，使劲地剁着一张洒满芝麻的大饼，“这刀怎么切不动啊？”小女孩说着用手指探了探刀刃，可是刀刃却比她想象的要锋利许多，“啊，好疼……”小女孩的手指上出现一条小小的伤口，血液从里面渗出来滴在地上，立即化为晶状固体，样子像极了一颗璀璨的红宝石。可是小女孩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她只觉得手好疼，不过还好自己每次受伤都会很快结痂，爹爹不会发现的。
“快晌午了，去喊爹爹回来吃饭吧。”小女孩为炉灶里又添了几根柴火，紧接着关上门跑了出去。
四郎坐在河边，七年时间过去了，步入而立之年的他似乎一下子变得苍老了起来，两鬓已有些许白发，颧骨高高凸起，眼角布满了沟壑。
自从娘子去世后，他便开始一蹶不振，老母亲因为娘子的去世病情加深，没两年就已撒手人寰。一个个的噩耗接踵而至，将四郎压的喘不过气来。不过唯一让他值得庆幸的是女儿一天天长大，比一般的小孩都要懂事乖巧，这让他省了不少的心。
“如果娘跟娘子还在的话就好了，我好想你们，我好累，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撑不下去了。”四郎站起身来，鱼竿掉在地上，原本被引来的鱼儿此刻又被吓跑了。
他将一只脚踏入河水中，紧接着是另一只，可是沉默了半会儿，他又无奈地坐倒在岸上。
“如果我死了，女儿怎么办，她还小……”
……
小女孩缩着脑袋走在路上，因为她怕被别人看到自己，这时远处传来了一些议论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女孩大惊，加快了步伐。
“就是这个小妖精，生来就克人命，亲娘和奶奶都被她克死了！”
“就是孙四郎家的那个吗？”
“还能有谁？”
“这小女孩特别邪乎……”
“我就说庄稼收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原来都怪她……”
“我们这孙家堡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种事……”
“唉，四郎一家也真是可怜，四郎人那么老实，不该，真不该！”
“你说四郎什么时候会被她克死？”
小女孩停住了，她攥紧拳头，看向说这句话的一个妇人，“我爹爹不会死的！”小女孩说完眼眶变得通红，泪水慢慢积聚，然后顺着白皙的脸颊流了下来。
“完了，完了，你可快住嘴吧，别被她盯上了，你被她盯上了就完了！”
“是啊是啊，快走快走！”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了，小女孩伸出袖子擦了擦眼泪，“不能被爹爹看到自己又哭了，好讨厌的这些人。”
“小施主今年多大了？”
突然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女孩抬头，是一个光头和尚。
小女孩往后退了退，她害怕眼前的这个人是跟之前那些人一样来为难自己的。
“小施主莫怕，贫僧是出家之人，不是坏人。”
“我……我今年七岁了。”
“小施主可有出家的打算？当然你可以留着头发，做一名俗家弟子。”
“可是我是女的啊，怎么做和尚？”
“哈哈哈，阿弥陀佛，小施主啊小施主，出家之人又何必在乎于性别。”
“对不起啊大和尚，我不太想出家，我想陪着我爹爹……”
“陪着你爹爹？唉，小施主你不愿远离这尘世，尘世却容不下你，你可知道你注定是被世界万物所隔绝的人啊！”和尚叹了口气。
“大和尚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小施主你年纪尚浅，不知你所存在的意义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记住贫僧一句话，天选之人必定多灾多难，你，逃不过。”和尚说完双手抱十。
“大和尚，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被诅咒的人？”小女孩眼神黯淡了下来，她虽然听不懂和尚在说些什么，可是大概也能听出来必定是说着不好的意思。
“诅咒？何来诅咒一说，你是上天的恩赐，是上天赐给百姓的福音，但是百姓们不知道，他们视你为异类，欲除之而后快。”
“真的吗？可是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啊，我长得并不像《山海经》里的一些怪物啊。”小女孩喃喃道，“对了，大和尚，你喜欢看《山海经》吗？那里面可多怪物了。”
“贫僧不信这些，说起来也许有些荒诞，贫僧虽是个和尚，却不信佛。”和尚说到着突然笑了起来。
“不信佛，那你信什么？”
“信因果，即命数。”
“听不懂……”
“鸢儿！你在那干嘛呢？爹爹不是不让你出来吗？”
“爹爹！”小女孩回头，看到四郎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大和尚，我爹爹来了……咦？大和尚呢？”小女孩发现自己一转身的时间大和尚突然不见了，就跟没有出现过一样。
“爹爹，鸢儿今天学会熬粥了哦。”小女孩跑到了四郎身边，欢快的炫耀着。
“是吗？鸢儿真棒，但是爹爹告诉过你不要出来你怎么不听话呢？”
“鸢儿担心爹爹饿了，这都晌午了爹爹你还没回来，诶？爹爹，你的衣服怎么湿了？”小女孩看到了四郎的衣服潮了一大片。
“没事，爹爹不小心沾到水了。”四郎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回家吧。”
“好。”
“不好了，不好了，着火了！”
“着火了！”
“四郎你家着火了！”
“什么？！”四郎大惊，连忙跑了回去，小女孩愣了片刻，紧接着跑在后面跟着，心中不安了起来。
……
“呜呜呜……爹爹，鸢儿不是故意的……”小女孩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四郎也坐在地上，看着已经变成焦炭的房屋一阵失神。
“爹爹，鸢儿真的不是故意的……”小女孩跪在地上，慢慢地挪到四郎的身边，她拉着四郎的衣袖，泪水止不住得流着，可是四郎一直保持着沉默，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就说这丫头是瘟神吧。”
“得亏四郎出去了，要不还不得把她爹都给烧死！”
“天哪，这可怎么办，孙家堡有这么一个瘟神！”
“把她赶出孙家堡！”
“对！赶出孙家堡！”
小女孩慌了，她看着周围人的目光，抱着脑袋蜷缩在一旁。
她此刻觉得眼前的世界是一片黑暗的，没有一丝光亮，而那些说话的就像她之前在《山海经》中看到的怪物一样，原本她并不觉得书中的怪物有多么恐怖，可是现在她切实看到了这些人的狰狞面目。
“爹爹，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小女孩蜷缩着身子喃喃道，她突然不敢看着自己的爹爹，她害怕从爹爹的眼神中看到类似的东西。
……
“爹爹，我们都赶了好几个月的路了，到底要去哪啊？”小女孩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爹爹带你去一个大都城，到那里投靠亲戚，这样我们就有饭吃了啊。”四郎说道，眼中却丝毫没有喜悦的神采。
“哪个大都城啊？我们还有亲戚吗？为什么这个亲戚住这么远？”
“长安，有的，我们在长安有亲戚的，他们可有钱了，鸢儿以后会有喝不完的粥，吃不完的胡饼。”
“太好了太好了，那爹爹要跟鸢儿一起喝，一起吃。”
四郎看着女儿的模样，微微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
“鸢儿，过来，别看了。”四郎叫住了在一旁好奇的鸢儿，他们已经来到了长安，这里可比孙家堡繁华多了，到处都是四郎他们没见过的东西。
“鸢儿，在这等着爹爹，爹爹去给你买吃的。”四郎蹲下来抚摸着女儿的面颊，眼神柔和地说着。
“嗯，爹爹，你去吧，我不会乱跑的。”小女孩乖巧地说着。
可是四郎就是看着自己的女儿，没有动弹的样子。
“爹爹？你怎么哭了？”小女孩突然发现爹爹的眼睛都红了，里面还有眼泪。
“没事，风沙太大了，你在这好好等着，千万别走开。”四郎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朝一个方向走过去。
……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大街上哭着？”一个路人好奇地问着身边的人。
“谁知道呢？也许是走丢了吧。”
“呜呜呜……爹爹，你在哪，不要丢下鸢儿！不要丢下鸢儿！”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可是过往路人只是好奇地瞅了瞅，最多也是停留下看一会儿。
……
“鸢儿，爹爹没能力，是爹爹对不起你，爹爹突然很想你娘亲了，爹爹马上要去见她了，鸢儿，你要好好的，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地活着……”四郎说完，一脚踏了出去，在没有人发现的地方，永远的沉浸在长安护城河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