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入口，水流正在慢慢平缓下来。两边满是刚才水流肆虐过的痕迹。
一层漂浮而来的云遮挡住了这一片的阳光，微风吹拂，森林之中高大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
被方才洪水拍打而出的伯尼正一点点从平静下来的溪流之中爬起来。他背后的伤口还不断流着血，但都是蓝色的。他手臂上、腿上还有着不同程度的淤青或是划伤，这些都是被水流从高处卷下所致。
他呼吸沉重，身体一半似人形，一半似怪物。
他已经感受到，一直以来从肉体和灵魂上钳制着他的那个疯子、那个魔鬼已经失去了生命。
他已经自由啦，但他却没有丝毫喜悦。此刻，他的脑海中浮现这些时日以来所发生的每一件事。
“我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
“我甚至不敢在海沃德大人面前真心忏悔……其他的神甫，那些无辜的人，也是我杀的……”
“我现在是什么……我现在已被魔鬼同化……”
他已经泛蓝的脸庞上像是又染上一层铁青，跌跌撞撞地想要回到岩洞之中，跪倒在那人的脚下哭诉。
“看看我现在，我已只是愤怒和仇恨的囚犯，裹着谎言之衣的窃贼，奔逃在恩赐之外的流浪儿……就像我当年一样……我又一次站在了命运的岔口……”
他迈向岩洞之中的脚步停了下来，日光正好切割在他的眉头，前方的洞穴一片漆黑，就像是他的未来一样。
“可我没有选择！那些罪首都是最恶劣的人渣！”
“他们就像十年前的那群道貌岸然的人一样，将心向善良的人逼往绝路，他们都没有什么区别！”
“是他们让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已没有机会，我已别无选择。只要能向他们复仇…只要能向他们复仇！”
他转过头看向森林之中，像是想要快点离去。但他颤抖的双腿，却再次一点一点迈进了岩洞之中。他慢慢回过头来，双眼望向高处，看着老乔尔此时正在的方向。
“可我如今的机会也是海沃德大人的拯救……”
“他一眼就认出了我，他还在试图拯救我，即使我伤害到了他……”
他的身体已经回到了岩洞之中，只剩还在缓缓抬起和交换的双脚被光线照亮着。但这光线却像是这么的冰冷，远不及洞穴之内暖和。
“伤害不是我的本意！”
“不！我不是要伤害大人，我是要伤害那些先将伤害加之于他人之人！”
“将心慈手软都收起来吧！一些必要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只有与将这些人渣毁灭才是最高贵的使命！付出我的生命、我的灵魂，甚至一些其他人的生命和灵魂又算得了什么！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他猛地转身，向着岩洞之外迈去。他的步伐很大、很重，每一步都在水面上溅起高高的水花。
外面的阳光十分刺眼，刺得他产生了幻觉。
在他的眼前，那个幼小的、在雨中的身影又一次出现。那个小孩双手拿着一条面包藏在背后，怯生生地看着眼前那个高大的身影。而那个身影正对着旁边的空白说道：
“他也是圣灵的孩子，他的路还很长。”
紧接着，青年的他也出现在眼前。那个青年的他正要出门去参加那些狂热的祭祀，正处于温和派与极端派的区分转点之时。在他的身后，一个已经顶着几丝白发的身影出现，开口劝他：
“无论是圣灵还是真神，他们的意义都不在于要求狂热地奉献。你被眼前岔路蒙蔽了伯尼，回来吧。”
再然后，只有那个已经变得苍老的身影出现，他满头白发，手掌带着血洞却还是伸向前方。那双手泛着明亮的光芒，苍老的身影再次缓缓道：
“只要你心中还是原本的伯尼，无论做了什么，你都始终是圣灵的孩子。”
看着面前的这些身影，他噗通一声跪倒在溪流之中，右手用力狠狠地砸在河床之上，巨大的水花和波纹一圈圈地泛开。
“大人已经拯救了我两次，他还准备拯救我第三次……”
“他说我是圣灵的孩子，即使我做错再多。可是……他怎么知道？”
“我怎么配得上再次被拯救……”
他挪动紧贴着河床的膝盖，向着岩洞内的方向一点点蹭去。水流在他肿大畸形的腰躯旁流逝，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
“圣灵，或是真神，真的存在吗？他们可曾有庇佑我等……”
“如果没有，我又如何能走到如今这步；如果有，我又何至于走到如今这步？”
他停了下来，自言自语的声线带起了微弱的哭腔。渐渐地，抽泣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但这声音却与水流声混合，只要稍走开几步就无法听到。
他又一次挪动到了洞穴口，前方黑暗嶙峋，后方烈日灼心，他把头重重地磕在了水流之中，阳光从他的背部将这一切分割。
“还有别的方法吗……”他的声音在水中模糊不清。
“凝视黑暗，我只看到了我无穷的罪孽，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他从溪流中抬起了头，水珠顺着他人类的面庞滑下，聚集在下颚处而后滚落：“而其中的救赎之光是那么的微弱。”
他咬着牙，脸上青筋暴起，转过头去看向森林：
“目视前方，我能看到炎阳烧灼着一切渺小，热浪翻滚，就像我将掀起的潮流！”
他慢慢站起身来，水流顺着他的身体排开，显露出的身体上属于怪物的痕迹越来越微弱。他的利爪、獠牙全部褪去，皮肤上厚厚的角质层也消失。最终只剩他暗蓝色的皮肤彰显着他的不同。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被拯救的伯尼。伯尼需要被拯救是因为他太软弱，又容易被欺骗和蛊惑。但他此刻已经再也不存在啦。”
他的步伐坚定地一步步踏上岸边走向森林之中，身后踩踏留下的脚印凭空消失，再也不见痕迹。
“我从今日起将得到新生，我将带给他们恐惧作为回报和死亡作为恩典。”
最后，他的身影也消失不见，声音却在回荡：
“欢呼新生吧！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