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是河洛王朝东北的一座小城，虽然不大，但是依山傍水，气候宜人。
早两千年八旗王朝时，这里也曾是龙兴之地。但如今时过境迁，过去的荣耀只剩下些许古旧的遗迹。相较于繁华的中原与天南大地，这里仿佛终年笼罩着一层落日的余晖。
城东龙潭巷，巷子口有两家店面，左边是一家黑白门面的棺材铺，门口堆着白花纸马，名唤“好再来”。
右边一家则看上去更加破旧一些，漆木烫金的大牌匾过了不知多少年，满是风雨斑驳的裂痕，还依稀有几点鸟屎的痕迹。所幸匾上的字还清晰，写的是“江城除妖馆”。
除妖馆这个行当还是相当受人尊敬的，虽然自从河洛建朝以来，招安妖族六大圣，下旨不许私自成精，妖精肆虐的情况已经改善了很多。但是河洛王朝毕竟国土广袤幅员辽阔，穷山恶水不计其数，妖患始终无法根除。哪怕有四方宗门为首的无数炼气士守护天下太平，也始终力有不逮。
不可能哪个城池村落都有炼气士镇守，但凡闹了妖患死了人，炼气士再过来把妖怪剁成百八十块也抢不回妖肚子里的人命了。所以时而有些挂单的炼气士，或者某些宗门中独立出来的弟子，在哪里开一间除妖馆，都会大受当地百姓欢迎。
甚至即使当地不闹妖怪，百姓也会凑出一些供奉养着除妖馆里的炼气士。
江城的这家小除妖馆也同样受人欢迎，但不是因为除妖，而是因为这里是江城最热闹的打麻将的地方······
此时此刻，虽然正值中午，还是有响亮的声音从除妖馆里传出来。
“八万！”
“碰！”
“诶手拿开手拿开，老子胡了！哈哈哈！”
要真论起本职生意，这家除妖馆可能还没有对门的棺材铺生意好。毕竟每天都有人去世，但是江城这个小地方，已经十几年没听说闹过妖怪了。
这边正喧闹着，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提着菜篮子就走上阶来，大婶穿一身蓝碎花短袄，褐色长裤，明明是春末暖融融的天却穿得像是寒冬腊月一样。
老妇人掀开帘子，看见里面的景象，不算宽敞的一间屋子里摆放了整整四张麻将桌，算上周围闲看牌伺候局的，足足二十来号人挤在这小屋子里。男男女女，吵吵闹闹，一副乌烟瘴气的样子。
“唉王婶儿你又来啦？你看你来就来还拿什么东西啊？”
坐在最靠门边的赤膊大汉招呼道，他赤着精壮的上身，满脸络腮胡，眉眼间依稀能看见些当年的刚毅轮廓，但是现在完全被人到中年虚长的肉和一副皱着眉头不可一世的表情盖住了。
他这边招呼了一声，立马把手里的牌往桌子上一摔，高喊了一声：“杠！”
“郭大宝你可真是臭不要脸，谁给你拿的东西，我这是买菜刚好路过。”王婶骂道，丝毫没有凡人对炼气士应有的尊敬，不过他面前这个中年汉子似乎也没有炼气士该有的风度，他一边催着上家快出牌，一边朝里屋叫道：“小宝！出来招呼一下王婶儿！”
“我看你这除妖馆改成麻将馆算了，挂羊头卖狗肉，整天让你儿子出来糊弄人。”王婶儿一边骂骂咧咧地一边扭头看向里屋的门。
打门口走出来一位愁眉苦脸的小小少年，看身量约莫有十六七岁，娃娃脸，大眼睛，一双剑眉还颇有些硬气。剃着个圆头，右耳上刮了两道青杠，穿一身不大合身的粗布衣裳。
“王奶奶，是你家猫又说人话了还是你家猪又长牙了啊？”郭小宝迎出来颇为无奈地问道。
“你跟我来，路上跟你说。”王婶儿摆摆手，带着郭小宝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郭小宝道：“王奶奶你都不用说什么事，反正回家先把你儿子打一顿准没错。”
这位郭大宝叫王婶，郭小宝叫王奶奶的老妇人，是这几年间除妖馆唯一的主顾，隔三差五就要找些事上门来。
去年说她们家的猫在屋子里自言自语说人话，结果郭小宝过去发现是她的傻儿子趴在床底下学猫嗓子说话。
前些日子她又说她们家猪长了獠牙，郭小宝过去才发现是猪鼻子里不知道被谁插了两根葱，不用想肯定又是王奶奶的傻儿子干的。
他跟郭大宝抱怨过许多次王婶儿的事，说今后能不能不理她，最后郭大宝只是重重叹口气道：“王婶儿是个可怜人，早年间她丈夫是真的被妖怪抓走吃了。三岁的儿子看到这一幕直接吓傻了，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所以王婶儿这些年一直神经兮兮的，但凡有点事就觉得是闹妖怪，咱们也体谅着点。”
“屁话，我那可是亲儿子，你以为跟你们爷俩似的哪？动不动就打。”王婶儿翻了个白眼道。
郭小宝愣了愣，“这话咋听着那么怪呢，我们爷俩不也是亲的吗？”
王婶儿哼了一声道：“你俩也就名儿有点像，你看郭大宝那惫懒性子，成天就知道酗酒烂赌。你从小耳濡目染，还没染上这些恶习，咋可能是他的种。而且你不知道吧，你爹刚来江城的时候我就见过他，那时候他连个老婆都没有。后来过了一阵子，直接多了你这个儿子，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指不定是垃圾堆里捡的，还是他买酒时候送的。”
郭小宝认真地思忖了一下，摸着自己的脸道：“其实我也有这种怀疑，我爹那个丑样子，而我这么英俊······”
王婶儿摆了摆手道：“你们家那些事回头再说，我先说说我们家的事，我家地里无缘无故开始冒臭气，现在已经待不了人了。就算是热水煮茅坑也没有那么臭的，这次保准儿是妖怪。”
郭小宝眨了眨眼，问道：“会不会真是你儿子在拿热水煮茅坑？”
王婶儿抬手就给郭小宝后脑勺拍了一巴掌，“你想啥呢？我儿子又不傻！咋可能干那事儿。”
郭小宝不敢还嘴，心里哼哼着，你儿子要不傻，那整个江城都没有傻子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颇有些情绪地道：“王奶奶，你今后能不能别总打我头。我大小也是个炼气士，今后我爹要是蹬腿了了，这除妖馆可就是我做主了，你总打我······”
他话没说完，王婶抬手又是一记拍在他后脑，“炼气士怎的？你小时候没娘，要不是我你哪来的奶长这么大？现在翅膀硬了，不让人教训了？”
“我喝的不是羊奶吗······”
王婶抬手又是一记，“羊不是我养的？”
“是是是。”郭小宝赶紧满口答应，不敢再出声。
天空中一道黑影划过，落在屋顶，原来是一只灰色的麻雀。麻雀看着下方大街上两个人的身影，眼中竟然流露出人性化的光彩，而后一展翅膀，又远远飞开。
小城的天空，依旧澄澈湛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