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高达十余丈的石窟,泉水从井口般的洞顶汩汩落下,溅起的回声沉闷悠长,很难判断出洞底的边界在哪。
正对洞口的潭水很清澈,清澈的近乎诡异,没有水草、没有苔藓,甚至可以清楚的看清潭底怪石的纹理。
沈小鱼躺在水潭边上,发丝凌乱,露出他略显苍白的下颚。一缕血迹顺着发梢滴进水潭,还没等晕染出红色,便消失的不见踪影。
......
洞外的雨势渐小,清泉变成细流。
沈小鱼悠悠转醒,坐起身,浑身像被拆散过一般,酸胀难忍。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发丝依旧拢在他面前,看不清神色。
他环顾一圈左右,没有发现异样,于是挪身到水潭前,打算先解解渴。
“哈哈,无知小儿!”血龙嗤笑着从黑暗深处腾飞现身,绕着洞顶盘旋,“苍央那老家伙,怎么派了你这么个蠢儿过来。”
沈小鱼收回正要掬水的手,忍着酸痛站起身,他张开了嘴,半天,又闭了起来。
血龙哼笑:“不仅傻,还是个哑巴。”
沈小鱼没有反驳,他当然不是哑巴,只是太久没有说话。
血龙见他呆滞的站着,甩起龙尾,腾飞一圈,大笑道:“七百年,七百年,魔教大势果然已去,苍央老矣,留你这黄口小儿又有何用?”笑声里既有无奈又夹杂着无处宣泄的怒意。
沈小鱼没有答话,默默的闭上双眼,然后缓缓睁开。
波光在发缝间流转,他的瞳眸开始莹莹放光,逐渐变浅,变棕,变铜,直至变成玛瑙一般通透的浅黄。
他的眸色在变,眼前的景色也在变,两枚碗大的光印汇聚在眼前,像来自远古时空的幻影。
然而不同的是,光印一枚幽蓝,一枚淡铜,一枚像青铜钟上的古印,一枚像鬼怪身上的画符。
血龙停下盘旋的身子,悬浮在空中,沉声的像是在宣告:“天苍印,冥枷。”
沈小鱼再次闭眼,幻影消失不见。
血龙大尾一甩,盘旋落下,巨大的龙头伸到沈小鱼面前。
沈小鱼半步未错,直迎向血龙的目光,龙气喷薄在他的脸上,炙热又令人生寒。
不知过了多久,血龙收回身子,仰视洞口,有些怅然道:“自本座拜入魔教以来,便知见印如见主。姬风当年用死人玉护我一命,为的就是给魔教留下一线希望。可是没想到,你便是这个希望。”
它有些自嘲的喷出一口龙息,低头看向沈小鱼:“尚且不顾你只是个黄毛小儿,就算你是那灵神境界的得道高人,恐怕也难逃这冥枷的束缚。我本不愿助你,怎奈魔教对我有恩,我不能负他们一番苦心。但…..”
血龙直起身子,没有了最初的颓然,居高临下道:“但我需要一个承诺。”
沈小鱼一直默默的听着,直到此刻才有了动作。
他,点了点头,向龙许下诺言。
“哈哈哈......”血龙又是一阵大笑,笑里透着深深的狠意,它俾睨着沈小鱼,恨声道:“杀大邱天子,灭其国。”
“咚,咚,咚”清泉滴落水潭,洞窟更显寂静。
四周嶙峋的怪石像无声的见证者,见证着一场少年与龙的交易。
若是真有其他人在此,定会断然拒绝,抱头窜走。要是有些修为的高人,必定会大骂一声:“放肆!”,然后挥剑与血龙绝一死战。
然而,来的是沈小鱼,在他未逃出无极之境时,他的目地便是救出魔教众人,即使经历了二十三万五千四百二十五道业火,也不过是多了一项,上九天毁冥枷。
至于大邱,于他有何关系?灭不灭的,又有何关系?
静默的时间并不是太长,沈小鱼再一次的点了点头。
血龙肃目而视,它有些微讶,不懂面前的小儿何来的勇气,竟敢同意去灭东煌大陆最强盛的国家,也不知是太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太过心思深沉。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血龙都不愿再多言,七百年困守兽荒,凭借死人玉压制住气息,才让它逃过一劫,但对那皇位上的人,它的恨意永远都无法泯灭,再过七百年亦是如此,所以它必须要出去。
它沉声道:“血龙认主,定助主子一臂之力,请主子先以血请玉。”说完,掀起一阵狂风,再次腾飞而上,盘旋在洞顶。
死人玉,姬风老怪历时半生所造魔教圣物。顾名思义,与死人有关。东煌大陆修道之人皆善于以天地灵气修行,而死人玉则助人以死人之息成圣。此魔物一出世,东煌诸国纷纷惊骇,举兵讨伐。姬风老怪黑袍一挥,嗤道:“他奶奶的,这玉没我的血用不了,都慌什么慌!”
于是,万千兵马中,唯独姬风老怪毫发未伤,一滴血都舍不得他流。虽然世间不免有胆大、急功近利之徒,想方设法来偷取邪玉,但姬风老怪是何等老毒物,想近他的身比登天还难。
至此,死人玉成了姬风把玩在手里的小玩意,谁也没见过它的威力。到了魔教战败,死人玉也就成了另一个传说。
沈小鱼走到水潭前,魔教众徒仿佛算准了他将面临的一切,苍央赐他天苍印唤醒血龙,姬风为他种下三千血印,以便收复邪玉。冥冥之中似皆有注定,沈小鱼在走着一条什么样的路,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真正的想过。
破无极,毁冥枷,可能是他此时唯一的执念,两百多年的执念。
他咬破食指,鲜血融进深潭,没有消失无踪,而是不断的扩大,渐渐的将整个潭水都染成了腥红。
血龙呼啸一声,也变得有些激动。
血潭中央泛起旋涡,满潭鲜血被搅动,然后像有什么在旋涡底下吸食,鲜血下沉,慢慢变少,直至干涸。
一颗泛着幽蓝光芒的六棱冰晶从潭底悬浮而起,冰晶上飘荡着一丝血雾,妖娆而诡异。
沈小鱼凭着记忆以手拈诀,冰晶缓缓移动着没入了他的胸膛。
血龙甩尾翻滚,地动山摇,刹那间,红光大闪,血龙消失不见,沈小鱼的右腕上多出了一只龙头衔龙尾的红色琉璃镯。
洞里天光淡淡,琉璃镯却泛着润泽的流光,丝毫不逊于世间价值连城的隗宝。
沈小鱼抬起手,仔细的打量一阵。血龙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小儿,你的实力如今还不足以驱使我动用大功,我只能勉强护你周全,至于其他就看你以后的造化了,记住你的承诺,莫要让我失望。”
说完,只见琉璃镯上豆大的眼珠转了转,龙头松开龙尾,朝着洞顶飞射而去,一条长长的红索贯穿石窟。
沈小鱼立马反手抓牢龙尾,红索骤缩,空中唯留下一声轻的不能再轻的“啊—”。
……
……
沈小鱼出了洞窟,发现正处在谷底,血龙好心的又送了他一程,以同样的方式把他送出了天堑。
站在天堑边,沈小鱼低垂下不大的脑袋,思索了一阵。
死人玉和血龙都得到了,现在的首要任务便是杀一个人或者找一个死人。
然而在兽荒上找一个普通人并不容易,能在兽荒上活着的不是妖邪便是实力不容小觑的有能之士,血龙暂时还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威力,想要杀了他们恐怕还需要些别的助力。
他想了想,抬头朝东边看了眼。黑云消散,天光大亮,雷电蛟停止了躁动,他或许可以一试。
如此一想,他有了方向,右手摸上胸膛,嘴边的发丝吹动,是他吐出的一口气,不过是十岁的少年,在怎么强装坚强,也会有想要松懈的时候。
待气息缓缓吐尽,他便迈出了步伐,向东边林间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