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后第五天,女人总算醒了过来。
在此之前,她昏迷不醒。
在这种半无意识的状态下,她依旧能够保持紧护着肚子的姿势,这让蒋英博的心底荡起强烈的震撼。
他几乎每隔两个小时就去查看她的状态。
看着她的生命体征逐渐平稳,看着她安详的睡颜,不知怎的,蒋英博的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踏实。
他一连值了四天班,到第五天的时候,他终于疲乏的躺在值班室里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他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他倏地翻身下床,快速推开门往病房里走去。
病房里已经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警察模样的男人站在病床边,正低声跟女人说着什么。
女人低垂着脸,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小小的肩膀,一个劲儿的颤抖着。
蒋英博微微有些愠怒,他扒开那人问道:“你们在这做什么?”
女人忽地抬头,蒋英博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跌进了她的眼睛里——那是一张梨花带泪的眸子,一张满是悲伤而又极度压抑的眸子。
他怔住了。
“哦!是这样的!我是负责这起交通事故的办案警官,我姓周。我今天是过来跟万小姐说一下案件的调查结果。”那警员说完,又问:“您是?”
“我是她的主治医生蒋英博。”
一旁站着的男人闻言,立刻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说:“蒋医生您好!我是她的丈夫陈运天。事情的经过我的秘书都告诉我了,真的非常感谢您救了我妻子。”
“丈夫?!”蒋英博的大脑瞬间有丝空白!他强装镇定的看向那个男人。
他戴着金边眼镜,一身名牌黑色西服,短发一丝不乱地往后梳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可不知怎的,他对他并没有多大的好感,总觉得这个人好不真实。
而且......既然是丈夫,知道妻子出了事,为什么到现在才露面?
男人似乎看出他的疑虑,急忙解释道:“我今天刚从悉尼赶回来,要不是托您的福,我恐怕......我恐怕......”他有些哽咽,“总之......太感谢您了!”
蒋英博毫无声息的抽出手,淡淡说道:“不客气。”
他的眼睛转向病床上的女人,她侧着脸看向窗外,脸上平静无波,对他们谈话的内容毫不在意。
“蒋医生,请问,我现在能不能跟万小姐说几句话?”周警官问。
原来她姓万。他想。
他对她做了个例行检查。
整个过程她都面无表情,大大的眼睛毫无焦距的瞪着,完全像个没有灵魂的空灵。
他看了她一眼,说道:“病人刚刚苏醒,还需要注意休息,请你们尽量缩短一下谈话的时长。”
周警官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蒋英博收起病例簿准备离开。
手刚搭到门把上,就听见周警官说:“万小姐,这是你爸爸的死亡报告证明,麻烦你确认一下签个字。”
蒋英博的手顿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
她的父亲去世了?也在这场车祸里?也就是说,她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醒来,迎接她的却是在父亲的死亡报告单上签字?!
这样的生死……还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事?
他看向她,她低着头,冷静地一条条看着。好半天,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签下了她的名字。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话也没有流泪,平静得让人难以置信。
周警官收起文件放进文件夹里,说道:“万小姐!我们对万先生的不幸离世表示很难过,也请你节哀顺便!”
“请你们出去!”女人的声音阴冷的像来自地狱一般。
周警官点点头,转身离开。蒋英博不放心,迟疑的看着她。
陈运天陪着笑,小心翼翼靠到病床边,“老婆,我在这陪着你。”
“你也滚!”
“老婆,你别激动!你听我说……”陈运天试图搂住她的双肩,却被她一下子推开!
“滚!都给我滚!”她吼。身上的管子随着她激烈的动作,触目惊心的乱晃!
蒋英博大吃一惊,急忙将陈运天挡在病床之外,“陈先生!病人现在情绪很激动,请你马上离开!”
“老婆……”陈运天不放弃的又喊了一句。
“请你先出去一下!”他又说。
陈运天抬头看着这个比他还高出一个头的男人,皱了皱眉。
他咬了咬牙,冷声跟身后的男人道:“向秘书,我们走。”
他走到门又停了一下说:“老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蒋英博立刻查看一下女人的伤势,由于刚才的一番挣扎,她后背的血迹渗出来,将白色的纱布染成了一片红色!
他不禁气得冲她吼道:“你不要命了吗?!就算你不想活了,也请你为肚子里的宝宝好好考虑一下!”
女人身子一僵,抬头看他。泪痕未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哀伤的神色。
蒋英博撇开视线,伸手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吩咐护士过来帮忙处理一下。
等重新包扎完,女人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疲惫的沉沉睡去。
蒋英博看着她静谧的睡容久久移不开视线。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看起来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她的内心深处究竟隐藏了多少哀伤,竟能对丧父之痛表现的如此冷静?
他忽然对她很好奇。
第二天早上,蒋英博查房,才得知她昨天下午就已经转了院。
他看了转院单上的签名,签的是她丈夫的名字。
一整天,他的情绪竟然莫名的有些失落。
中午在公司饭堂遇到方书航,方书航告诉他:“那女人来头不小,竟然是万圣集团的千金......”
“你怎么知道?”他蔫蔫的接了一句。
“你不知道?哦对!你昨天正好在手术室。”
他皱眉,昨天他确实有一台手术,结束之后他就直接回家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问。
“昨天那帮人在医院都闹翻天了!那女人的父亲不是......刚挂了吗?那帮亲戚分遗产竟然闹到医院里来!那场面真是太吓人了!
想不到有钱人闹起家庭纠纷来,跟我们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哦!不!你除外!”
蒋英博心里咯噔一声,“那她的丈夫呢?”
“我看那男人根本就不像个靠谱的人,堂堂一千金,可惜眼光差了点!”
方书航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蒋英博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他又想到了那张脸,那张泫然欲泣的脸,那么无助那么压抑那么......痛苦的脸。
他腾的站了起来,端起餐盘快速离开。
方书航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你干什么去?!饭不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