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脑袋昏昏沉沉,顾不上上楼去给师母送花,狼狈地从医院逃离出来。手上抱着的百合已经散落得到处都是,她低下身子想要把花收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可刚一蹲下,眼泪就忍不住地滴落了下来。
那一天本来就是阴沉沉的,到医院大门的时候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林一开着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可以去哪里。
景然没有追出来,她看见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陈怡,从始至终没有对她解释什么。忽然觉得好累好累,她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到底在坚持什么。眼泪一直不肯停下,连着线地往下掉。她的视线被眼泪遮挡,开始模糊不清。终于,还是出了事。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林一头痛欲裂,窗外的阳关照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意识还是有点模糊,一时竟找不到方向。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病号服才发现这里是医院,空气中有一股浓烈的药水的气味。林一动了动,看到自己的手背上还插着针管,输着液,吊瓶中的药水通过一个透明的小管子流到林一凸起的血管中。
林一知道自己是出了车祸。昨天从医院开车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下雨,没有想到后来雨逐渐下得大起来,雨刮器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打不开,她准备找个路边把车停下,然后下车调整一下。
那会儿她的视线被眼泪模糊了,看不太清楚,于是一边掌握着方向盘一边使劲地擦试着自己的眼睛,想把眼泪都擦干净。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男人忽然从拐角处冲了出来,林一躲闪不及,只得急转方向盘,轰隆一声,撞向了旁边的护栏,当时就晕了过去。
“咳咳......”突然有声音响起,林一努力地侧过身子,才发现病房里面还有一个男人,四十几岁的样子,坐在空着的病床上,头发乱蓬蓬的,手上拿着一顶头盔,嘴唇已经起皮,两只脚局促地交叠在一起。
“我是昨天不小心撞到你的摩托车司机。”他见林一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便主动跟林一解释,“昨天雨下得太大了,我没有看到你.......你的医药费我会赔给你的,对不起。”说完还站起来朝林一鞠了一个躬。
一看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林一不愿意去为难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对他说到:“医生说我现在是什么情况,还需要在医院住多久?”
那个男人见林一居然没有对他发难,倒是有些意外,他跟林一转述了医生下的诊断,医生说她有些轻微脑震荡,手上和腿上有几处擦伤,需要先住院观察一个星期。
他说他已经把一个星期的医药费结算了,问林一后续的赔偿大概还需要多少钱,他现在的钱可能不够,需要去凑一凑。林一摆摆手,说不用了,你走吧,谢谢你把我送到医院来。男人先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反应过来林一说了什么的时候,特别感激地一直跟林一说谢谢她的谅解,出门去给林一买了一大筐水果之后,才离去了。
林一翻开手机,发现景然一晚上给她打了十几通电话,因为静音,那个送她来医院的师傅估计也没有注意到。她快速給景然回了一条信息:“出差,有什么事情一星期后再说。”她当然不会不自量力地告诉景然她现在在医院里,何必呢,多余的试探只会徒增伤痛。
霍晴飞马来西亚旅游去了,林一也不敢联系老李同志,她只是脑袋开花了,手脚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况且医院里也有护士,也不会太艰难。她一个人在医院里待满一个星期后,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
住院期间,景然每天都给她打来电话,她一个都没有接。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去理清头绪,她迫切需要自己一个人冷静下来想清楚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她从医院出来后,打车回了世纪峰景。在医院待了太久,衣服上浸染了浓郁的药水的味道,她把东西放到沙发上,准备走到浴室洗个澡。
上天总是喜欢捉弄人,兴起时从来不会手下留情。在浴室的洗漱台上,林一发现她一个星期以前给景然新买的洗发水居然没有开封,好好地在原位置放着。那么,也就是说他景然也是足足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住了。林一觉得她和景然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也算得上是有默契的夫妻,默契地都没有回家。
以前林一听一个朋友讲起过一个故事,故事说的是“相濡以沫”的这个成语的由来。话说有一汪泉水,日头毒辣,泉水不久就干涸了,两条鱼就共同困处在了陆地上,但是它们并没有放弃,用湿气相互滋润,用唾沫相互沾湿,以求存活下来。但是这样,还不如在江湖里彼此相忘而自在。
那位朋友还问林一,如果是她,会怎么选择,是选择相濡以沫还是相忘于江湖呢?当时林一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现在她想回答了,她会选择相忘于江湖。她和景然现在不就是到了这样的境地吗?两个人已然是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那么,何苦要为难自己,把自己深陷于此呢,谁都得不到救赎。
一个星期过去,林一给景然打了第一个电话,那边飞快地接了起来,“喂,林一......”林一没有等他把话接着说下来,打断了他,“你先听我说。景然......我们离婚吧......现在就先不打扰你了,等你什么时候有空回世纪峰景了,我们再谈。”
林一挂了电话,不到一个小时,景然就匆匆赶了回来。他神色有些疲惫,好像很久没有休息的样子,西装的扣子也没有扣好,歪歪扭扭地挂在衣服上。
林一看到他回来后,走到书房,把刚刚打好的离婚协议书递给了他。“林一,我们谈谈好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景然现在才发现事情好像已经脱离了他预设的轨道,他向来擅长于把所有的事情都把控在自己设想的范围内,可这一次好像是他高估自己了。
“景然,我没有乱想什么,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个道理我知道。可是,并不只是眼睛,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向我揭示这个真相。景然,你对我们这段婚姻不忠诚。”林一拼命忍住自己的眼泪,不让它掉下来,这段时间她好像总是在哭,她都哭累了。
她现在是准备要离开自己了吗?不,他不允许!他冲过去一把把林一捞到自己的怀里,慌乱地亲吻着她的唇。林一哭了,眼泪流到了他的嘴里,咸咸的,夹着一丝苦涩。
景然放开了她,她见他终于松了手,赶紧退后几步,离他远远地,然后垂着肩膀,站在那里无声地哭。看到她这样子,景然的心里面好像被刀刺一样。
林一没有想到他们两个竟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丑陋又难堪。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陈怡之前发给林一的那段音频,她给景然打电话前自己一个人已经听过一遍。
哭过之后,她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洗好脸出来,她拉着景然走到了饭桌前坐好,自己走到另外一边也规规矩矩地坐着。“景然,我们听听这个。”她此刻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耐心地在给景然讲道理。
音频放出来的时候,景然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他想阻止,可是手机在林一手上拿着,音频还在继续放着:“她现在又回来了,怎么办?我想过她会回来的,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我还没有准备好。”随后就是一阵嘈杂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声音继续响起,“还有林一,我承认一开始和她结婚就是想疗伤,觉得她积极又阳光,好像永远没有什么烦恼的样子,我想试一下和这样的人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说到这里,声音就断了。
林一没有去看景然是什么表情,她太痛苦了,再听一遍,就仿佛在她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次盐。林一留下协议书,拉开门的时候跟景然说想好了就给她打电话。然后,不到一个星期,景然就打来了电话,说同意离婚,但是离婚协议他修改了一下,世纪峰景留给了她。
有人说过,虽然一个男人一生中可能会有若干个前女友,但最令他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的,恐怕永远是他没有得到的那个,有海涅的《悲歌》为证:在我的记忆之中,有一朵紫罗兰熠熠生辉。这轻狂的姑娘!我竟从未染指!妈的,我毫不后悔!
这首诗虽然轻狂,却是不无道理。陈怡之于景然就是这样的存在,她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那抹白月光。
.......
想起往事,林一的心口仿佛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她走到厨房给自己到了一杯热水,然后一个人蜷缩在沙发里,盯着窗外的灯光闪闪,眼泪滴滴答答掉进了杯子里。
她花了足足大半年的时间去忘记景然,她都把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转手卖了,她怕触景伤情都离开了生活了二十八年的京都,她都快要做好重新开始的打算了,为什么这个时候又传来了关于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