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白的月色渐渐褪下,黑色的屏障缓慢地碎裂,露出一片鱼肚白。几束刺眼的的光线挤过狭窄的密林缝隙,投下无数光斑。先是一个佝偻老兵直起腰,用手颤巍巍地挡在眼前看向太阳,随后收拾战场的人都抬起了头。他们的心里充满了死里逃生的庆幸感,“活下来了。”
肚子跪在一块石头旁边,扒拉着底下的尸体。旁边是被他拖出来的凌威兵,里面有一张熟悉的刀疤面,是李哥。老林在旁边捂着脸,脏兮兮的脸被泪水冲出了痕迹,一条条褶皱都现了出来。“我这条老命算什么啊…”粗粝的哭声让肚子手下的动作加快再加快,转过头飞快抹了一把脸又继续。
余遥走过来,蹲下身帮着肚子一起把李哥拖了出来,李哥肚子上碗大的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血迹已经凝结成块,余遥扯过一面倒下的旌旗盖在了他身上,转头说,“李叔,去把伤口包扎了吧,等伤好了,你也差不多到家,可以陪孩子了。”余遥拍了拍出神的肚子。“照顾好李叔,我还有事要处理。”
“哎,等等!”肚子看着余遥远远走到常华身边,俩人一起走进军帐里,苦涩地把没说完的都咽了下去,老林拉了一把他,摇了摇头,“别叫了,我们呀,不是一路人。”
余遥跟着常华入了主帐,常华径直走到正中间的案桌边,把刀“嘭”地一声丢在了桌子上,取下头盔,接着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他指着青岭的地图高声感叹,“这是我后堂的福地啊!”余遥在一旁默默站着,他面无表情,与常华不一样,他对于后堂并没有过多的感情。可他没料到常华一笑之后,会突然冲过来将他抱住,上下其手检查,“小兔崽子,有没有哪里受伤?”
余遥愣愣地看着他,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显得不知所措,他虽然在后堂一直以常华义子的身份生活,可两人并未有过多的亲热的举动,甚至无事的时候,许久都不会见上一面。今日这般举动着实吓了余遥一跳。常华见他许久都不吭声,抬头在他头上打了一掌,“你倒是胆量不小,敢抢在我前面抓人,你怎么就敢断定,抓了阿古占,图番就会撤兵。”
余遥挑了挑眉,“赌的。”
回应他的,又是常华的一掌,余遥快速往后挪了挪,生怕他再来一掌。
“不想说就不说,别拿我当傻子。那边的爆炸也是你派人弄的?”常华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热酒,顿时觉得暖了几分,语气也没有那么生硬了。
余遥摇了摇头,嘴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不是我。”他内心其实有一种直觉,那是萱草弄出的动静。可他找遍了战场也没看到她的身影,第一种情况,是他判断错误,萱草根本没来第二种情况,萱草还有计划需要完成,跟着图番的军队一起撤退。心中的猜测,在他没有确定情况的时候,绝不会贸然说出来。
俩人还没得及多说两句话,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恭喜常将军大胜,我后堂战神,果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听到这句精神抖擞的贺喜声,余遥和常华同时皱了皱眉,俩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余遥迅速藏到了竖挂的作战图的后面,常华也端正了身姿,成了那个一板一眼,惹人讨厌的常大将军。
太子玄临在将军交战的时候,一直躲在营帐里面,光是拨去守卫他的士兵,都站了里三圈外三圈,足有上百人。他在高堂之上下令之时是那样不容置喙,等到了真正的战场上,用处还没有一个六十岁的老头有用。常华从来都看不起这个太子,却也不得不在那一袭黄服下低头。
“常将军是我后堂英雄,不必行礼,从今往后,不用朝任何人行礼。”
余遥嘴角讽刺地弯了一下,“真是已经把自己当成皇帝了。”
身为后堂臣子,常华自然是要给太子面子的。他侧着身子,不卑不亢地应了声。“臣,多谢太子。”
玄临自顾走到主位上坐下,摸了摸常华的佩刀,“这把刀为我后堂杀敌无数,好刀!来人,把酒给大将军端上来。”
从帐外又进来几个常服打扮的人,应该是玄临的侍从,一人举着托盘,上面放了一坛酒,另一人举着的托盘,放的是几只大碗,最后一人端着的托盘上蒙了一层锦缎,看不到是什么东西。
“倒酒,本宫要和常将军痛饮一番。”
那随从还没起身倒酒就被常华又给按了下去,“太子恕罪,军营不得饮酒,军令如山,而且臣还要打点战场,了解死伤情况,所以这酒,还是留着吧。”
玄临盯着常华的头顶,慢慢把放在刀上的手收了回来,脸上的笑容却纹丝未变。“那就听常将军的,还不快滚下去。”
刚进来的人,还没把地捂热乎,又连爬带滚似的退了出去。只剩了那名托盘蒙布的随从,静静跪在一旁。
“常将军,不知道这阿古占收押在哪里,这位胆大泼天的图番大皇子,本宫倒是想见一见。”玄临弯着指节,有规律地点着。
“太子不可!”常华仿佛受了惊,爆发出一声厉喝。
玄临脸色一变,目光变得森然,冷冰冰地丢出几个字,“有何不可?”
常华不卑不亢地迎向他,“阿古占凶暴悍然,不行人道,且武功高强,若是见了太子,忽然发狂,出了闪失,末将担待不起。”后堂历史上能担得起战神名号的,屈指可数,足以见得常华并不是有勇无谋的匹夫。一番婉拒,滴水不漏。再加上他一身还未褪去的杀戮气息扑面而来,饶是一向心狠手辣的玄临也不得做出退让。“既然这样,那就有劳常将军,好好‘招待’这位大皇子,等过几天,他的锐气消了,我再去看看他。”
玄临既然已经退步,常华也不能一直拒绝他,毕竟,他为君,我为臣。
“常将军此次大举获胜,本宫实在高兴,这份小礼,微表敬意,大将军可一定不能推辞。”玄临一边说话一边走到那个跪着的侍从旁边,掀起锦缎,下面的东西由尖尖一角成了四四方方一块牌子,金黑色的浮雕花纹都有些被磨平了,可见这东西历史悠长。
这是长生令,是常华祖父——常示德的东西,当年常示德闯荡江湖,成为武林一霸,后偶遇微服出巡的中宗帝,为其胸怀才智所折服,便将象征其可号召武林的长生令送给了皇帝,自己也成了他手下一员猛将。
时过境迁,没想到太子竟把这东西带在身上。余遥看到常华垂着的手骤然握紧,太子此时拿出这个无非是想提醒常华,要忠于后堂,莫要生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如今皇帝病重,生死难测,玄临身为后堂太子,是名正言顺的新帝。所以他最想要的,是忠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