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好累啊……”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语气词，但是从这个还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嘴里说出来呢，却给人一种十分舒心的感觉。
并不是小女孩捏着嗓子用极其甜腻的语气撒娇，而是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空灵，如果让一些重度萝莉控患者听到这样的声音的话，估计得控制不住自己。
“天都黑了，不乖乖回家睡觉不怕大灰狼跳出来把你吃掉吗？”
突然冒出的声音把正在揉自己酸胀小腿的小女孩吓了一跳，待看清发出声音的是从林中走出的老人，而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才放下心来。
“才不会呢，我爷爷说大灰狼才舍不得吃我呢。”
老人坐到小女孩身边，笑着问道：“那你爷爷知道你现在跑出来吗？”
“爷爷当然不知道啊！”小女孩开心地笑着说：“我要给爷爷一个惊喜！”
“？？？”
老人的微笑瞬间僵在脸上……一觉醒来发现宝贝孙女不见了真的是惊喜不是惊吓吗？
“你怎么会认为这是惊喜呢？”
家里小孩半夜离家出走，大人怎么想都应该心急如焚吧？老人对小女孩清奇的脑回路是感觉既蛋疼又好奇。
“嗯……”小女孩组织了下语言：“因为爷爷说过想上山看日出，但爷爷腿不好，走不了，所以我就上来把日出给爷爷带回去啦！爷爷一定会很开心的！”
老人有点哭笑不得。
虽然方式方法不大对，但这确实也是小女孩的一片孝心，直接指出来的话对孩子的打击有点大……然而老人也不会什么语言艺术，只能尽量说的委婉一点了。
“娃啊，你看爷爷跟你爷爷岁数差不多对吧？”
小女孩看了看老人的白发，点了点头。
“呐，爷爷跟你说，你爷爷虽然想看日出，但他肯定更想起床第一眼能看到你。你要是不见了，他肯定很着急，也一定很伤心，这时候就算你把日出带回去给你爷爷看，你爷爷也不会开心的。”
“……”小女孩盯着老人的眼睛，思索了半晌才说：“真的吗？”
“嗯！”老人重重地点了下头。
“可是……”
“你想要你爷爷哭吗？”
“爷爷才不会哭鼻子呢！”
老人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小女孩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眼眉低垂，轻声道：“不要……”
“那就让爷爷送你回家，来。”说着老人将手递到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看看老人的脸，又看看老人的手，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小手放到了老人的大手里。
老人笑了。
……
其实老人很早就看到小女孩了——他正徒步旅游全国，到晚上扎营休息的时候刚好就在附近。
刚开始他只以为是哪家的熊孩子偷跑出来玩的，可是看到小女孩一个劲往山上跑他又立马否决了这个想法——主要是也没见过哪家熊孩子半夜跑出来登山玩啊！
要说这老爷子也不一般，寻常人碰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把孩子叫住，问清楚家里情况然后把孩子给送回去，可这位老爷子没有。
老爷子的第一想法是：小娃娃身体弱，爬一会儿累了也就自己下来了。
然后他就缀在后面跟了上去。
过了一段时间他感觉到了小女孩这一年龄段所能达到的极限了，但还是没见小女孩停下。
老爷子又想：这小女娃不错啊！要不……再看看娃的极限在哪里？反正有我跟着娃又丢不了……好！就这么办了！
然后老爷子又尾随了上去……
然后这一跟就跟到了山顶……
然后老爷子又跳出来把小女孩带下山，也没说让孩子休息一下，完全就是想看看小女孩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只能说老爷子非同寻常了，一般人看见这瓷娃娃一样的可爱女孩哪里舍得让她爬上爬下的啊？恨不得整天抱在怀里不放下来好吗？
刚上山就下山，中间都没得休息，对一些缺少锻炼成年男子来说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小女孩看上去还不到七岁，这么小的孩子做这么高强度的运动按理说早就喊累了。
但她没有。
不仅如此，她还竭力控制自己，不愿让老人知道她很累。
开始老爷子还觉得很有意思，但看到小女孩故作平静的眼神，不断冒出的汗水和因为咬合而微微鼓起的腮帮，老爷子又觉得有些心疼——这个孩子……为什么这么倔强呢？
“呀！”视线忽然拔高，原先的景物因为自身快速运动而在视网膜上呈现出一片残影，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引得小女孩一阵尖叫，而老人却是大笑了两声，仿佛恶作剧得逞一般。
“老爷爷！”小女孩定下神来发现自己正跨坐在老人脖子上，不由得一阵气结：“你吓死我啦！”
“哈哈……”老爷子默默给自己刚才逗弄小女孩的行为点了个赞，然后十分生硬的岔开了话题：“说起来爷爷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能告诉爷爷吗？”
“哼！”小女孩发泄似的纠了一把老爷子的胡子，“我生气了！”
“……”老爷子觉得有些好笑，但也很高兴小女孩能有这样的反应。
“哦~爷爷知道了，原来你叫生气啊~”
“才不是！谁会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可是你说你叫生气呀？”老人忽然发现逗弄小女孩也挺有意思的。
“不是不是不是！我叫苏酥啦！才不是什么生气！”
“嗯……那苏酥想不想知道爷爷叫什么呀？”
“不想！”
“……”
“……”
“……”
“好吧，想。”
“这就对了嘛。”老人笑了，顺便把正准备挠小苏酥的手收了回来，“爷爷叫周平，周围的周，平淡的平。记得以后跟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把字怎么写也要说出来哦，不然人家误会就不好了。”
“嗯……”小苏酥歪着脑袋思索了好一会，才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我的是草字头下办，酉字旁边禾？”
“……”
虽然知道只是把字拼了一遍，但为什么莫名的感觉有点押韵？
“丫头啊，这个要和在词里说的，不是拼字啊。”
小苏酥歪着脑袋：“可是我不会诶，要不老爷爷你教我吧。”
“要叫周爷爷，再不就干脆叫爷爷，不要叫老爷爷。”
“好呀！老~爷~爷~”
“……”
“诶呀你快说呀老爷爷。”
“老爷爷不会，你周爷爷会。”
“老爷爷你骗小孩，羞羞。”
“我是周爷爷，老爷爷骗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苏酥：“？？？”
“老爷爷你好讨厌！我不要理你啦！”
“诶呦，诶呦呦……别、别乱动了！要断啦！”
“哼！断就断了，谁叫老爷爷要逗我玩！”
“嘿呀，忘了在谁手里了吧？看我的痒痒手！”
“呀！哈哈哈……”
“诶呦别抓胡子！也别晃啦，脖子要栽断啦！”
……
皎洁的月色下，一个不一般的老人，一个同样不一般的小女孩，在命运的牵引下，笑闹着走到了一起。
……
周平看上去不够正经，至少通常用来形容老人的“慈祥”这个词放在他身上不大合适——非要类比的话，或许他算的上是周伯通一样的人吧。
可是，活了这么久的人，谁还没有点故事呢？
多年以前，他家也是一户四口之家，父母健在，家庭和睦，生活美满……但自从五十年代那场战争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时候他才二十出头，也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家里又是开武馆的，总梦想着能将这一身本事奉献给国家，所以当他听到征兵消息的时候都快乐疯了。
然而当他兴冲冲地跑去跟双亲商量的时候却被泼了冷水。
“不行。”
父亲当时拒绝的很干脆，那坚定的语气和神色，周平找不到一丁点儿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我学武就是为了报效国家！现在国家需要我，我怎么就不能去？！”
“国家需要的是军队，不是你。”
“那我这些年学武做什么？不如杀猪去算了！”
“刀枪无眼，上了战场，身不由己，命，也不由己。”
父亲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也不看周平一眼，只是淡淡的说着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怕死！”
“你不怕也得怕！”
“你不是跟我说周家就没有怕死的种吗！”
啪！
父亲起身反手就是一巴掌，手劲儿大的直直将周平这个壮小伙子打翻在地。然后他淡淡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转身就走了。
周平一直都没弄懂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暗示？还是其他的什么？
当时的他也没有多想，只觉得既然得不到认可，不如直接偷跑算了，反正自己就算战死家里还有个弟弟。
直到他在部队遇到了他弟弟。
弟弟比他还要干脆，直接留了封书信就跑来当兵了，跟谁都没说，要不是恰巧分在一个连，恐怕周平都还以为他在家里呢。
这下可好，要是两兄弟都交代在这里了，那周家岂不是绝后了？
于是周平请求跟弟弟分在一个班，只为能在关键时刻替弟弟挡一发子弹。
然后弟弟死了。
更讽刺的是，是弟弟扑住了扔在他脚下的手榴弹，救了他一命。
战争结束后，当周平忐忑的告诉母亲弟弟去世的噩耗时，母亲告诉他父亲也在一年前与世长辞。
周平想要父亲告诉他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要父亲起来给他一巴掌，但……这样的愿望，再也无法实现了。
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周平挑起了武馆的大梁，几年后在度过了亲人离世的悲痛后，生活似乎渐渐有了起色。
但老天可能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周平跟他在文工团认识的女兵结婚了，妻子为他诞下一女，自己却没有挺过去，在丈夫的怀里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十数年后，武馆被封，母亲没有挺过去，十多岁的女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从此周平成了孤家寡人。
也是在那以后，周平踏上了漫游全国的旅程。起初他是为了寻找失散的女儿，但在找了几年之后，他自知希望渺茫，也就变得漫无目的了起来，仅仅是为了行走而行走。一路上走走停停，女儿没找到，全国各大菜系的美食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
时至今日，周平也不知道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了，或许是不想让祖传的技艺在自己手里断了传承，或许是想要再见女儿最后一面，或许……谁知道呢？至少，在遇到这个倔强的小女孩后，周平觉得原因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小苏酥的出现给他死寂的心注入了新的活力。
“老爷爷，老爷爷，你在想什么呢？”
“啊？啊……爷爷在想啊……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可爱呢？”
“我不叫丫头啦！叫苏酥，苏酥！”小苏酥气鼓鼓的，一副就算你夸我可爱我也不会原谅你的样子。
“啊……诶？丫头，前面是不是到你家了？”
“嗯？没有啊，才刚进村子咧，还有好远好远的。”说着还把双臂伸展开，比划了一个“超远”的意思。
呵，还真是单纯的年纪啊。周平暗笑。
“诶？老爷爷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好像看到爷爷了！”
周平闻言定睛望去，凭借着朦胧的月色，发现不远处确实有个人影在来回走动，看上去很是焦急，“你看，爷爷说的对不对？发现你不见了，你家里人都开始满大街找你了。”
说着把小苏酥放了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快去吧，别让你爷爷担心了。”
“嗯！”小苏酥重重点了下头，然后就迈起小步子全速向着黑影跑了过去。
周平本来转身欲走，但看到小苏酥离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不由得又想到：万一那个人不是她爷爷呢？天这么黑很容易看错的，还是先过去看看吧……
“酥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大晚上的瞎跑啥？吓死爷爷了！”
“我想给爷爷带日出回来来着……”小苏酥感受到了爷爷那紧张的心情，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但是老爷爷说爷爷会担心，所以我就跟老爷爷回来了。”
“老爷爷？”
“哝，老爷爷在那里。”
苏酥爷爷顺着小苏酥指的方向看去，待周平走近，依稀可以通过月光辨认面庞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周平也愣了一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用不确定的语气试探道：“……秀才？”
苏酥爷爷听到这两个字，嘴巴一下张得巨大，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不成字的音节，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排长？！”
“苏酥原来是你的孙女啊，挺可爱啊！”
“不说这些了。走！这么些年没见了，咱得喝上两盅！不是我吹，我这个酒……”
“算了吧，都这么晚了，不大合适，而且我那里还有些东西没收拾。不如这样吧，明天，明天我再来找你，先走了啊。”
“……”
苏文因为见到老战友而热切起来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
周排他……似乎是在刻意躲着我？可是……为什么呢？
小苏酥看了眼逐渐远去的周平，又看向自己的爷爷，歪着小脑袋思考了一会，有些不能理解现在的情况。
……
……
“爷爷爷爷！”
“嘶……”苏文倒吸一口凉气，放下好悬没插在自己手上的刻刀，捏了捏扑在自己背上，只露出个小脑袋的苏酥的脸，眼角抽抽着笑道：“这不是爷爷的小心肝吗？来找爷爷做什么啊？”
“酥酥想去给周爷爷拜年……诶？爷爷，这是什么呀？”
“这个啊……”苏文拿起即将完成的木雕，“这个是爷爷要送给你周爷爷的礼物啊。”
这雕木的手艺还是周排教我的，他看到这个应该很高兴吧？苏文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可是……这个小人为啥少一条眉毛啊？”
“小人？”苏文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才苦笑不得地说道：“这不是小人，是小篆的‘周’字。你周爷爷的那个周。”
“给周爷爷的？”小苏酥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爷爷~你把酥酥的名字刻上去好不好啊？我帮忙给周爷爷送过去，顺便给周爷爷拜个年。”
“呵呵。”苏文笑着戳了下苏酥的小脑袋，“你是想去拜年吗？你那是馋你周爷爷做的饭！”
小苏酥发现自己的计划被看穿，脸一下子就红了：“可是……可是周爷爷做的饭真的很好吃嘛……”
“呵呵。”苏文笑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调笑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哎呀好不好嘛~”
“好好好，爷爷怎么会不答应我们家小心肝呢？”
“爷爷最棒了！”
……
“牛哥！你真是我哥！咱能不能回去？你这么闹腾是想干啥？”
“二狗！你还拿不拿我当兄弟？！”
“当！不然我跟过来干啥？不是我说你，都十多岁的人了，咋还……不是！你你你先把手里的窜天猴放下！咱有话好商量！”
“二狗，我就问你一句，你想不想跟酥酥一块玩？”
“想倒是想……”
“那你看看这老头来了以后，都一年多了，酥酥还跟咱玩过吗？不行，今儿个我必须把这老头撵出去！”
“不是，哥！你是我亲哥！你说你就拿一窜天猴咋把人撵出去？趁着现在边上都没人，咱赶紧……”
“大牛！二狗！你俩干什么呢？！”
“啪！”二狗一巴掌拍在了自己额头上，然后一把抹了下来，苦着个脸，心说：完，这回让正主撞见了。
“不是酥酥，你听我给你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我就是想给那老头放窜天猴，把他放天上去！”
被大牛给揽到身后的二狗都懵逼了，心说大哥你有这本事我咋不知道？再说你跟人苏酥说这话合适吗？
小苏酥一听这话，登时气的脸都红了：“周爷爷做什么了？你们干嘛这么做？把窜天猴给我！”
说着便伸手去夺。但大牛却哪里肯给？场面却是一时间僵持了下来。
二狗也是个比较早熟……或者说比较聪明的孩子，思考方式跟大牛和小苏酥不大一样，只是想着怎么把两个半大孩子拉开：“酥酥！你东西掉了！”
“你给我！”
“不给！”
“……”二狗眼皮抽了抽，“不是我说真的！你吊坠掉地……等下！你们看那是什么？！”
“你再不给我我生气了！”
“我就是不给！”
“……”二狗见两人都不理他，直接上去一手一个想把两人拉开：“你们别闹了！看那边！”
小苏酥下意识地往二狗说的方向瞥了一眼，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半空中不知道从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一团黑漆漆的不可名状物体，正以不慢的速度向他们飘来，已经近在咫尺。
这是什么东西啊？
这是小苏酥的最后一个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