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风，你能过来一下吗？”
大家走出酒吧的瞬间，站在灯下的小蕾开口喊道。
茹风楞了一下，往回跑了两步，来到小蕾跟前，又回身跟不远处的伙伴们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先回去。
“我突然想留下来了。”
“嗯？”
“我不想读研了，或者，我可以上国内的学校，如果……你没有出国打算的话。”她后面的几个字说的很轻，轻到大概只有她自己能听到，轻到我们完全可以视为她的心理活动。
茹风突然想到刚刚趴在桌子上那个泣不成声的小蕾。“那如果是你要勉强自己才做的决定，那趁它还没发生，及时止损也是个好方法，我觉得。”
因为刚刚关于金鱼的幻象，让他错过了小蕾所有举动的核心部分，他此刻给出的建议，只是他自以为是的，委婉的以为，她以为小蕾的眼泪是因为出国的事，认为那是她不想做而不得做的事，而事实却是，确实是因为出国的事，但那是她想做却更想要放弃的事，至少在此时此刻。
“及时止损？我想，我不会后悔的，你也不会让我后悔的对吗？”
“我？小蕾，我不可以左右你的人生，任何人都不能，任何事你都要自己下定决心。”
他顿了顿“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一点而已，每个人都只活一次，跟着自己的心走，我们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至少可以知道走哪一条路会让自己更快乐。”
在提到快乐的时候，小蕾一下子扑到了茹风的怀里，像小时候一样，他们已经好久好久没有那么亲密过了，这个儿时的朋友，在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他的生活里，在她年少时就打好的地基上，顺理成章的盖起了房子。
茹风顺势摸了摸她的头，来回的安抚着。
“不行！这怎么可以，做了那么久的准备，充足到我们现在都只是在等时间而已，你从来也不是这样不付责任的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和茹风在一起。”小蕾理直气壮的说。
小蕾的父亲皱了一下眉头，没有任何人接话，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茹风。此刻的客厅里只剩下茹风一家三口和小蕾一家三口，其余的人都在孩子回来之后相继告别了。
是茹风的母亲率先握住了小蕾母亲的手，打破了此刻的沉寂。
“哟，要变亲家了啊，瑞秋。”
小蕾的妈妈明显是愣住了，调节了一会儿表情才挤出一个笑容来。小蕾的父亲还是阴着脸，看着地面，一言不发，毕竟这件事一直以来也是他在张罗，打通关系，找中介，找寄宿家庭……妻子瑞秋是个标准的千金小姐，两耳不闻窗外事，是上一辈娇生惯养的结果。在这段婚姻里，他比起其他的父亲明显要更操心，但遇到了瑞秋之后，他也明显要比一起长大的孩子少奋斗十年。他是个聪明人，从小就拔尖的聪明，任何事都是一点就透，但生在了一个平凡的工人家庭，吃饱穿暖是没问题，他从小就目标明确，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后来也说，儿时平凡的经历也是成就他今天不走弯路的财富。一个什么都有的人，很难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们不会知道钱的重要性，倘若这一生都顺风顺水没有变故，那终其一生他也不会知道金钱的重要性，他们享受着金钱带来的优质生活，却永远把金钱放在最后一位。
瑞秋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挤不出什么话来，两个母亲做了二十年的闺蜜，但女人之间的友谊总会有一些微妙的细枝末节，做亲家这回事哪怕在怀孕前就商量好了，也顺理成章的分别生了一儿一女，在二十几岁的时候，仿佛一切都是真的，她们会用一下午的时间来幻想以后的生活，幻象孩子们结婚生子的场景，说好了不存在的婆媳关系，她们拥抱，大笑，觉得一切都很美好。但那总是二十几岁的时候，就是也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或是遇到了很多很多件小事，总之二十年并不会让一段关系变得更牢固，朋友关系也好，或者是夫妻关系，如果撇开一切的利益牵扯，撇开那些不得不，撇开了习惯，撇开了寂寞的时候想信手拈来个人陪你说说话，撇开这些所有，这段感情，早就已经在许多脱离美好想象的瞬间落地，摔得七零八落了。越往后，关系便会越持久，不是每个人成熟了就会给对方更好的感知，只是真的就不那么在乎了，不会因为某个点就容不得沙子般的选择结束，顺其自然永远是最坏的打算，但也是最容易的打算。
“我从小就喜欢茹风，刚刚我也终于知道了他的想法，我长大了，希望能为自己的事情做决定，况且，国内的学校也不错。我希望能留下来，以至于以后不会后悔。”
“不，小蕾，我想你可能理解错了，我一直拿你当妹妹，更不希望你因为我而改变你选择的路。”茹风如是说。
茹风的母亲眼睛一转“是啊小蕾，以后路还很长，不必争这朝夕的，是吧儿子？”
“妹妹？那刚刚你只是做了个游戏吗？”
“你是指大冒险的游戏吗？”
“是啊，大冒险，你只是玩了个大冒险而已。”说着她错开站在对面的母亲，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背包，信步就往门口走。
瑞秋这才开口和茹风的母亲寒暄了两句，跟了出去。小蕾的父亲这才起身，向老友道别，临走时拍了拍茹风的肩膀“好孩子，苦了你了。”
在小蕾的父亲看来，茹风的所作所为正是一个孩子迈向大人的一步担当，他深信女儿的魅力值得让一个男孩为她做出情感上的牺牲，况且两家也算是世交，在他看来，这只是时间问题，女儿从小就品学兼优，今日所展现的一丝叛逆，也丝毫没让父亲失望，至少她不是爱上一个门不当不对的穷小子，况且茹风也那么懂事，今天的小小波折，反而让他欣慰起来。
“茹风，你睡了吗？”
“没有，妈，进来吧。”
母亲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珊瑚绒睡衣，手上抬了一杯热牛奶。
她一边坐到床边，一边把手上的牛奶递给儿子。
“我像朋友一样和你聊一聊好吗？”
“您说。”
“今天的事，每个人可能都误会了，但妈妈清楚。”
“您清楚？”
“对，我甚至，可能比你自己更清楚。”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儿子，她的眼神是有焦点的，尤其坚定，可是啊，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又不知道她在看哪里。
不知道怎么的，此刻的母亲，跟平时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像是一个真正的朋友，你觉得她好像真的可以告诉你什么，在你身上发生着的，连你自己都不清楚的事。
“你记得你小的时候春游，钻进山洞里的事吗？你一定记得，当时在你们学校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孩子们都以为你碰见了鬼，大人都以为你是调皮，但你是妈妈的儿子，妈妈知道你不调皮，你不调皮是因为：你比其他的任何一个孩子都更成熟、更聪明，在你的那个人生阶段，你分得清什么是调皮而可以做出不那样做的选择，但其他人不行，所以啊，直到今天，我和你爸爸都不会去左右你的人生，给你任何我们觉得对的建议，因为我们都知道，你可以判断对错，你可以做出比我们更好的选择。”说着，她转头看了一眼茹风。他看着她的眼睛，一言不发的沉默着，她又接着说：“你在经历的某些事，妈妈也经历过，许多次了，一开始我只是猜测，但今天，我想我可以肯定了。妈妈只是希望，在任何时候，如果你需要帮助，你可以找妈妈，而不用瞒着我，我甚至可以帮助你瞒住任何你想瞒住的人。好吗？”
“嗯，我知道了。”
母亲推门出去，又轻轻的合上了门，茹风将杯中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他把枕头立起来放在床头上，整个人靠上去，顷刻间，他变得警惕起来。仿佛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真的肯断定，这一切都不是巧合，那条触感明显的金鱼，那些梦，那些感同身受的幻觉，都不是偶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