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面貌与晁冲之有几分相似的男子站出一步,抗声道:“古往今来都说打摆子是瘴疠致病,却从来没有哪位名医敢拍胸脯保证能治。既然不能治,那谁敢保证这瘴疠致病说就一定是对的?”
“而你王孝迪口中的十五岁少年,却能治好打摆子,你怎敢断言填沟灭蚊无用?状况未明就妄下断言,你又是何居心?”
巍峨宽广的宫殿内,文武百官都意外地看着这男子,连高踞宝座的官家也来了兴致。
宋徽宗深恨党争,尤恨旧党,所以登基以来多次打击旧党。虽然为了平衡朝堂,也曾有过为党人平反之举,但总体来说旧党力量一直在衰退,主要力量不得不转到地方,在朝堂上则一般都是韬光养晦,象今天这种据理力争的情况很少见。
王孝迪冷笑:“能治好打摆子?不过运气好蒙对了几个罢了。这打摆子本来就不是必死,十个里面总能活二三个的。填沟灭蚊这么长时间,济州府的疾疫可曾得到控制?——巨野是你晁说之宗族所在,你为了援助同党,不但不要脸,连宗族都不要了吗?”
王孝迪阿附杨戬,虽然官职低微,却向来冲杀在前。见到晁半朝中的主要人物晁说之竟然跟自己对抗,他不怒反喜,当即滔滔不绝,劈头盖脸地痛斥。
杨戬得徽宗宠信多年,不但在宫中实力强劲,阿附他的朝臣也是人多势众,平时连蔡京、王黼两党都轻易不敢招惹。此刻难得见到对手,顿时一窝蜂地跳了出来,引经据典大义凛然,骂得一干旧党有口难开。
官家在宝座上听得津津有味,觉得简直比搞艺术创作更有趣味。
眼看旧党一败涂地,晁说之已经不再说话,王孝迪等人还在喋喋不休,一副痛打落水狗的样子,侍奉官家身边的梁师成不由面现不快。
这个宦官与众不同,坚决自称是苏东坡的遗腹子,既一力保全了苏东坡的作品,又极力照顾苏东坡的儿子。而苏东坡与晁氏关系极好,所以梁师成也主动与晁氏交好。
他的“隐相”之称不是白来的,不少人时刻注意着他的神情。见他沉着脸拢起双臂,不少人心中一惊:这是隐相生气的表现,生气的缘由不问可知。
今日杨戬不在,王孝迪不敢招惹梁师成,乖乖地闭嘴,心中洋洋自得:就算晁氏有梁师成照拂,轻易动不了,旧党中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今日己方大占上风,官家心中对旧党的厌恶肯定又增几分,早晚把其余旧党中人全部罢黜流放。
嗯,都不用等太久,待济州疾疫一发而不可收拾,消息传至京城之日,就是旧党溃败之时。
官家没注意到身侧梁师成的小表情,等了一会不见动静,遗憾地说道:“怎么都不说话了?”
王孝迪心中一动,难道今日便可毕其功于一役?
他跟同党交换了个眼神,果断白刃相见:“济州民变,宗南泉身为知府,理应承担罪责。”
这顶帽子不小,晁说之当即辩道:“民变初起即被府衙平息,其缘由济州府已经说明:西城所苛刻催逼、济仁堂滥用虎狼之药治死多人、巨野县阻扰填沟灭蚊以致疾疫难以控制——三者互为表里导致民变,宗南泉有功无过。”
王孝迪露出狡诈得意的笑容:“荒谬,西城所为国家谋利,所收田地全部追根溯源,都是实打实的公田,不过是让强占公田的刁民退田交租而已,何来苛刻催逼?”
官家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他酷爱艺术,最爱自然风光。奈何开封府地处平原,除了城外的滔滔黄河外,城内无山无水,令这位古今罕见的大艺术家很不爽快。
幸亏蔡京善解人意,鼓吹丰亨豫大,劝官家及时享乐,这才有了花石纲、万岁山。
万岁山是平地上凭空造山、造水,植奇花美木,养珍禽异兽,构飞楼杰观,极尽奢华,所需钱财惊人,若非杨戬贴心搞出西城所,早就造不下去了。
到底还是王孝迪这些人懂事啊,元祐余党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王孝迪继续说道:“巨野县知县被押解到京,昨日已经供述:民变缘由实际是填沟灭蚊劳民伤财,又对控制疾疫毫无作用,百姓不堪重负,心生怨愤,这才导致民变。”
他冷笑一声:“晁大夫听信济州府一面之词,究竟是年老糊涂,还是别有用心呢?”
此时的晁说之已经年满60,在这个时代算是高龄了。见王孝迪口出诛心之论,晁说之略微抵挡几句,干脆闭口不言。
为首的晁说之都无言以对,旧党中人勉强辩护一阵,便再次在大群阉党的围攻中败下阵来。
王孝迪得势不饶人,转向官家施下大礼:“臣王孝迪,请罢宗南泉等元祐余党,以救济州灾民!以正国家法度!”
赵野、李棁等众多杨戬党羽纷纷出列,数十人齐声奏道:“请罢宗南泉等元祐余党,以救济州灾民!以正国家法度!”
殿内一时充斥肃杀之气,百官无不震动。看这形势,除了晁说之可能得到梁师成庇佑之外,旧党要被一网打尽了。
官家略微踌躇。他虽然不喜这些元祐余党,但还没想过要把他们全部驱除。
蔡京一贯借新法打击异己,旧党因此成了他的眼中钉。见官家似乎意动,便对白时中和余深微微颔首。这两人都是他的死党,一个只差一步就能为相,一个已经是宰相。
二人心领神会,白时中出列奏道:“陛下对元祐党人网开一面,甚至捣毁元祐党人碑,起复大量党人,可谓恩重如山。然而党人如宗南泉者,不思国恩深重,反而戮害士民,导致疾疫横行。如此行径,不得不严惩。”
余深奏道:“国家承平多年,政通人和,为何一朝爆发疾疫,死者数不胜数?难道不是旧党祸害天下,导致上天降下灾祸吗?”
宝座上的官家一凛。他向来以尧舜自居,蔡京“丰亨豫大”的马屁深得他的欢心,余深的话让他从陶醉中生出一丝清醒,更多的则是对宗南泉等旧党的恼怒。
见到蔡京突然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最得力的两大干将,旧党中人无不震动,纷纷盯着晁说之频频示意:形势出乎意料,你准备的杀手锏到底在哪里,千万别玩火自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