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口胡言!”沙悟净用力把手中的小鬼摔在地上,“你当本官是好欺瞒的吗?本官早已去找过你那同胞兄弟,你可知他所述!”
“小人洗耳恭听!”胡子不敢目视“钟馗”。
“你那同胞兄弟说,你为了亲近黑风大王,故将老母亲送至黑风洞,任由那黑风大王吃下她以回补元气。”沙悟净胡乱编了一通,“本官可有说错!”
胡子一脸惊愕。
“大人可不能听信这等丧尽天良的话!”胡子一拜再拜,“明明是他想要跟随黑风,趁我出外猎食之际,将我那可怜的老母亲捆送至黑风洞。我回到住处,只看见他对着一地白骨哭嚎不止。我问何故,他只说是黑风强行闯了进来,将母亲吃下。”
“本官为何要信你!”沙悟净在一旁厉声喝问,掌灯则老老实实趴在地上,他可不想再被沙悟净的大手“蹂躏”。
“小人句句属实!”胡子抖起胆子抬起头来,双眼猩红,真真是血灌瞳仁!
“小人回家之时,屋内并无打斗痕迹,地上空有一副白骨却毫无血迹,由此便可知那黄皮子是在扯谎。被小人一语道破,他便与小人打斗起来。原来,他早已料到必与我动手,将我引至林中猎人们设下的坑洞之内。”
“小人一时不察,中计将死......”胡子微微颤抖,似乎极不情愿提到这些往事。
“那你又为何活了下来?”沙悟净喝问。
“是......”胡子朝窗户看了一眼,“是黑风救了我。”
“胡言乱语!”沙悟净点指胡子,“那黑风吃了你生母,为何又要救你!岂不闻本官最痛恨搬弄是非之人,看本官将你押至地府之中,受那油锅煎熬之苦!”
“小人可不敢胡言!”胡子又拜,“那黑风虽有些神通,奈何蠢笨了些,早就有求于小人与黄皮子,想让我二人帮忙出谋划策。见小人落难,这才出手相助。”
“其中缘由快快招来!”沙悟净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与黄皮子都没有答应黑风的请求,因为黄皮子想跟随幽冥涧的蜃龙大王,可蜃龙大王瞧不上他。而我则无心助人征战,只想专心侍奉老母亲。幽冥涧的蜃龙大王素与黑风有过节。那日黑风与蜃龙大王交战,两人皆负重伤。”
“胡子见蜃龙大王瞧不上自己,只能退而求其次,想要跟随黑风以报复蜃龙大王。他将老母亲捆送至黑风洞,当作投名状......”胡子呜咽起来,“黑风大王担心自己重伤在身,恐有精怪趁此来袭,便吃了老母亲,可他却并没有收留黄皮子。”
“这又是为何?他不是一直想让你们二人辅佐吗?”沙悟净问。
“杀母之人岂能信之?”胡子握紧双拳,“黑风虽然蠢笨,但此番道理还是懂得的,故此并没有收留黄皮子,怕黄皮子日后报复。而后他派人跟踪黄皮子,知道我中计垂死便来搭救了。”
“你就被他招安了?他虽救你性命,可依然吃了你生母,怎敢如此行事!”沙悟净的话让掌灯有些欣喜,没想到平日里冷心冷面的沙悟净,内心居然如此热烈。
掌灯不想承认这是沙悟净假装的,哪有装的如此真实的。
“其实......母亲就算不被吃掉也活不过三日了......”胡子泪流满面,“我起初加入黑风洞,只是为了报仇。黑风追杀黄皮子近百日就是我谋划的,可黄皮子早就料到这些,还是被他逃脱了。”
“哼!”沙悟净冷哼一声,“如若还是谎言,我把你那老母亲投入幽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沙悟净似乎不想听下去了,抓起趴在地上的掌灯就要离开。
“大人留步!”胡子突然喊出一声,而后又颤抖着问道“小人决不敢欺瞒大人......求大人告知生母近况,她......在地府过的好吗?”
胡子流泪,那泪水似乎是红色的。只是光线昏暗,看不真切。
“放心吧。”沙悟净的语气忽而软了下来,“她一直在听地藏王菩萨讲经说法,只等一个真相便能超脱转世,你......好自为之!”
说完,沙悟净同掌灯化作一股轻烟,飘然而去。
胡子独自跪伏在地,时而抽泣时而轻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胡子推开门,抬头一望,月朗星稀,夜风轻柔。众妖精的呼噜声伴随着虫鸣蛙叫,招人厌烦,也告诉醒着的人们该入眠了。
......
“沙罗汉,”掌灯和沙悟净在夜晚的街道徒步而行,“你怎么知道皮子说的是假的?”
“谁说他说的是假话?”沙悟净的语气比月光还要清冷。
“那你为何要来寻求真相?”掌灯又问。
“谁说这就是真相?”沙悟净的言语让掌灯无法搭言。
沙悟净瞥了一眼掌灯,问道“你信谁?”
“我......”掌灯真是不敢轻易下结论,皮子与胡子的两番言论,似都有理似都无理,谁真谁假无人可知。
“你呢?”掌灯怯怯的发问。
“哈哈哈哈!”沙悟净忽而大笑起来,“与我何干?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看一出闹剧罢了!”
一路无言。
掌灯心思万千,皮子与胡子到底是谁害死了生母,到底是谁呢?他们的动机是什么?难不成只是为了成为黑风的部下?或者......掌灯想不出来。
忽而,掌灯心中生出个念想,“也许去问问那位黑风大王,就能知道事情真相了!”
可要怎么去问呢?把黑风抓来?或者再次故技重施?或者......与我何干......
掌灯吓了一跳,自己居然冒出了和沙悟净同样的想法。最后掌灯也只能作罢,谁又能保证黑风不会说谎,到时候出现第三个版本的“真相”,岂不是更糊涂了?
“哎......”掌灯在冷冷的大街上叹息一声,“与我何干”这四个字还真是法力无边啊!
不多时,掌灯与沙悟净回到客店,猪八戒早已是鼾声震天,唐三藏也已睡下,只有六耳猕猴独坐窗前。
沙悟净跳上房梁,自顾自睡去。掌灯则走到床边,呆呆的看着仰面而躺的唐三藏。
“找到答案了?”忽而,唐三藏问了一句。
掌灯被吓了一跳,而后摇摇头,“不知真假。”
“不知就不知吧,有时候谎话说得多了就变成了真的,真相被藏的久了就没人在乎了。日出日落,真是个可怕的轮回!”唐三藏侧身而睡,给掌灯挪了个地方。
掌灯躺下,泪流满面。
掌灯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他想知道事情的全部,世间所有事情的全部。唐三藏的事情、猪八戒的事情、沙悟净的事情、孙悟空的事情......
可掌灯知道自己没法知道,三界太大,有多少真相埋没在了日出日落之间,又有多少谎言变成了真理。
实在可笑。
但掌灯觉得真正可笑的是,很多人抱着“与我何干”的心思去面对谎言,是这四个字让真相被永久埋没,也让谎言变成了真理。而今天,自己也在心里说出了这四个字。
掌灯觉得孤独,在这个颇为拥挤的小房间里,无比孤独。
......
第二日清晨,掌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猪八戒叫醒。
起初,猪八戒摆出一副打死也不起床的架势,任由掌灯用美食与酒水来诱惑自己。眼看着就要到卯时了,掌灯脱口喊了一句,“嫦娥仙子来了!”
掌灯话一出口,那边的唐三藏和沙悟净脸色大变。唐三藏赶忙捂住掌灯的嘴向后退去,沙悟净则祭出神力严阵以待。
猪八戒缓缓地站起身来,头顶至背脊处长出簇簇鬃毛,獠牙穿破嘴皮欲要择人而噬。
“别冲动!”六耳猕猴走过来拍了拍猪八戒的肩膀。
“唰!”猪八戒手里早已握紧钉耙,如风似电般的扎透了六耳猕猴的身躯。
“是你说的对不对?”猪八戒体型瞬间拔高,撑破了整间屋子,身上的三花刺青全都蠕动了起来。
“噗!”六耳猕猴张嘴吐出一大口鲜红,赶紧挣脱九齿钉耙退了出去。
“掌灯娃娃,你可闯大祸了!”唐三藏哭笑不得,“切记,在你猪天蓬面前绝不能提那两个名字,一个是‘高翠兰’,一个是‘嫦娥仙子’。”
掌灯被吓坏了,脸色雪白,闻言赶紧点头。
就在猪八戒的双眼变得通红之时,掌灯怀里的长明灯兀自飘起,孙悟空现身而出。
要是有外人在此,绝不会相信这是那位曾经踏南天、碎凌霄的齐天大圣。
孙悟空稀薄的像一阵烟雾,晃晃悠悠、飘飘荡荡,又像是垂死之人喉中吊着的那一丝生气,要断不断,似断非断,“八戒,大师兄来了!”
“大师兄......”猪八戒呢喃一句,双眼的红色变成泪水流下,瞳仁恢复清明。
而后,猪八戒恢复原貌,抱着孙悟空的虚影大哭一场。
再然后,猪八戒说内心慌乱,无意再去参与什么王位争夺。
最后,唐三藏带着沙悟净、掌灯和六耳猕猴离开了,留下猪八戒一人对着掌柜的陪笑脸。
......
“三藏法师......对不起......”掌灯道歉。
“其实贫僧早想提醒你的。可又一想,如果不让你经历一番你是记不住的,所以不必要歉疚,以后紧记就是了!”唐三藏倒是一脸无所谓,反正自己是没钱赔给掌柜的,就看猪八戒自己如何脱身了。
“为何猪天蓬会那样?那两个名字到底有什么故事?”掌灯问。
“那不是故事,那是事故。”唐三藏答。
“事故?什么事故?”掌灯问起来没完没了,“为何胜佛一出面,猪天蓬就醒转过来?这又是为何?那又是为何?”
“哎呀!时辰就快到了,赶紧的,赶紧的!”唐三藏一溜烟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