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来，一直在下雨，持续了大半个月，太阳难得露了个脸，一转往日的阴霾。
梅子成日泡在图书馆里，坐在阅览室最后面靠窗的位置上，冬日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身上暖烘烘的。
她借了好几本聂鲁达的诗集，细细品味着，遇到喜欢的诗歌就全文摘抄下来，一笔一划，极其认真，仿若写的是自己的心事。
有首《爱》，梅子很是喜欢，在本子上抄了好几遍。
“因为你，当我伫立在鲜花初绽的花园旁边时，春天的芬芳使我痛楚……”
多么符合她现在的心境，难以言状的忧伤，却又怨不了谁。
梅子不由叹了口气，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高高的个子，斜靠在前方的书架上，快速地翻阅着手中的书。
竟然会在这里碰到杨彦！他正在看《雪山飞狐》，是因为她曾经提及过程灵素吗？
梅子的心“砰砰”跳着，目光又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今天他穿着件驼色毛呢大衣，里面搭配着黑色高领毛衣，毛衣领子竖起来，遮住他的下巴，只露出明晰的眉眼。他的目光专注又飞速地扫视着。
不知道成绩好的人是否都有这样的功能，看书都是一目十行，手上的书页“簌簌”翻飞。
梅子就这样静静看着他，托着下巴，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不过十分来钟，杨彦已翻完全书，他合上书页，抬起了头，梅子赶紧低下头去。余光偷偷瞥他，还好他没发现自己，走到书架里还书去了。
梅子拍拍胸口，真是吓死，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偷看他丢脸就丢大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偷偷瞟他，他将书放回架子上，又走了出来，梅子再次假装自己在认真看书。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梅子在心里嘀咕着，等了好几分钟，料想杨彦应该出了阅览室，梅子终于光明正大地仰头，谁承想刚好被杨彦瞧见，他朝着她的位置走来。
梅子赶紧收拾桌上的书，整齐地叠在一起，然后用双手遮住封面。杨彦在梅子对面坐下，梅子假装刚看见他，朝他微笑着打招呼，却见杨彦的视线停留在桌上的摘抄本上，梅子顿觉尴尬，那是她摘抄的《爱》，她立即伸出一只手把摘抄本盖上，谁料到借阅的书籍又漏了出来，封面上显赫的大字：聂鲁达诗选。
拆东墙补西墙！算了，梅子索性认命了，不遮了。
阅览室里鸦雀无声，窗外，风掠过树叶的声音都听地一清二楚，梅子拿过摘抄本，翻到最后一页，写道：聂鲁达的诗写地真好。
写好后，她将本子递给杨彦看，杨彦抽过她手里的笔，也在纸上“簌簌”写着，他的字流转有力，起承转合处处都透笔锋，在他的对比下，梅子的字显得像是小学水准：方方正正，毫无美感。
杨彦在纸上写道：为什么《雪山飞狐》里没有程灵素？
梅子哑然，这才反应过来，程灵素是《飞狐外传》里的人，虽然男主人公都是胡斐，但这是两本完全不同的书，可是要怎么跟他解释呢？
梅子只好写着：这个……说来话长。
杨彦：那就长话短说。
梅子头大如斗，这叫她怎么说？她一向就不会概括，每次语文考试的阅读理解题，她总是说一堆废话却没一句在理上，之前倒没发现杨彦是这么个较真的人。她也很惊叹，只因自己介绍名字时曾化用过程灵素，他便跑到图书馆来看这本书呢？
梅子接过杨彦手里的纸和笔，写着：程灵素是《飞狐外传》里的人物，两本书都是以胡斐为主角，所以我弄混了。
刚要递给杨彦看，梅子又添了一句：不过，程灵素并不是主角，写她的篇幅不多。
就这样，梅子在纸上左一句又一句，终于把这个乌龙向杨彦解释清楚了。
杨彦又在纸上写着：一起去吃饭吗？
简简单单的话，却撬动着梅子的心，明明说过要与他保持距离的，为何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点头？
一直出了图书馆，两个人才敢说话。今天是晴天，但外头的风迎面扑来还是觉得冷。
杨彦说：“我带你去个西餐厅。”
梅子很温顺地随着他，其实她什么也不敢说，她很害怕杨彦会突然冒出一句：“把林依也叫上吧。”
一路忐忑不安，如履薄冰。终于走到东侧门，杨彦去取了车，两个朝学校外面去。梅子这才放下心。杨彦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手机放在中控台上，他看了一眼，是刘玲美打来的，便没有接。但手机一直响一直响，梅子忍不住了，说：“也许她有重要的事。”
杨彦这才拿起手机，按了通话键，只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
刘玲美在电话里大喊着：“杨彦你快来！你妈又发疯了！会出人命的！”
杨彦眉头紧锁，问：“在哪？”
刘玲美道：“滨江小区3栋502，你赶快来！”
杨彦将手机扔回中控台，他们正在摄像头下，杨彦直接在实线上掉头，油门踩到底，车子急速而去。
梅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杨彦紧张的模样，她大气也不敢出。
到了滨江小区，杨彦将车子停到一边，对梅子说：“你在车里等我。”
梅子“嗯”了一声，杨彦便打开车门，跑了出去。梅子透过车窗，看着他疾驰的身影，他很少有这么慌张的时刻。
杨彦到了3栋502，拼命地敲着门，几乎快要把门给撞破。过了好一会，终于有个男的来开了门，杨彦一把推开他，走了进去，那男的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后。
客厅里，刘玲美正跪在地上，她脸色苍白，向杨彦使了个颜色，朝洗手间的方向瞥去。杨彦已经听到洗手间里的哀嚎声了，他快步走去，只见一个女人正站在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里面恶狠狠地道：“淹！给我使劲淹！让她喝个痛快！”
洗手间里面，一个男的将一个年轻女孩的脑袋摁在马桶里，使劲按着放水开关，每隔四五秒又将女孩提起来，让她缓口气。
那女孩被折磨地早已没有人形，她跪扑在马桶前，长发湿漉漉的，一把把打着结，把脸全给遮住了，身上的衣服也扯得稀烂，她痛苦地哀嚎，“求求你……放了我……”声音也早已字不成句。
杨彦冲了进去，一脚踢开了摁住女孩的男人，“滚！都给我滚！”他呵斥的声音在闭塞的洗手间里振聋发聩。
男的猝不及防，被杨彦一脚踢翻，女孩失去束缚，也软绵绵瘫倒在地，像死了一般动也不动，只是呜咽哭着。
男人看见来人后，不敢动弹，求助地看向门口的女人。
门口的女人身段玲珑有致，脸庞妖冶妩媚，只有三十来岁的样子，极具大明星的派头，她轻轻笑着：“杨儿，你怎么来呢？刘玲美那个贱人告诉你的？”
杨彦气得满脸通红，质问她：“你到底想干嘛？想弄出人命来吗？”
“放心，不会死人的。”女人前一秒还笑着，下一秒就变得恶狠起来，“不收拾这些狐媚子，我出不下这口恶气！”
杨彦冷笑一声，“你今天就算弄死她，明天后天也会有别的女人来，你这么做，不过是在恶心你自己。”
“不用你管，你去做你的事。”
“不用我管？你做的这些事，只会让爸爸远离你！”
女人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她说：“你放心，有你在就不会有这天。但是这些女人，不给她们点教训全都扑上来，再让她们生下野种就不一样了。”
女人走进洗手间里，居高临下看着那奄奄一息的女孩说：“今天看在我儿子的份上，我放你一马。刚才你给我老公打电话，他接都不接，你就知道你在他心目中值几斤几两。识相点的话，拿了钱赶紧走，要不然以后可不是喝马桶水这么简单。”
女孩被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着哭。
“听到没有？”女人抬高音调，凶了一声。
男人见她这么生气，立即抓起女孩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往地面砸地“咣当”响，“问你听到了没有？”
那女孩赶紧求饶，“听到了……听到了……”哭得死去活来。
女人这才满意地往外走，经过客厅，看到刘玲美，她停了下来。
刘玲美陪着笑：“姐姐，这事我真的不知情，我要是知道我一定会阻止。”
虽然称呼女人为姐姐，但刘玲美无论是身材和脸蛋的保养，还是精神状态，明显都比女人要衰老地多。
女人撩着头发，冷笑一声：“刘玲美，我劝你不要自作聪明，你也是当妈的人，多为你女儿的将来考虑。”
刘玲美的脸色瞬间惨白，她垂丧着脸，说：“我一定听姐姐的。”
女人这才心满意足，转身离开，屋里两个男人立即跟上，刘玲美刚松一口气，女人突然又回头，吓得刘玲美全身绷直。
“还有，以后女人之间的事就不要麻烦我儿子了。”
刘玲美连连称“是”。
女人终于走出去，门一关上，刘玲美赶紧从地上起来，脚都跪麻了，她一边揉一边骂：“神气什么？不就仗着有儿子，还真以为自己不一样！猫拿耗子多管闲事！”
骂咧了几句，想起要紧事，刘玲美赶紧冲到洗手间。
杨彦半蹲在地上，问女孩：“你没事吧？”他替她撩开头发，女孩一张脸血色全无，她惊恐地摇头，嘴角还淌着马桶里的水。
杨彦没有嫌脏，将女孩扶起来，让她卧躺在自己腿上，替她拍着后背，帮助她把喝进肚子里的水吐出来。
回头看到刘玲美傻愣着，杨彦瞪了她一眼，“还不去打120？”
刘玲美这才晃过神来，一瘸一拐地去拿手机打电话。
那女孩使劲吐着，她紧紧拽住杨彦的手臂，悲天动地地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