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天,原本热闹的衡山变得冷清起来。衡山门口几个守卫也慵懒的躺在横斜的树干上晒太阳。大部分长老已经下山,留守的十二个长老正在议事厅了闭门讨论,李曦慧长老却是不见踪影。他们这些小兵喽啰没了管束、难得清闲,正好偷个懒。往日繁忙的路上看不见什么人影,他们几个闲聊的累了都躺着打起盹来。
“几位兄台,在下梁俊,有事想拜见贵山凌菲长老,不知能否帮忙通禀一声。”梁俊站在树下,微笑地向着几位抱拳作揖。
正当几人迷迷糊糊的犯着瞌睡时,忽然一个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吓得他们几乎掉下树来。众人睁开眼,打量了梁俊一眼,由于梁俊从凤鸣洞出来也没换衣服,所以一身衣裳破破烂烂的。只是身材修长,皮肤白皙,面容姣好,眼睛带着一丝幽兰之色,要不是那胸脯不是高高凸起,还真会误以为一个西域女子。
当中一个,应该是几人的首领。从树上一跃而下,身形飘动,只听得轻微的一声响,看来轻功不弱。他带着一丝恼怒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梁俊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几位兄台,在下梁俊,有事想拜见贵山凌菲长老不知能否帮忙通禀一声。”
“凌菲长老?她都不在山上,现在全山戒严,你还是以后再来吧。”那头领不客气的拒绝道。
梁俊没想一来就吃了个闭门羹,心下不甘:“那不知少林灵智长老,有否在山上,在下是他的同门师弟。”
“灵智长老的师弟?”那头领嘲弄的看着梁俊,“难道说你的头发是假的了?瞧你这么俊俏做和尚多可惜。”
梁俊不动声色:“在下少林俗家弟子。”
“真不好意思,灵智长老刚好也不在山上!你还是请回吧!”
梁俊感觉到对方似乎在推诿自己,心底也开始冒火:“但不知还有哪位长老在山上?”
“怎么?向探听咱衡山的秘密?说你是不是朝廷的探子!”几人一看梁俊要惹事,都跟着跳下树来,围了上来。
“住手!”一声娇喝声想起,一个曼妙的身影如飞而至。
那几人一看,赶紧躬身低头:“参见李长老!”
是李曦慧来了。她看着各路人马都走了,自己却被留在衡山,心中无聊之极,正到处游走。又想着自己来衡山两年多了,虽然自己当了级别比凌菲大的议事长老,也弄了个吴敌派掌门当当,联盟军也众口一词自己美貌胜过凌菲,甚至满衡山都知道了吴良君是自己未来的夫君。但这些都是自己一厢情愿,那个吴良君自进李府,每次见到自己都躲躲闪闪,虽然这么多年似乎也习惯了,但毕竟这不像是对自己有意思的表现。所以她在一边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找吴良君,一边漫无目的的乱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山门口。
李曦慧没有理会那几个守卫,一双妙目痴痴地看着梁俊,双脚不自觉的往前靠:“良君!你让我找的好苦啊!”
那几个守卫都是一惊“哎呀,良君、吴良君,这是同一个人么?怎么自己刚才没想到这层,满衡山都知道吴良君是李曦慧长老的夫君。哎哟,还好自己刚才没下手,要是伤着那男的,现在肯定已经躺尸了。”
梁俊也是一怔,没想到凌菲和灵智都没找着,却来了这个煞星。他弯腰弓步,准备开溜。
李曦慧一看梁俊又要跑,不禁有一丝伤心:“一个大男人,怎么连个女人都怕,你能不能有种别跑!”
梁俊脸上一红,嘴巴上却不想认输:“你!你能不能有种别追!”
看到梁俊那娇嫩的脸色发红,一幅可爱的模样,李曦慧一时又来了年少时斗口的兴致:“你老是躲着我,本姑娘可以不可理解为你喜欢我,所以怕见我?”
梁俊目光一呆:“我哪里有躲你了!我…我才不怕你!倒是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梁俊原想李曦慧会羞愧一番,但是太低估李曦慧的脸皮了,李曦慧一脸无辜的睁大眼睛问:“梁俊,到底是你无知还是我愚蠢?哎,你如此聪明,一定是我愚蠢了。本姑娘真是好失败,追了你半天,你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梁俊目瞪口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准备…成家。”
“咱俩自小青梅竹马,我为了你拒绝了多次提亲,这些年,我…我一直在找你…”说着,她的眼圈一红,“咱们都不小了,难道你就不考虑这个问题么?你父母若还在世肯定也该着急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难道不想替你家想想?”
梁俊没想李曦慧说出这番道理来,一时愣住了,是啊,一转眼自己就长大成人,都到了非成家不可的年龄。可是,可是家仇未报!顿时语气软了下来:“真是抱歉,在下暂时不能婚娶,还请姑娘见谅!”
“暂时不能婚娶?”李曦慧直勾勾的盯着梁俊,“那等你想婚娶的时候,能娶我么?”
“这……”梁俊看着眼前这个对着自己满腔热火的女人,虽然自己对她谈不上情真意切,但也说不上讨厌,而人家的一腔热情又怎能给她浇上一盆冷水。可是有些事情是不能说谎的,更何况李曦慧可是李武的女儿,而李武就曾经间接参与了谋害自己家人,怎么可以娶一个仇家的女人!他咬咬牙:“抱歉,姑娘!不能娶你!”
李曦慧赶紧自己的心被重重的刺了一下,一个完整的心就此碎裂,她一个恍惚,差点站立不稳,多年来的满腔希望、满怀的热情都在瞬间化为乌有,一时她万念俱灰,泪水如流水般哗哗自双眼流下:“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凌菲么?我…我不介意做小!”
梁俊也是心中一痛,一个女人能为自己如此,夫复何求,可是人家可是自己仇家的女人!他不由同情的看着李曦慧:“非常抱歉,李姑娘,让您失望了,你如此多情多义,一定会有个好归宿的。”
李曦慧脸色发白,双唇发青,人摇摇晃晃,她伸出一只手,“你能扶我下,陪着我走走么?”
梁俊略一沉吟,走上前来,扶起了李曦慧往前走去。后边那几个守卫对视几眼,悄悄的退开了,一个人的毫无生志时会做出各种事情来,他们可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梁俊扶着李曦慧朝着一个小山坡慢慢走去。
李曦慧手搭在梁俊手臂上,上身靠在梁俊的身上,这次梁俊没有拒绝。这个小魔女此时才仿佛真正成为一个女人,一个脆弱的需要男人保护的女人。
“这些年,你有想过我么?”李曦慧的声音不再原来那样粗声大气,变得细细柔柔的。
“想…偶尔想过”梁俊小心的说道。
李曦慧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想我什么?”喜欢一个人,就会突然想起她,李曦慧会带着一丝奢望。
“想…想当初被你追着到处跑,还有想着下次碰到你该…该怎么躲着你!”梁俊不想说谎。
“唉”李曦慧凄凉一笑,“我天天都想着你,有时想得一个人发笑,有时想得一个人偷偷的哭,有时又一个人傻傻发上半天的呆。我经常在想如若咱们成家了,该去哪里生活呢?将来我们的孩子又会是什么样子?咱们该给他起什么名字呢?…唉,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她也不管梁俊,继续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着:“我还经常想起咱们小时候。那时你替我写字,骗过了赵师爷。我又教你轻功,你飞到梁上,让你帮我背诵诗词。后来咱们又一起捉弄他,让他当场吐了出来。唉,那些岁月可真美好啊,要是咱们一直没长大,是不是可以一直在一起?”
说着她含情脉脉的看了一眼梁俊:“可惜后来我父亲为了抓张韬,把你都搭进去了。当时我真得很矛盾,我知道自己不能违抗父亲,但是却又舍不得你。还好老天有眼你终于安然无恙,可惜咱们却似乎成了敌人!但是当我终于知道自己无可救药爱上你的时候,便义无反顾的背叛了我的父亲。我,只要吴良君,天地又与我何干!”
李曦慧梨花带雨,满目含悲:“后来在华山见到你,可恨我父亲不下令帮我抓你,而我自己又武功不如你,抓不了你。所以一气之下,我便回到了扬州,修习我父亲给予的《北冥神功》,达到了化境。本来在龙战山我已经抓到你了,可惜在神功房却又让你走丢了。当然,我抓你并不是想控制你的自由,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
“在衡山这几年,我样样都想做得比凌菲更好,只是…只是希望你能看上我而不是她而已。可如今,唉,我哪怕连跟随她的机会也没有!”李曦慧一脸苦笑,“难道我真的就这么不如她么?”
梁俊深为李曦慧的痴情所感动,只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李姑娘,你误会了,在下和凌菲姑娘也是泛泛之交,只是两人谈得比较来而已,根本谈不上谈婚论嫁的。”
“那又是为何?”
“因为…因为李姑娘是李知府的女儿!”
“李知府?我知道了,你一定得到张韬的真传,而我父亲却杀了你师傅!”李曦慧也不笨。
“并非只是如此!”梁俊现在神功大成,又见李曦慧对自己一片赤诚,也不想隐瞒什么,“在下本名梁俊,而非吴良君,我父亲梁诚、我母亲乔伊莲都是为杜宇轩所害,而杜宇轩又是你父亲的贴身走狗!所以…这些事情,你父亲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原来如此!吴良君,梁俊,哈哈,可笑,我爱了你这么多年,竟然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哈哈哈哈…我可以背叛父亲,也可以学天下绝学,但是我却怎么能够改变自己的出生,让自己不姓李呢!”
李曦慧一声狂笑,悲戚之情却如同那西沉的斜阳,漫过了一个个山头。她终于站直了身子,不再依靠在梁俊身上,手臂一甩,人如剑一般飞了出去。
片刻后,一道满是忧伤的歌声不绝传来:
“暮色看斜阳,轻叹年少时光,
往昔多欢乐,而今徒增感伤。
晚风起,烛光摇曳,独舞无人欣赏,花瓣飘零苦寒秋;
情牵处,泪眼婆娑,温柔无处盛放,幻象破灭人苍凉。
江山如画,没你如何收藏;
红颜苦短,无爱怎能欢畅。
纵有宝剑屠龙,斩不断延绵的思念,
哪怕天地玄黄,挡不了无尽的忧伤。
形单影只路漫长……
江湖如影,何处是我的港湾,
人生如梦,何处是爱的天堂。”
……
梁俊仍然独自站着小山坡,他不是圣人,哪怕是一个外人也会被如此轰轰烈烈的爱所感动,被如此悲伤的情感所动容。他感到自己双眼泛潮,两滴眼泪落了下来。
一转眼,自己已经二十五岁了。要换作常人,早已是一个甚至几个孩子的父亲。可自己呢,却始终徘徊在仇恨的门口,从无力报仇到现在的身负绝学,报仇的希望是有了,但自己也一转眼靠近而立之年。仇恨让他心无旁骛,连一个常人的幸福都放弃了。
“家庭?”想起这两个字他不禁苦笑,一直以来他想的最多的是小时候的那个家,而对自己组建家庭还真没有想过。小时候的那个家带给他无尽幸福的遐想,也带给他无尽的仇恨。而自己组建的家庭呢?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如若真的要组建家庭,自己选择谁呢?李曦慧还是凌菲?李曦慧让自己感到波涛汹涌般的热烈情感,而凌菲则让自己的心灵很安静,仿佛找到了一个港湾一般。可是,即使自己对凌菲有意,人家却又作何想?至少,人家背着比自己更大的仇恨,灭门的仇恨!
“仇恨!”梁俊紧紧的咬着牙关:“不报仇不行!但是一辈子就为了报仇,这人生又是何等的可悲啊!”他叹息一声,朝山上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