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烨静静地躺在树下假寐，感受着阳光和微风的抚慰，嗅着身下草地特有的青涩与浅香。一缕发丝倏忽落到沉烨的面额，又快速离去。沉烨伸手一抓，空空如也。睁开眼，阳光和青草铺展无际，却没有一个人影。沉烨起身，一个红苹果从衣襟滑到草地上，晶莹可人。???轻轻拿起苹果护在掌心，沉烨从容漫步回家。蓝天白云绿草，鲜花漫漫，蓝衣公子风姿绝然。
苹果被放在窗台，对着绿莹莹的草地。???当繁星为夜景又添几分色的时候，窗台的苹果不见了。
沉烨沉寂地站在窗前，望向窗外：一条小溪把眼前的景色分成两处，左边是密密果林，右边是青青草地，草地中有几条碎石小路蜿蜒至门前。初夏时节，花景烂漫。虽然无月光，但满天繁星又是另一种韵味。
沉烨飘然离开，踏上碎石小路。发松松地散着，丝带似系未系，蓝衣蓝衫，清冷出尘。脚步踏过碎石、青草、小溪，没进密密果林。
果林明灭斑驳，未落的果花和青青小果泛出清甜又略带涩味的香气。沉烨移了几步，落入林中人眼。
少女立于万千繁星之下，位于青密果林之中，一双素手正抚着玲珑小果，俏皮地望着他笑，眼神恣意明亮。夜风吹起她的淡粉长裙，上面绣着的苹果花嫩绽放。
“你叫什么名字？”
“苹果。”
“你是今天被我捡到的苹果。”
“是。”苹果笑意盈盈。
“你是妖。”
“你害怕？”苹果瞬间化成亮红色的光，绕着沉烨转了一圈，又丝丝缕缕分散，重新化作娇俏少女。
“害怕就不来了。”沉烨的衣衫被风吹拂，飘飘荡荡。
“这里几百年都没有人来了，你是第一个。”苹果又瞬移到沉烨邻近的一棵树上，发丝极轻地擦了一下沉烨的脸，如同树下假寐时。
“荣幸。”沉烨笑的从容优雅。??苹果歪着头看了看他，又凝眸望了望夜空，倏忽不见。??沉烨便踏着风，伴着繁星回家。扬起的发丝轻轻拍打沉烨的脸，鼻尖似乎又飘荡着悠悠苹果香。
当阳光照过枝叶，透过窗子洒在沉烨脸上时，沉烨的眸中便映出了苹果的脸。刚醒的脑子还有些朦胧，沉烨促了促狭长的眸子，准备起身，却被苹果毫不温柔的“啪”捧住了脸。少女的眼中溢满惊喜，把他的脸望里挤压，清脆道：“昨晚见你通透优雅的样子，不想刚醒时竟是这样邪魅可爱。”??她笑得灿烂明媚，沉烨只觉得脸麻麻地痛。沉烨轻轻推开苹果，从容迅速地窗穿上衣衫，问道：“姑娘为何来此？”
“来找你啊。”苹果说得理所当然。????那也不用这么早就来吧。沉烨有些不悦。他一向不喜欢与别人太过亲近，苹果的做法触到了他“亲近”的底线。
“你在怪我这么早就来，而且冒犯了你吗？”??沉烨微微诧异，又顷刻了然。
“抱歉，我很少与人接触。而这里的花草灵木又勤于修炼，昼夜不息。”
“这些都有可能成妖吗？”沉烨望向窗外。
“当然不是。它们都是没有神思，只知?生长的普通植物。”苹果一伸手，掌心上方浮现一朵花，“妖生来都有神思，经过修炼才能化成人形。你眼中的花草树木，于我们而言不过是照镜子罢了。”手一合，幻化的花变成红亮的丝线飘散。
“你的真身是苹果。”
“是。”苹果答得干脆。
“那你见别人吃苹果不害怕吗？”镜子里的人被杀似乎更可怕。
“人的画像被撕破时你害怕吗？”苹果讶异。
沉烨这才明白她所说的照镜子并不是自己理解的照镜子。人偶、画像对人来说如何，他眼中的花草对她来说也如何。??沉烨环视一周，在看到被翻乱的书籍时，微微扶额，叹道：“果果难道一晚都守在这里？”沉烨说完呆愣了一下，他竟如此流畅自然地说出“果果”二字，而没用“姑娘”代替，这实在不平常。脑中的亮光一闪而逝，快到他抓不住，徒留陌生又熟悉的怪感在心中盘旋。??苹果在听到“果果”时，眼神倏地明亮异常，旋即又转化为浓郁的黑，不透一点光亮。她轻盈地转身，踱步到书桌前，艳红的纱衣漫漫飘忽。随手拿起一本书，苹果脸上又扬起明媚的笑，“孔子、老子、庄子、韩非子等人皆因学识而被人尊称为“子”。我活了五百年，知道的事情比他们还多。他们研究几十年的学问我用几百年来研究，有过之而于不及。所以，你要叫我果子。”
沉烨正要开口为自己的失礼抱歉，却听她一番话，当下微微一笑，眉眼弯弯。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她如此说来，倒也不错。沉烨眼中带着暖阳，轻启淡色的唇道：“果子。”恰若微风拂过心中绿地。
苹果的话果然不假。沉烨与她谈天文地理、神机命轮、奇谈怪志等，她总能和他畅谈其中。沉烨看书多且杂，很少有人能和他这样天空海阔地聊天。苹果不仅能跟上他的思维，还能从中扩展发表自己的见解，其想法之独特，语言之精妙，皆令他耳目一新，获益匪浅。沉烨的心在获得知音的欣喜中越泡越软，终于化去了里面的寒冰，变做了表里如一的温润清朗。
苹果也喜欢和沉烨呆在一起，喜欢看他做着自己的事情，她便在一旁含着笑看，偶尔捣捣乱。沉烨不爱束发，一头青丝被发带松散地系着，在背后飘飘荡荡，像云一般。苹果看着那朵云飘来飘去，一不小心便把它抓在了手里。
“沉烨，你的发为什么总是散着？”苹果看着沉烨疑惑的目光，把手中的发又握紧了一些。
“不会梳，也懒得梳。”沉烨试着把头发救出来，奈何无果。
“我会梳啊。我帮你束发可好？”
沉烨拒绝。
苹果不撒手。
沉烨瞪她。
苹果笑嘻嘻毫不在乎。
沉烨妥协。
苹果把发带去了，用木梳细细地为沉烨梳头。沉烨拿着苹果幻化出的镜子，看着她洁白的小手在自己的黑发中时隐时现，而那头发服服帖帖地呆在她手里。苹果腾出一只手，爱怜地托起一缕黑亮柔韧的发，若有所思。沉烨从镜中看到苹果打了个响指，耳边隐约传来“红色”二字。下一秒，沉烨的黑发变得如火般热烈。沉烨的眼睁大了几度。
“橙色。”??沉烨的眉皱了皱。
“黄色。”??沉烨的嘴角抽了抽。
……
“紫色。”??沉烨的脸已经处于不可描述状态。
“白色。”
沉烨刚要表态，却听得苹果自言自语道：“不好不好。白色乃人年老的标志，那岂不是变做了一个小老头，寿命将终？还是变回来好。”又是一个响指，沉烨的头发终于恢复成黑色。
那天，苹果被沉烨捏着苹果把扔了出来，从此没碰到过沉烨的头发。
苹果惹了沉烨，内心很抑郁。她变回那只红苹果，在沉烨的窗台滾啊滾。可沉烨就是不看她，也不理她。
微风徐徐，窗外清新的绿铺展满眼。沉烨慢悠悠地削着手中的苹果，动作极尽优雅。红色的果衣褪去，饱满的汁水盈在表面，散发出甜甜果香。沉烨的手修长而不瘦弱，在莹白的苹果的映衬下，异常好看。
窗台的红苹果飘下来，化作人形坐在旁边。她用胳膊支着脑袋，歪着头乖巧地看沉烨削苹果，娇娇柔柔的像一朵苹果花。
沉烨把果衣褪尽，斜看向旁边的那朵“花”。苹果看了看沉烨，又看了看苹果，又看了看苹果，看了看沉烨，顿时满脸通红。沉烨把苹果递到嘴边，红唇白肉，相映如画。然后，“咔嚓”咬了下去。要多干脆有多干脆。坐在旁边的苹果花瞬间吓得掉了颜色，哆嗦着手指着沉烨，满眼惊愕。果然是有仇不报非君子！苹果又看了看被咬的苹果，悲怆地掩面而去。沉烨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苹果一连五天不曾出现在沉烨面前，不知是赌气还是别的什么。
沉烨站在树旁，蓝衣俊逸，朝远处多日不见的苹果招了招手。苹果足尖一点，由远而近，由上至下，衣衫摇曳，仙气满满。
“果子，送你。”沉烨把藏于袖的风铃递给她。
苹果接过风铃。一棵晶莹剔透的苹果树，树干纤细，枝叶造型别致，几颗“露珠”由叶面滑下，长长几缕，尾部皆挂着一个小巧红润的红苹果。晃了晃，轻灵悦耳。
苹果很喜欢那几个玛瑙红苹果，对沉烨的回话也带了几分甜音，“他们说有恩必报。今日你送我风铃，今后我叫你哥哥可好？”
沉烨眉头一敛，沉声道：“不许叫哥哥。”
“为什么？”
“我没那么老。”
“……”
那弟弟呢？苹果瞥一眼沉烨，看他清冷如玉，便咽了回去。思索了半天，苹果拿出一颗珠子送给沉烨，当作回礼。沉烨看着这琥珀色的珠子，里面有气焰翻滚涌动，接触时只觉凉意袭来，头脑异常清醒。
“这是何物？”沉烨打量那一指肚大小的珠子。
“宝物。收着便是，护你平安。”
沉烨便老老实实收在怀里。
风阵阵吹过，拂过草地像波浪翻涌。蓝色的衣袂缭乱飘飞，沉烨眼中映着小溪，忘不掉的事情又清晰浮现出来。
哥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