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殿下的叫法不同，把他交给我的人，称这种武器为‘铁炮’。”泷川一益眼望着远方的夕阳，将这柄“铁炮”的来历娓娓道来。
那是在天文十二年，也就是大约五年前，在九州大隅国的种子岛，有一艘来自明国的船支遭遇大风在此处抛了锚。
船主自称“儒生五峰”，精通倭语（日语），经过西之浦小地主西村织部的引荐，“儒生五峰”拜见了种子岛的岛主种子岛惠时、时尧父子。
让种子岛惠时父子倍感惊奇的，是“儒生五峰”代为引荐了船上三个金发蓝眼高鼻梁的“怪人”，据对方介绍，他们是来自遥远西洋的“南蛮人”。
三个南蛮人向种子岛惠时展示了手中的新式武器“铁炮”的威力，惠时在震憾之余，也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种武器的军事价值，当即便花黄金2000两从南蛮人手中买下了两支铁炮。
“黄金2000两？”恒兴惊讶地大声叫了出来，“这些大隅人莫不是疯了吧？这根铁疙瘩有什么用？”
已经呆呆地盯着泷川一益手中的“铁炮”半天了，池田恒兴还是没能理解信长和一益二人，为何如此夸大此物，难道他还能比自己手中的太刀锋利不成？
“一益，你可会使用此物？”信长含笑说道，虽然这火绳枪实在是太落后的产物了，但在这冷兵器时代，还真是可以“一鸣惊人”的玩意。
有些岛国人就是和现在的恒兴一样，太自信太顽固，才会在将来吃大亏，把什么“最强骑兵天团”往枪口上送。
“属下在流浪的过程中，曾学得一二，待我给殿下演示一番。”泷川一益听到信长开口相询，立刻精神抖擞起来，要知道这可是向新主公展示过人技艺的好机会。
就见泷川一益从怀中掏出两个仔细包好的油纸包，又从枪身上取下一个长长的小锤，一起放在了“铁炮”旁边。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一个里面满是圆滚滚的铁质弹丸，另一包是发出硝石气味的黑色粉末，泷川一益拿起黑色粉末那包，向枪口里倒了少许，接着用两指夹取一颗弹丸，顺着枪口也放了进去。
泷川一益用小锤反复捣触了一会儿，把枪管里的粉末和弹丸都压实，最后拿出一段捻好的引线，装到了枪身后的引火处。
整个装填过程大约用了将近两分钟左右，在众人不耐烦的眼神当中，泷川一益说了一句：“好了。”
“呼~”紧张兮兮的池田恒兴听到泷川一益的话，以为一切已经完事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么？话说彦右卫门兄长你在做什么？”
泷川一益犹豫了一下，虽然这信长看起来是认得此物的，但射击时发出的巨大声响，恐怕还是会吓到在场众人吧？
“殿下，等下可能会发出较大的声音，为稳妥起见，各位可否将耳朵捂起来？”
刚投入信长麾下的泷川一益思来想去，还是有心卖弄手中这柄“铁炮”的威力，于是事先提醒众人，以免事后被信长责怪。
信长正想见识一下这个时代的火绳枪威力如何，他怎会放过任何一个亲身感受的机会，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却丝毫没有捂耳的动作。
反倒是池田恒兴和松平竹千代主从三人，听到泷川一益说得郑重，赶紧识趣地把双耳紧紧地捂住。
泷川一益无法，心中暗叹这织田信长还真是狂妄至极，只得抬枪瞄准了庭院中一棵壮实的落叶松，点燃了枪身后的导火引线……
“砰！”
火绳枪发出的巨响，像是要把房顶的瓦片都震了下来，一股白色的硝烟伴随着刺鼻的气味从枪身中一涌而出。
“哇”的一声，年龄最小的天野三之助竟然被吓得哭了出来，剩下的众人也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半晌连话都说不出来。
泷川一益很满意这些人的反应，这就是他要达到的效果，他转头去看站在身后的信长，想知道对方此时有何反应。
谁知道目光所及，是一脸兴奋的信长向屋外跑去，激动的织田家少主连鞋都没穿，就一跃而下，跳到了庭院之中。
被火绳枪命中的松树上，有一个明晃晃的空洞，结实的树身因为剧烈的冲击，被弹丸射穿了……
威力惊人啊！
要知道这棵落叶松虽然不是最粗壮的，但也至少达到了双层木盾的厚度，竟然被一枪贯穿了！
信长激动地手舞足蹈，若是自己有一队手持火绳枪的部队，对上只能手持大刀长枪的愚昧武士们，可是具有碾压般的优势啊。
一队火枪兵？
信长的心忽然沉了下来，他刚才听到泷川一益说——2000两黄金买了两支铁炮——若是成本这么高，那根本就无法大规模配备啊。
现在，信长有点灰心了，本以为找到了逆袭乱世之法，谁知道这“铁炮”却只是土豪们的玩物罢了。
“殿下！”回过神的信长发现，泷川一益此刻正趴在地上向自己行礼，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殿下……殿下真是出类拔萃之人……”
“嗯？”信长有点懵，这家伙在自我感动什么呢？
他哪知道泷川一益一路走来，看到“铁炮”射击的家伙，不是大声念佛诵经，把“铁炮”污为妖物，就是惊惧异常，吓得瞠目结舌。
只有信长不仅不怕，反而兴奋地亲自去查看铁炮威力，很显然他意识到了此物的价值。
泷川一益清楚，认可了铁炮的价值，即是认可了自己这个人的价值，所以拜伏在地的他才如此激动。
等信长明白了泷川一益的心绪，他微笑着摸了摸下巴，未有一语解释之词。
要知道作为上级，能被下属敬仰，也是提高领导力的重要前提，他又何必解释？
“一益，”信长拿起对方身旁的火绳枪仔细观瞧，问道：“这柄火枪，是你说的花了2000两黄金的正版货么？”
“正版货？”泷川一益不明白信长的用词，重复了一下，接着答道：“当然不是，刚才被恒兴打断了，请殿下回到屋中，听属下继续诉说其中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种子岛惠时买下了“铁炮”之后，便把它们交给自己岛上的铁匠八板金兵卫清定去拆解复制。
能遇到这样的稀罕物，八板金兵卫也是兴奋异常，他废寝忘食地研究，然而在复制出了大部分的零件之后，八板金兵卫却始终无法制作出枪镗里的螺钉。
事已至此，八板金兵卫怎肯放弃，他随即去找那南蛮人请教，形似厉鬼的南蛮人却提出要娶金兵卫美貌的女儿为妻这个条件相要挟。
“哦？那这个八板金兵卫如何选择？”信长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惑。
“最后，金兵卫把自己十七岁的女儿若狭交给南蛮人，”泷川一益面无表情地说道，阅历丰富如他，对于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了，毕竟想得到就必须要付出，这不就是这个世界的道理么？
“可惜可惜。”
啧啧啧，信长发出惋惜的感叹，十七岁的娇小少女啊，嫁给满身长毛的欧洲人，得受多少罪啊？
其他人哪知道他的思绪飘到了网盘里的岛国片情节，神色黯淡的竹千代问道：“那后来如何？舍弃了心爱之人的金兵卫殿造出这种铁炮了么？”
“嗯，造出来了，八板金兵卫由此得到了南蛮人画的图画，终于将这种铁炮复制成功了。”泷川一益点头说道：“据我所知，在境内至少有三处能打造这种铁炮了。“
“哪三处？”信长眼前一亮，正版咱买不起，谁想到现在有了A仿货。
“在那之后，纪伊国的僧人领主津田监物丞算长从种子岛时尧处获赠一柄铁炮；又有来自堺町名为橘屋又三郎的豪商，花了重金从八板金兵卫处学得了铁炮的制作方法；此外，近江国国友村的铁匠国友善兵卫奉了将军足利义晴之命，也仿制成功了。”
泷川一益细数着近年来关于铁炮的消息，最后总结道：“也就是说，现在在纪伊国，和泉国和我的家乡近江国，都有这种铁炮产出了。”
“恒兴，找张地图来！”信长急切地拍手，催促池田恒兴去找张地图来，他想确认一下泷川一益所说的三个地名都在哪里。
“若是已经有这么多地方都能制造了，为何这尾张人都不知？”看到池田恒兴已经连滚带爬地去执行自己的命令，信长回头又问道。
“因为这种铁炮的制作工艺还是很复杂的，而且对于铁砂的品质要求也极高，再加上传入时所付出的昂贵代价，使得其售价十分高昂，得到它的大名们只是将它作为宝物收藏了。”
“那这些A仿货的售价是多少？”
“大约300贯一柄……”
泷川一益说出了一个数字，让信长的心咯噔一下子沉了下来。
因为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研，他已经清楚了这那古野城的经济实力。
信长默默地盘算了一下。
感觉负担不起呢……
注：“儒生五峰”，明史中著名的海盗汪直，四大寇之首，后被胡宗宪诱降，被王本固斩首。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查下他相关的事迹，鼎盛时据说指挥十万人，自称“徽王”，可以说是历史上最牛逼的海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