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里有句台词是这么说的——“好看的永远都是皮相”。
比方说,你看不清路上与你擦肩而过的好人,究竟披了张什么东西的皮。再比如不管白日里路上多一派祥和,入了夜的祢城就不是个安分的城市,扒开那层文明和谐的金玉,露出里面一团一团的败絮。
“好看的永远都是皮相”,这句话像个公式一样在世间万物上套用成立。
把窗帘拉个严实,白酒兑雪碧对瓶吹,不疯魔不成活。梁雁把一整个白天就这么昏昏沉沉熬过去,到了晚上,却比野猫都精神。
什么叫夜生活。
祢城外围,市政府和警察局睁一眼闭一眼的死角,浮丘区,一整片城中村一样的建筑被改造成了“夜总会plus”,规模有得比江户歌舞伎町,撑得住整个城市的娱乐消费。
每到后半夜,蹦迪乐响得那几乎是十里笙歌。就这么一个闹腾得烦人的地方,梁雁每晚必到,就算什么都不干也得过来串个场。这里地方大,玩的东西多,她来这儿就像偷电瓶的回看守所那么亲切。
大路进场是两排酒吧街,空气里弥漫着麦芽香味和外国烈酒的锁喉气息。酒吧网吧、餐厅舞厅等众星捧月地围着后面一幢二十几层的娱乐场大楼,名曰“瀚邦”,进进出出什么人都有。
梁雁站在酒吧街上平地张望了几眼,选了家相比之下最冷清的溜进去,连朝果然坐在离年轻小酒保最近的吧台附近,新染的一头奶奶灰毛毛躁躁披了一肩。
“敢给我玩勾兑洋酒啊,小东西……”
“姐姐,您开玩笑呢。”
连朝的呼吸不安分地吹在小鲜肉周围,吹红了一片脸颊。小鲜肉擦着玻璃杯陪笑道:“我们就是有胆子勾兑,也得躲过最近打假的风头啊。”
“是么?”连朝喝得晕晕乎乎,笑道:“啧……喝过太多酒,尝不出醇度了。见过太多人,有时候也分不清是不是人了——”
一巴掌以同性优势带着风声招呼在连朝屁股上:“一把年纪了又瞎玩,看给人孩子吓得。”
连朝回过头,冲梁雁呸了一口:“现在孩子撞上我脸不吓白吓红了的?”
梁雁非常没品味地从吧台上顺了罐啤酒。“看你这逮着耗子就挠的疯猫样,跟老野彻底没戏了是不是?”
“猫粮都输光咯。”连朝露出一副借酒消愁的表情,如果不清楚她是个什么东西,可能还得梁雁劝上好一阵。“他姥姥的狗屁爱情,男的没一个好东西,不是要出轨就是要出柜。”
“老野吧,人是好人,正不正经就难说了。”
连朝:“呸啊,你要不收了神通,直接把他扔火坑烧化了,一了百了。”
梁雁:“……你就是不怕老天惩罚。”
连朝不是人。
准确来说,像她们这样,身边没几个修行自然科学的正常“人”。比如梁雁,是个巫师和蛊术师私奔奔出来的爱情结晶。巫蛊两手抓,靠着这两把外挂技术在浮丘地下格斗场混了个风生水起,此人人生格言“都是玩灵异的人了谁管它犯不犯法”。
比如连朝,是个从封建社会活过来的老妖精。妖活得太长,就喜欢搞事,尤其是情啊爱啊的,恨不得把自己给写进聊斋里。连朝在外野了百来年不着家,被梁雁的地主老娘差点一犁耙铲了真身,就这么跟比她还野的丫头姐妹相认。
再比如连朝那个没戏了的男人。原野,市中心医院大厅挂了牌的牛逼医生,外科学。连朝骨子里就是中药胎,几年前在原野手底下实习,本来俩专业只有解剖兔子才能打照面,愣是被她磨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师兄妹关系,然后一朝师妹上位当师嫂。
原野一辈子都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可惜他这一辈子太短,每天和病毒细菌过招免疫力低下,半年前一场手术惹了艾滋没留住命。
经不住连朝寻死觅活的求,梁雁翻出家里衣柜顶堆的典书,在一页页跟楔形文字没差别的内容里找了个法子——“借蛊留身,借巫招魂”,把原野三魂七魄永远锁进了他没来得及火化的尸身里,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尸人。
本人倒是生前死后没差,原野也不想自己惹上营销号新闻,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跳槽跳到市局当法医去了。
本来一场妖鬼情未了的爱情戏码,结果却没把梁雁这些看戏的笑出屁来——恋爱谈了快一年,原野不归路上猛回头,突然看破俗世红尘,出柜了。
“其他人呢?”梁雁问。他们这一帮,都是些妖魔鬼怪,半夜活动惯了,不可能消停一天。
连朝烦得眼角都要垂到苹果肌上。“老野陪他看上的小孩儿后边摇注去了,狐狸今天有场子,该渡劫的渡劫该成仙的成仙,最闲的永远是女人。”
“那您老好生闲着,我给老狐狸撑场子去。”梁雁开了罐的啤酒只动了一口,剩下的直接推到连朝脸前,转头对着酒保交代道:“监督她喝干净,帐记我的。”
“拿这东西灌我要烂根的……”
“喝不干净我照样刨烂你的根!”
连朝顺手抄起吧台上装饰用的几颗大骰子甩出去。“快滚啊!”
梁雁知道她闹着玩,可连朝出手没轻没重的,她下意识一躲,本能地倒退了几步。
冷不丁脚下踩住一个东西,软硬适中,落脚舒适。半秒后,梁雁才反应过来她踩着人了,她赶紧抬腿,身形一晃,后背猛然贴在那个人的胸前。
能怎么办,道歉吧。
她转过脸的同一瞬间,那个人落下了他的视线。
他皮肤很白,白得透明,发色也只比肤色深几个像素的铅灰,和连朝那头人工白毛根本不是一个档次。那么不寻常的雪肤云发,连睫尖都没有半点颜色,可梁雁乍一眼看过去,却深信这不是个白化病患者——那双有柔和弧度的眼中,瞳仁是两滴幽深的浓墨,仿佛刻意衬托周身的纯粹气质。
就像是终于在人间见到一回下凡的神仙,梁雁低头看了看架在对方胸前上的一双手,突然就有一种“多碰一秒都会把他染坏了”的罪恶感。
“那什么……对不起啊朋友。”
对方并不回应。
梁雁抬头时,他仍然僵硬地保持着被她“亵渎”时那个姿势,眸中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惊讶。
这么一个初次相遇的错愕眼神,在转瞬间让梁雁忽然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认错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