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的老房坐落在祢城最有年头的老城区,弯弯绕绕的窄巷子里,门前小路通不了车,老人也陆陆续续离世或搬迁,到如今,有如一座空城。
墙漆斑驳,树影婆娑,这里就是梁雁的童年。
叛逆的孩子经久归家,心中不免一阵酸楚。梁雁从来不是什么乖巧孩子,梁母心思传统,念夫念子,把她忽视在生活之外,却又嫌恶她在浮丘打拼生活。后来终于爆发,梁雁始终坚信自己无过。
直到此刻,她仍然是这么坚信的。
可那是生养她的母亲,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离了她就活不了的人。
梁雁一声不响地退了出租房,拖着自己的骄傲搬回老家。房里的陈设没有变化,甚至梁父和梁雀的被褥都平整地摆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物是人非啊。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梁雁走出房间,客厅里云烟缭绕,梁母端坐在香炉前,并没有表露出太多悲伤的情绪。
“妈。”梁雁盘腿坐在她旁边。
梁母回过神,眉眼一弯:“回来了。”
“嗯。”
母女两人都不想过多交流,任由着时间丝丝缕缕地过去,话题堵在梁雁在心里,反复纠结,还是问出了口。
“妈,异将军是什么人?”
那天警局里,众人手忙脚乱地想扶起叩地的梁母,她却始终不愿抬头。
一直默不作声的闻人异却接受了叩拜,他居高临下的姿态有如黄金台执令出征的贵人。
梁母沉默良久,不答反问:“你怎么会认识异将军?”
梁雁笑:“算是他找上我的。”
此话一出,梁母额角上的冷汗骤然坠落。梁雁平静地看着她神情的变化,把话说得毫无保留:“您忌惮这位异将军。怎么,如果我没有遇到闻人异,神骨种在我身上这件事——您是不是打算瞒一辈子?”
“雁雁……”梁母脸上全失了血色,想摇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我们——我和你父亲,一直希望你能活成普通人的人生,无论神骨存不存在……所以我才一直不想你出去抛头露面,我……”
“那您就该知道,梁雀死是因为我。”
情绪暴涨到警戒线,两人都说不出一句话,梁雁心态向来坚强,下了决心想释怀的事,不愿一直放在心里压迫着自己。
她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说:“爸早就死了,我清楚的很——为了那么个东西,我们还要付出多大代价?”
“都是错的,一开始就错了……”梁母喃喃道:“妄想着寻常人的生活,可异人就是异人……异人的血,异人的命。”
“妈……”
“我们这样,被妖魔鬼觊觎,人间也容不得的人,被称作异人。那位异将军,不老不死,六界不过,千年前,黔陵蛊族就是被他托付,把那块神骨生生炼化做成骨蛊,永世镇守。”
“神骨究竟是什么?”
梁母摇摇头:“这是黔陵最大的秘密,于我们,只知道那是祖神的一块骨头,与万物共鸣。我们受异将军庇护,而上燕巫族忌恨他,所以巫蛊为敌,大抵如此。”
“遇见你父亲时我是流落上燕的蛊族女虏。我们都不甘困于山林当一辈子的异人,他带我逃到祢城,处处躲闪处处小心。后来,生了你,体内两脉异人血相冲,百日里咳血,我和你父亲怕你夭折……”
“所以回黔陵偷了骨蛊种给我。”梁雁接过话。
那这个家发生的一切都说得清了。
“我的丈夫是位勇者,他一人扛下了这不敬的大罪,一人从容赴死。而你——我们的女儿,巫蛊两族的女儿,你将注定不循常人!”
梁母不悲反笑,似乎在刹那间灵肉枯竭。
梁雁一手握着自己的手腕,皮肉下的腕骨硬生生的,硌得掌心发痛。她开始想象神骨究竟是这具身体中的哪一块骨骼,它将会给她带来什么不可预知的悲剧和折磨。
恍惚着她又想起那时的闻人异,他俯瞰的姿态,分明站在光影之中,却看不清是纯净还是污秽。梁雁始终想不通,一个人究竟能有多少层面具,哪一层才是本我真实的心境。
在那辆闷热的大切里,他都说了什么呢?
“神骨搁置了千年,世上千年无神明。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又回到你身上,事已至此也只有宿命可以解释。可是阿雁,神骨与你安分了这么久,硕鼠是如何得知的?是谁告诉它的?”
她没有指望从闻人异嘴里撬出什么,他也不负所望地保留了关于自己的那段故事。闻人异把两千年前的往事描述得浓墨重彩,却始终不肯着墨添一笔细节。
不过,既然他有心要把矛头指向硕鼠背后的东西,那不如遂了人意。
所以梁雁永远也不会问,为什么神骨被偷得那么随意,为什么他偏偏“偶遇”了自己。
工作日最后一天,吕白珈在网咖里抱着鼠标打了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网费续了一次又一次,围观的群众也换了几拨。屏幕右上角滚动的击杀跳得像开了挂,三排座开外都能感受到此人周身的寒意。
吕白珈气啊,他拿三级脑壳想也想不通连朝心里到底都装了点什么,她是被什么诡异的想法驱使着拿阳祢大观异人血去威胁他。
一夜无眠、日出东方的时候,该睡的都趴在桌上睡死了,他仍然没从少年热血里猛回头。
“戾气那么重呢?”
连朝的呼吸吹在脸上,结结实实把他吓了一跳,手一滑,吕白珈单排跳车英勇就义了。
“你有病啊!”上班族の怒吼。
“没病。”连朝神态自若地坐他的旁座,顺手掏了一罐啤酒放在他手边:“你帮了我一个很重要的忙,我就是来谢谢你。”
吕白珈瞥了眼那罐东西:“……一起哈啤?”
“知足吧,没请鸿茅药酒算我可爱善良。”
他不知道连朝经历了什么,她显得特别疲惫,也不如以前咋咋呼呼地那么活力。看着这样的连朝,吕白珈心中无名的窝火也不得不熄了。
实不相瞒他心疼。
“那段监控我也看了,”他说:“死了的那个孩子,他是你什么人?”
“是亲人的亲人。”连朝答得不知所云。
“他不是被人害死的……是妖吗?”
“嗯……”咕哝了一阵,连朝突然凑得更近,一手抱着臂,幽幽地问道:“哎,你讨厌妖么?”
“这个……看善恶吧。”
“那人妖殊途么?”
“呵,”吕白珈低笑了一声:“异人也是人,你看看我们俩保持距离了么?”
“……”
“嗯,我早就猜到你是个什么玩意了。连朝,你不是会想这种事的妖,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