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城的花台新区新到什么程度呢?
路极宽,白线黄线虚虚实实的都是新刷,隔离带上栽的几排小树苗还都没扶正,没有建筑,最多也就悬着的几块路牌,几十公里,整个就一扶贫政策刚批下来的郊区。
白天来走一遭,热浪滚滚,就够折磨人的。
的士开到市区边缘,打表已经打到了三百多,连司机自己都有点心怵地转向副驾问道:“姑娘,再走我怕我的油不够回去了……”
副驾驶坐着的那位一直侧向窗外,像是睡着了一般,司机又喊了两声才叫回她的魂儿。
“靠边停吧。”梁雁根本没有注意下车的地方在哪里,方圆几里,只有她一个行人。
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明墟他三个人说过的每个细节——巡逻车,下水井,某物妖化撕咬出的伤口,努力还原着梁雀死时的场景。
内容都是偷听的,断断续续地不真切,但梁雁确定了他们提到此“妖”是冲着梁雀去的。
为什么偏偏是梁雀?
除了异人血,他身上有什么是来者不惜害命也要夺走的?
梁雁心里翻涌起强烈的不安情绪,她总觉得有不可小觑的危险东西,即使前方空无一物,那种让人脊背发凉的不安仿佛在地下跟着她的足迹,不停地扰乱她刻意维持的冷静。
举目四望,这片边缘开发区荒凉得要命,只有一条能支持巡逻车巡逻的大路——正是梁雁所站的地方。
地上纵横交错的,刹车痕,剐蹭痕。
昨夜发现的尸体,估摸这时市局里才刚刚立案,要带队过来拉警戒线还得有段时间,这段时间之内,不管会出现什么,她只能以一人之力应对。
而且,要它偿命。
沿路一直走,刹车痕渐渐地淡了,可那几道银亮亮的剐蹭痕却仍然清晰,曲折蜿蜒,丑陋得像是虫子爬过的路径。
它在指路。
梁雁下意识这么想着,下意识沿着它的走向走。直到剐蹭痕中断,她停下的地方,路旁是一个没了井盖的下水井口。
下水井散发着腐烂和阴冷的味道,像个张着口吞噬生命的黑洞,梁雀死时,就躺在这里,没有人,也没有生气,他孤零零地走完了今生最后的走马灯。
梁雁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她在手臂上猛抓了一把,抓出几道血痕,用最极端的方式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梁雁没有选择跳下去一探究竟,她想了想,突然从伤口上扯下什么东西,一把扔了下去。
一道明火从窨井里窜上来,顺着排污槽和自行生成的淡淡沼气,一直烧到地下深处,久久不熄。
梁雁看着火光,心里自有一个结论。
她丢下去的那两只,又叫焱蛊,是经历扑火烧了翅膀的飞蛾炼成,用蛊师血养着。焱蛊灼烧,燃尽化为灰烬,依然成就“飞蛾扑火”的绝唱。
用火,就是要逼出地下躲躲藏藏的东西。
果然,明火刚刚烧进了下水道,有什么东西就已经沉不住气了。先是脚下,再蔓延到整条路,都在颤动,地下如同经历了一场浩劫,那些不干净的带着恶意的生物,从井口涌出,冲上地表。
其实听完解剖室里的对话后,梁雁就应该联想到的——祢城都市,下水网络,能有什么东西,满腔怨愤,恶化成妖?
老鼠。
市局这边,警车载着刚成立的专案组一路呼啸着往花台新区开。到处都是荷枪实弹,明墟实在不敢化原型造次,只好跟着原野蹭出警法医的车。
刚才的对话梁雁百分之九百听明白了,她现在不见人影,百分之九千是往案发地去了。
明墟气得妖气激增,吓激灵了身边的原野。
“你给老子安分点!”
“安分个锤子!”明墟冲他吼道,尖利的犬牙闪闪发亮。“那东西可是个恶妖!万一把它逼急眼了,玉石俱焚都干得出来!”
“我还真不信梁雁对付不了一只小妖。”原野按住明墟肩头,示意他冷静。“你别忘了,她是巫蛊两族的后脉,最纯澈的异人血。”
连朝没有跟去。
她忍冬之身化形,木灵天生就低兽灵一等,医道岐黄是专长,换而言之就是,她打不过兽妖。
楼下会议室吵吵嚷嚷的,人类警察分析来分析去最多也就是个故意杀人罪,他们只管着抓凶手,却连要抓的是个什么玩意都不知道。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个值得加班的小项目,对妖类而言,尤其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活着、从善的妖类,他们恨不得抽干杀人者的筋,捏碎它的妖灵。
连朝不想等着。
梁雁是她百年孤寂里唯一的亲人,死的是她的弟弟。她不想等着,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还是个旁观者。
这么想着,连朝鬼使神差地打出一通电话。
响了十几秒,对面还是接通了。
“干嘛啊?”很不耐烦的语气,像是被骚扰惯了却没有舍得挂断。连朝站在解剖室角落里,缓缓蹲了下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明起来。
“吕白珈……你在忙吗?”
“这不废话,早班点儿没累死算我命大……你怎么了?”尽管连朝把声音压的很低,电话那端给我吕白珈还是听出了哭腔。
自从他熬夜刷游戏被连朝撞见、威逼利诱地被要走了电话微信以后,这么个烦人的女人就跟他开始了网聊流程,线上消息轰炸发展到线下堵网咖,吕白珈虽然应付,她也算给他枯燥乏味的单机生活搅动了几圈涟漪。
他当然知道她逢场作戏,可这场戏,他也在演。
印象里吕白珈就没听过她说过难过。
怪事。
连朝呼吸沉重,就是不吭声,吕白珈不耐了:“连朝,你想说什么?”
“我想看花台新区的道路监控,”连朝说:“我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吕白珈——帮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