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是很难明白的。
早上,王丽还替国际事业部财务总监李琳,出席了集团财务总监会议。下午,刚拿到公司体检报告,她就被叫到这位领导的办公室,被告知:她竞岗失败,所以没有岗位了。
(所谓竞岗,就是公司中搞的定期轮换岗位考试,分为业务和公司文化两部分测试;实则是为了不用支付赔偿金、随时解雇领导不需要的员工。)
“领导,我---”
王丽是个过了30的单身女,没有有用的家庭背景,以为人生在世、靠的是努力工作。现在,现实终于泼了她一头开水。
王丽完全懵了:“您不是说我表现的一直不错吗?”
“可你在竞岗考试里,连集团的宗旨和愿景都没背出来!”李总没看她,只是悠悠的、拿起米白色的座机听筒,不知道又要打给哪位母集团的上位者。
(王丽本能的知道,因为每次她给领导送签字资料的时候,都看见上司嘴角含笑地、跟电话另外一头的某某,交流着各种“人事”。)
“我---李总,不是!是集团领导们要数据,您叫我们加班出表!而且您之前又叫我负责把南平集团欠的帐收回来,所以还没有时间去背---”
王丽想解释,却叫上司制止了:
“你也别紧张,虽然国内没有你的岗位了,不过我和领导们商量了,叙利亚分公司有岗位给你。”
叙利亚?领导说的是那个、被内战和恐怖分子打的稀巴烂的、中东国家?王丽忍不住张大了嘴,看上去更傻了。
“这是领导们信任你。”
王丽的顶头上司、国际事业部财务总监李琳,是个比王丽大不了几岁的中年妇女,却狡猾精明了太多。
她戴着一串时兴的南洋金珠项链,还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摸了摸那条、每颗珠子都比她食指粗的项链。
这是个暗示。
国际事业部要打发“闲杂”人员、去没人肯去的苦寒之地,也不是一两天了。能留在国际部的同事,都很“明白道理”。比如,一直觊觎王丽岗位的张骆,就送了领导那条金珠项链。
而王丽从南平要账回来,却只带回条、南平村办企业产的羊毛围巾。
王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挽救自己的炮灰命运。
还是领导开口了:“小王,你也该回去准备准备了。把你的手提电脑给张骆。他老用台式机,也不方便。明天就不用来办公室了,先去劳务中心坐着,等办好手续就走。”
上司一边说,一边抬起眼,笑眯眯的。声音足够大,好让她办公室外面的下属们、都知道她赏罚分明。
于是,国际事业部终于派出了一个财务,去谁也不愿意去的叙利亚分公司。
母集团的领导们,看了看王丽的履历表和体检报告,又听了听王丽所在的国际事业部老总的汇报,都非常满意。
“这个王丽,我有印象。她上次去协助路桥公司夏总、处理南平公司收账的事情,办的不错。”
“是呀,是个人才,又会英语和法语。”另外一位领导附和他的上司说。
“去叙利亚分公司……其实有点大材小用了。”
人力部的老总,忽然生硬的提出这话,弄得同僚们多少都有些惊慌,因为他一向是一把手的喉舌。
大家忍不住看向集团董事会主席陆总。
陆总是个不苟言笑、身形高大的中年人,发际线严重后退,显示出他的智慧来。他没有表情的看看各级干部们:
“叫她去叙利亚分,不如先叫她去协助香港公司做‘太平洋’项目。”
于是,第二天王丽才到劳务中心闲坐,就看见国际事业部的人力领导,还有她那带着金珠项链的上司,一早就来迎接她。
“王丽!”
两位女领导都像5月的春风一样,劳务中心上上下下都被感染了,一个个都变得十分亲切。
“集团通知说,叫你去香港!”
“我?香港?”
王丽不知道这次公司又是要做什么。
要知道香港分公司是全集团上下、人人打破了头,都捞不着去的宝地。她已经要被发配叙利亚了,这样的好事,怎么能轮到她呢?!
“集团领导听了我的报告,知道你是个人才,不能埋没了---”金珠李总赶紧表功。
“领导们都很器重你,叫你今天去集团谈话,明天就直接飞香港。”人力的领导也不甘示弱地表现她的亲和力。
“可是,我没有港澳通行证---”王丽诺诺的解释,紧张得只听见自己脖子上动脉跳动的声音。
“这不要紧,我跟劳务中心说好了,找人帮你去办加急。”人力领导忙保证说。
可是,劳务中心找来的那位能人并不认这壶酒钱。他在出入境服务中心门口,对着王丽吐了一口烟屁股:“你们公司就给那么点钱,还想办什么事?”然后,就揣着手机出去打电话,当自己把事情办完了。
没有办法,王丽只好拿着一本护照,和劳务中心弄来的去菲律宾的假机票,靠一个“假过境”,进了香港。
她始终稀里糊涂,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包括通关时。香港入境处官员要她又蹦又跳、还叫她自己往肚子上使劲锤两拳,检查是否怀孕了。
王丽只是听见,香港分公司正在做一起大项目,集团里人人都叫它“太平洋”项目。可是却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项目到底是在做什么。
好在王丽是个财务,到哪里都是差不多的几张表和一套帐,她唯有这样安慰自己。
这个年纪,未婚没娃,不单是香港入境处觉得她很可疑,潜在雇主也一样不欢迎她。况且,她的生活中唯有加班和吃东西两样存在,身材未免圆溜溜。所以在社会眼中,她作为女性的价值基本是零。
来接她的香港分公司同事,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对她淡淡的。
到了香港公司办公室,一栋在众多栋又老又高的写字楼中的、旧水泥桩子。天花很低,冷气很大,散发着好久不见太阳的霉味和湿乎乎的潮气。
王丽被引着先见了香港公司的领导。看看这个打扮的极其不上心的山东大嫚,香港分一把手张总问:
“集团派你过来,跟你介绍我们项目的事情了吗?”
“没有”,王丽老实的说。
“这个项目呢,是跟XXX拍卖行合作的。”张总在他金丝眼镜下低着眉毛。
他没有介绍这家拍卖行。因为,这家XXX拍卖行乃是跟钱打过交道的人,都听过的财富管道。即使是王丽,也知道这家拍卖行,在世界各地大大的有名,专门做古董和艺术品交易。
不过,王丽他们公司是专门服务于石油行业的基建公司,说的俗一点,就是挖管道的。她不明白,自己公司的项目怎么跟卖艺术品的拍卖行,挂起钩来。
张总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
“你也知道,我们在叙利亚和利比亚的分公司,现在都在扩大业务---”
王丽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集团要在战火纷飞的地方设新公司。不单是为了帮助所谓的战后重建,也是发发战争小财的。比如,倒卖叙利亚战区的古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