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之行,戛然而止。据说,是陆总从刘总那里,听说了王丽的自行其是。
大领导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王丽从他秘书那里、得到的理解是:王丽那枚指环和她自己、都太惹事。
所以上了飞机,王丽不得不把指环拿下来,放回包里。
既然惹得老板不开心了,秘书也得跟王丽保持距离。虽然秘书和王丽,在飞机上坐前后座,14个小时里,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过,王丽从座椅的夹缝里,看见秘书用飞机上的wifi跟一个人不断微信,唯有这时,似乎才有人想起了香港的一把手张总。
领导们现在有一个问题:香港分的一把手“暂时”不能理事,得有个人暂时顶上、才不至于群龙无首。
王丽理解,陆总对香港的其他领导们的信任度不高。所以飞机才到香港,大领导就叫、把他从前的秘书罗总,派了过来。
罗总还非常年轻,从他在集团的位阶来看。他只比王丽大不了5-6岁,跟陆总一样,是高个子,非常善于保持身材,既不肥也不瘦,穿着讲究。
罗总来到香港分,马上召集香港的领导们,开了两个周的会。
王丽乘机在办公室里倒时差,打盹。
凡是领导们路过她座位的时候,她就醒过来,继续清理袁博士留下的杂七杂八。
不过,袁博士留下的东西,要变成历史问题了,王丽很郁闷。
她不知道香港分公司比她还要郁闷。
原来,公募债券虽然发出去了,但是给的票面利率,居然比跟他们差不多时候发债的同行,高出了几乎一半还多,也就是说一年要多给210万美元的利息,还不算袁博士大方应许给中介的咨询费。
一句话,发债,亏了底儿掉。
另一边,旧楼重建项目里,袁博士负责的、跟合作方设的对赌条款出了纰漏。
没有等80%的业主签字、符合强拆前法庭要求,袁博士就把剩下的主收购合同签完了。
也就是,公司被合作方、空手套了白狼:就算合作方曾经拍着胸脯、承诺的“收购旧楼全部业权”失败了、没办法拆掉旧楼重建,他们都拿合作方无可奈何。
始终,博士也不是白混的:他瞎折腾了一圈后,又施施然的回了集团总部,唯一的遗憾不过是没有把远亲和村子里的野狗、都办来香港。
现在,因为公司换了人来负责,终于肯面对一个现实了:之前的计划项目,都虚无缥缈。
在新人看来,务必要把这些乱七八糟切割干净,他罗总不能替老张接烂摊子。
邓总很不高兴的撅起嘴唇,跟罗总说:
“罗总,你才刚来,不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
“邓总,张总的事情归张总的事情,我不能负责他的尾巴。”
邓总也不是第一天混江湖的,他把手一摊:“那么之前,给重建项目合作方的钱,算是白给了?将近2亿的定金,就算落进咸水海了?”
罗总刚才的浓眉大眼,一时变成了不知所措。他才刚来,不敢马上搅黄了事情,因为怕担责任,影响以后的仕途晋升。
邓总很清楚这个,所以他轻松的逼迫、罗总吞下了这颗苦果,按着有纰漏的合同,把剩下的16.2亿港元的尾款,都给了重建合作方。
公司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旧楼项目合作方、会按着合同,秉公办事。(只是他们都清楚,即使合作方老老实实,这个项目按照目前的计算,不过是刚刚收支平衡,没有什么油水。)
罗总以为他暂时按住了一只瓢,但是没想到,葫芦马上就立起来了。借款和债券的利息,还是随着钟表的滴答声,不断升高。
他和香港分领导们达成了一个共识:在越南项目有下一步进展前,必须去弄个肥美的新项目出来。
可,肥美的项目,也不是大街边上天天见的。
所以,王丽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听见两个或者三个高级经理从办公室门口走过,叹着气。只要王丽探头出来看,就会看见他们抱着一卷一卷的图纸和材料。
银行账上坐着几十亿现金,可是公司却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
这种罪,想想既笑人,又折磨人。
罗总亲自出马,刚来的第一个月,就天天出去看项目。但每次一有项目有点眉目,他就跳出来画个休止符。
“罗总这个人比张总还胆小”。
“罗总还不知道,能不能坐稳了这个位子呢?哪天,张总说不定就回来了。”
至少一半管理层,都在罗总和张总之间骑着墙,因为他们不知道张总的病情。
这样一拖二,罗总听说,集团原来排在他后面的陈总、现在被陆总提了起来。人人都开始议论,他小罗是不是在大领导面前,失宠了。
上面的压力,很快就让各个部门之间、以及部门内部、出现了火药味道。
王丽去倒水的空儿,看见公司的司机脸色铁青的、跟在综合部头目后面,从小会议室出来。他才50不到,已经是个大半秃子了,现在仅有的几根头发,都在战抖。
司机没有如以往一样、回车上去呆着,而是一个人,坐在开水间外面过道的一把椅子上,喘粗气。
“司机大哥怎么了?”王丽从没见过他这样,就小声问综合部其他同事。
“他被解雇了!”
“啊?”王丽张大了嘴。
司机虽然有些小傲气,但是平时工作还挺实在的,甚至能主动、在大家都忙的时候,帮忙扫描和复印材料。王丽不明白为啥撵了他。
“昨天是公共假期,他母亲过大寿,所以就没加班---”
“昨天?昨天公休假,领导们难道用车?”
“不是公司领导用车。是--好像---罗总有个朋友来香港玩,领导叫他去接送、陪着玩。他因为母亲大寿、全家人吃饭,不能去,所以---”
“就为这点小事,解雇他啊?”
“李春早上来跟阿头说,他得罪了领导了。大陆的文化就是这样吧?”
王丽没出声,她就只是偷偷瞄了一眼、中年失业的司机大哥,心里觉得很抱歉。
她知道,这个理由不过是个借口。
她记得前几天,罗总对另一位、也是大陆来的干部和她交代说:“这里太浪费了!养了太多闲人,钱也没有用到刀刃上。”
然后,他转头拿起一叠单子,丢在王丽眼前:“这些是什么?”
王丽小心翼翼的拿起了,看了看,这是香港新年联欢会上、发给每位员工的抽奖礼品单。
这里之前的规矩是为了讨个彩头,所以人人有奖。虽然金额不大,却个个欢喜,王丽其实自己也很高兴的。
“这些钱不是浪费吗?停了它,以后就只有领导和大客户有奖!这样才能为公司创造价值!”罗总搬出一副、他非常善于经营的架势。
大家都默然无声。
最后,罗总把一个鼓鼓的信封交给王丽:“你帮我把发票贴了,然后报销。”
王丽接过来,想起了袁博士。
她瞅了一眼,看见露在最外面的,是一张写着两万四千港元的餐费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