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已精疲力尽,我却异常清醒,脑子像有一个“嗒嗒嗒……”不停走动的闹钟,无法安宁。
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直到凌晨五点钟,我轻轻的爬起来,按照我预想的那样,拿了他的钱和签好名字的支票,关门离开。
进了书房,在毁掉他的心血后,本想留张纸条,说点什么,表达一下歉意的,但想想觉得多余又可笑。
都已经背叛了他,跟当了婊子还立牌坊有何区别?捅了刀子后再假惺惺问“你有没有事”,不是更可恶?
关上门,径直下楼,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直奔向车站。买了最早的火车票,给霍南勋发了一条信息后,将手机卡扔了,坐上车离开了茂城。
从此,霍南奕也好,爱情也好,都死在了茂城,再与我无关。
——
四月二十八号,日本京都鸭川河岸边。
因为天气晴好,不少人悠闲自在漫步于沿岸,欣赏樱花。清冽的河水安安静静的淌着,跟寂静绽放的樱花相映成趣,好不惬意。
在我正前方,两米左右的地方,孙姐拉着木离,低声说着什么逗得她直笑,悠闲漫步。我跟在她们身后,没有打扰她们。
从这个角度看,她们更像真正的母女。我竟然有那么一点吃味。
离开茂城后,我没有选择去欧美之类的国家,而是来了日本,一是觉得不容易被找到,二是为了治病。
我们是三月二号才到京都来的,之前一直在东京,而且都是待在医院里。
刚到东京那会,我每天都很紧张,不是因为难以适应陌生环境,只是担心会被霍南勋或者霍南奕找到,怕再次跌入深渊。
好在,他们没有找来。我的生活似乎获得了新生,就如这鸭川的河水,幽静淡然,流淌着幸福的旋律。
而孙姐现在也只是一个月一次地来看我们。每一次分离,我都看出了她对木离的不舍,她真的喜欢木离。但我不能把木离送给她,毕竟木离不是东西,更不能作为我答谢别人的礼物送人。
“木子,你又在发什么呆呀?小宝贝都拉你半天了,怎么不理人啊?”孙姐故作埋怨的声音将我拉了回来。
在我神游的空当,她们已经折回到我面前,木离勾着我的小指,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抬手摸了摸她头顶,笑道:“没事,就是醉倒在这美景中了。孙姐,要不要考虑搬来这跟我们一起住?咱们刚好可以一起养老啊。”玩笑到。
“德行!姐还能再干个十年八年呢!少咒我。再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那么多钱,不用工作也能潇洒活一辈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虽然已下定决心忘了他,可,刻在心里,融入骨血的人,怎么忘得了?
终于没忍住,问到:“孙姐,他,怎么样了?公司没什么事吧?”
“你觉得呢?你把人家机密都泄露出去了,能好到哪去?木子,其实你之前太冲动了,如果你把事情跟他说了,说不定你们之间还会有转机,更不用走到今天这一步。躲躲藏藏,每天担惊受怕的。”
我唇角一勾,苦涩一笑。
转机?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所谓的转机不过是错上加错罢了。
我们之间,没有和解的可能。这份情,注定只有死亡的宿命。
“哎呀,不说那些过去的事了。走吧,咱们过去那边歇一会。”孙姐转移了话题,抱着木离,径直往左边的樱花树下走去。
差不多到下午三点半,我们才离开了鸭川,送孙姐去了车站后,才回到左京区,我们租住的房子里。
因为木离不喜欢和式房子,而且有点怕生,就租下了一个老太太的独栋西式别墅。那老太太无儿无女的,就那套房,原本是打算买下来的,但我怕办手续什么的会暴露行踪,就好言好语说服了老太太,她才租给了我们。
平日里,我们家里,就跟没人似的,总是安安静静的。以前我是不愿意跟木离说话,如今是愿意跟她说话,她也不能回答我,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
木离在半岁的时候,查出了脑部恶性肿瘤。一听,我只觉得可笑,拼了命把她留下来,却……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留下她。
尽管如此,我始终没有放弃她,哪怕丢下她可以让自己过得更好,而且我也不喜欢她,但我说什么也做不到丢弃她。
那段时间,因为她的病,我的抑郁症加重,有好几次差点糊里糊涂杀了她。一对有病的母女,生活拮据,过得真的很辛酸。
直到后来认识了金医生,他告诉我,木离的肿瘤虽是恶性的,但长得很慢,而且除了压迫到语言中枢神经,无法说话外,其他的功能区,并未受到任何影响。这稍稍缓解了我的紧张,才慢慢调整过来。
但那时我没有足够的手术费,而且她还太小,不太适合做手术,就一直做化疗,直到三岁半。金医生突然告诉我,肿瘤侵蚀范围在扩大,而且木离体质特殊,会产生一种特殊的抗体消解一些药物成分,这成了治疗的难点。
那段时间,我的生活糟得比臭水沟还恶心。若不是遇到孟良盛,恐怕……
好在现在肿瘤已经切除了,只要再继续化疗,好好休养,她很快就会康复。
她过来拉了拉我的衣服,睁圆双眼,看着我。
看着她这副无害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有她真好!
伸手过去,说:“过来,我抱你。”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确定我不是生气或者不开心后,才爬上沙发,窝在了我怀里。
“对不起,以前我对你太冷漠,以后不会了。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生疏的在她额头上吻了吻,别扭的喊了一声“乖女儿。”
其实我很害怕跟人亲近,也不会。除了外公,我不会跟别人撒娇,不会亲谁。当然,霍南奕算是我的例外。
所以亲昵地喊人什么的,我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哪怕这个人是我自己的女儿。
我身体有些僵硬,排斥木离的亲昵。
她摊开我的掌心,轻轻画着,当我猜到她写的是“妈妈”两个字时,怔愣望着她,不知所措。
我从未教过她这两个字,可她会。
曾经,跟霍南奕在一起时,我也幻想过哪天被自己牙牙学语的孩子喊“妈妈”时的高兴和自豪。
今天,这个梦终于实现了,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因我觉得我愧对“妈妈”这个词,我不配!
可能是见我半天也没说话,怕我生气了,木离主动从我怀里出来,低着头,下去,迈开小短腿,要走。
“你要去哪?我没生你气,我只是怪我自己太过残忍,伤害了你这么多年。原谅妈妈好吗?妈妈会改的,妈妈会努力变得更好,好好保护你。木离,给妈妈一个机会,可以吗?”
她小小的身子一颤一颤的,我知道她在哭。
下地,蹲下身,将她转过来,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柔和说:“别哭了,哭得妈妈心疼。乖,不哭了啊!”
她扑进我怀里,哭得很伤心。不知为什么,我也鼻子一酸,没忍住,哭了。但我压抑着哭声,怕她为我难过。
就这样,我们和解了。在有了孩子五年多后,我才终于感受到做“母亲”的感觉,很骄傲,很开心。
我们越来越像母女,彼此亲昵,相互照顾。生活跟怒放的樱花那样,美得让人贪心,美得吞噬了我的理智。
沉醉在美好之中,忘了樱花生命短暂,总在最美的时候,默默凋零,不着痕迹。
又休养了一个月,木离的身体渐渐康复,医生说,以后可以三个月再去复诊。
于是,我找了一份临时工,在一家便利店做收银员。每天晚上六点到九点,三个小时,时薪九百日元。
白天陪她玩,教她认字,画画,尽可能的多跟她说话,刺激她的语言中枢神经。虽然没什么效果,但我看得出,她每天都很开心,我也很满足。
六月份,梅雨季节来临,每天都在下雨,也不能带她出去玩,母女俩整天宅在家里,日用品什么的,都是我晚上下班后顺便带回来。
最近,我见她时不时会一个人靠在玻璃上,望着滑落的雨水,然后泪眼汪汪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很担心。我怕她也抑郁,这对于好不容易康复的她来说,太不公平了。她的生命不该这么多痛苦。
走过去,蹲下身,抱着她,亲了亲她的脸,温柔问:“怎么了?能跟妈妈说说吗?”
她跑到茶几旁,提笔就写:玻璃的眼泪弄花了它的脸。
我微愣,而后笑笑,耐心说:“等高温蒸干了玻璃的眼泪,会留下它们相遇的痕迹,那是它们相爱的证明。”
然后,她突然写了一句话,让我有点害怕。
“那妈妈也很爱那个叔叔吗?妈妈也为他流过眼泪。”
不爱吗?做不到。但我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大胆的说:我爱他。我终究失去了言爱的勇气。
“你不是要吃点心吗?在家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逃离般拿着伞出去了。其实我是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一切,才故意逃出来的。
有时候以为是成功逃离,却不知在拼命逃跑的瞬间,新的惊吓已经迫近,躲在阴暗角落,随时准备好了出来吓人。
等我买到了木离吵着要吃的点心,顺便去买了一些菜,两只手拎得满满的,不能打伞,就冒着雨跑回去了。
可刚跑进大门,抬眼的瞬间,手里的东西“嘭!”地掉地,西红柿和土豆在雨里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