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里糊涂的这个年，也总算过了。
温良又过了十几天幼儿园般的生活。
寒假一过，温良又乐不颠儿地上学去了。
有个该死的返校考。
本来从不怕考试的温良因为上学期的一次数学滑铁卢留下了后遗症，得了个大概考前综合症。再加上寒假一懈怠，现在内心惶恐不安。
温良同学，你行的。她想了又想，应该……会成功的吧。
管他呢。
其实温良还是很在乎的。因为那次的成绩，温良看到了妈妈难得的失望。
“彤彤，凡事只要努力就好。”
这是妈妈最常说的一句话。温良每次都会用力地点点头。
有时候，父母给你的压力并不是她要你去做什么，而是你从她们的眼里看到的那种殷切的希望。
我。一。定。要。成。为。优。秀。
好在，返校考舒了一口气。
生活重复着平淡。每天和夏上学放学，谈校园内外，在学校一如既往地和古希斗智斗勇，缠着应梓有说不完的题。
而静好，却更多的是呆在温良身边。什么也不发表，静静地倾听着，一种世事静好的姿态。
温良还是常爱坐在座位上发呆。可能是在憧憬什么吧。
有时候，她觉得生活太无趣了，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做题。有人还说生活像一杯白开水。温良想，才不是呢。白开水还是分冷的热的和不冷不热的。这日子有温度吗？看来也只有冷暖自知了。
看着枝丫上的从花骨朵到花朵。看着脚边的草慢慢变绿。
看着花儿又极力挣脱，看着叶子又铺满华路。
自然规律。
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只能因此欢喜，因此感伤。除此，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又一个夏天到来。
可是——
这个夏夜死寂般。不是黑，是孤独的恐惧。明明可以看到周围暗暗的一切，却好像什么都不真实。莫名的害怕使衣襟一次次地被汗浸湿。
在期末的时候，温良家里有人住院了。是妈妈的爸爸。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很揪心的事。因为外公身体本来就不好，每年都会有那么几次在医院的。温良想，这次也不过是这样。
因为要考试了，温良很少去医院。
妈妈和姨整日往返于医院和家。温良每次询问，妈妈都干脆简洁地告诉一下最近的情况。说的那样语气淡淡，病情稳定。可是却从不超过三句话，却一直匆匆忙忙。
“妈妈，我想去看看？”很久没有去医院了，温良忍不住问。
迟疑了一会儿，“不用，快出院了。”
“哦。”
温良即使有想法，到这里也戛然而止了。
这次真的住了很久。直到考前最后一个星期，妈妈还整天跑到医院里去。看着年年这么折腾的样子，温良想，什么时候才能完完全全好呢？什么时候家里才不用这样忙活了呢？
有太多我们不知道的后来和无能为力。
温良虽然平时反应慢，但在某些方面，她很敏感。
她越来越觉得，气氛不对。有一种东西在迫近。
她觉得，夜越来越陌生，黑暗的气息正在一点点侵蚀她的思想。她无法正常思考。好像就差一点点，世界就要被带走。
星期六。
原来明天就可以休息了，可是因为考试在即，所以学校决定不放假了。温良带着[怨气]回家了。嗷~
刚开门，就看见弟弟在。
这小子从来不主动说话，见温良也不叫姐。所以温良也就直接去房间了。只不过有点疑惑，他怎么现在来了？
家里就只有温良和弟弟小乐两个人，大人呢？
温良的预感又强烈了。
晚上，小姨来家了一趟。交代温良照顾好小乐。然后，让姐弟俩在邻居家吃了晚饭。到此为止，温良应该全清楚了。
回到自己家，温良草草地做完了作业。小乐明天没有课，但他也做着作业。邻居阿姨也一直在温良家里陪着他们。
十点，温良回房去睡觉。
她睡不着，来到书桌前。
温良喜欢坐在桌子上，膝盖弯曲，双臂抱膝，把头靠在窗户上，然后，看着外面。
现在，一切都已经明了。只剩下他们说出这个温良早就有了预感的结果。
“彤彤，来，到这里来。”
“东！”
小时候还不会外公的发音，常常是一个字。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温良会的第一句诗。是你一字一字地教着说的。
“温。先写三点……”
你握着我的手，教我写自己的名字。
……
温良回忆起小时候。她浅浅地笑了。眼神中，是泛黄的胶片投射出的幸福。她身体微微颤抖，她眉头倔强地有放松不下来的惆怅。她只想，现在冲出房门。她只要，再见最后一面。
可是，她没有勇气打破这份沉寂。
她不敢。
她宁愿相信，在自己亲耳听见前，这一切都是猜想。
外面的黑色渐渐褪去，清晨的微凉带来希望的模样。可是，心里的黑暗，怎么还这样强大。
一如往常，温良走出房间。像个一无所知的傻瓜一样。
梳洗之后，阿姨从家里拿来早饭。此时，温良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她看着小乐。小乐的目光中，没有什么异样。
温良吃完早饭，说了再见，然后出了门。
真的很平静。只是没有发现，今天早上，温良没有睡眼朦胧，温良没有抱怨早起，温良没有挑剔早饭。
来到学校，坐在座位上，拿出语文书，在开口的那一刹那，哭泣声盖过了自己想要努力表现出的平常。
再也没有办法忍住。温良冲出了教室，脑袋里什么都没有，她只想哭，用力地哭。
在厕所里，镜子前的温良，泪眼婆娑。
夏、应梓、静好，在看到温良跑出教室的时候，都不安地追了过来。她们站在门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能做什么。夏走了过去，轻轻拍着温良。“彤彤不哭，怎么了？”温良靠着夏，哽咽地说不出来。应梓和静好互相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问：“是真的吗？”温良点了点头。两人沉默。
“什么事？”夏问。
“就是……”应梓回答着。
在温良隐隐有觉察的时候，她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应梓和静好。所以，女孩们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一整天，除了早上，其他时候温良都没有什么异常。
最后一节课结束前，爸爸接走了温良。这是上高中以来温良第一次被接回家。那路不是去家的路，是去温良童年时代的家。温良在上学前，都住在外婆外公家。在车上，爸爸先说话。
“彤彤，外公……去世了。”
过了很久，温良才说话。“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温良不想说话。沉默许久。
因为早想到，温良没有多大的意外，安静地落泪。
车停下。所有的目光一齐看向这个人。这个里面躺着的人在临死前还不停呼喊的人。所有人的眼里，好像都带着死者的盼望。
“你终于来了。”妈妈的话充斥着心碎。
“要不是你们，我早来了。”现在的温良，完全不是那个温良，似乎有积蓄良久的仇恨。语调冰冷。
温良走近屋，看着他。这个人，他再也不会叫彤彤了。他再也没有可能站起来了。他连温良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彤彤，外公最疼的就是你。……彤彤，连最后……都一直念着你的名字……彤彤……”妈妈哭着说着。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
“我现在来了，他还能看到吗，我现在说了，他还能听到吗，能吗！！！”温良面对着眼前不愿接受的一切，终于把所有的不满大声喊了出来。
很多人闻声走进来。他们不明白这个孩子为什么从开始进来就没有哭，他们不明白这个孩子哪来这么多怨恨，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听不到这个孩子悲伤地挽留。
因为他们不明白这个孩子有多爱她的外公。
心情平复了一些，温良安静了下来。她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质问用来埋怨。因为深究到最后，她害怕看到的是自己的懦弱。
不久，连他的样子都看不到了。
她慢慢走近，轻轻地，甜甜地说道：
“外公，彤彤来了。”
泪水决堤。
晚上，妈妈让温良和哥哥弟弟一起呆在楼上的房间里。
三个人没有在一起抱头痛哭。
男孩，好像不会流泪。
大家都没有说话。看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电视剧。温良看不出是个什么情节，她的脑袋里，就只有一种情景。
爸爸在车上和她谈话……
她下车，她走进屋子，她怒斥，她哭……
“哥，人为什么会死？”温良问。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
“哥，你们为什么不哭？”
“因为生老病死就像花开花落，很正常。”
温良没有问下去。她怎么也无法把外公的离开和花草的败落一起看待。她的头好疼，一个人在一旁写着作业。
今天的作业好像特别多，好像做不完。
直到很晚很晚，弟弟都已经睡着了，温良还是在做作业。温良记得，她在《优导》的第34页，问了哥哥一道物理题。温良记得，她在做文言文的时候，一共查了字典两次。温良还记得，她用了三张草稿纸。
这天晚上的一切事情，温良都记得清清楚楚。恐怕一辈子，也清清楚楚。
只是，她亲爱的外公离开了这件事，常常被忘记。
天渐渐地亮了。要走了。
这一次的天亮，没有带来希望。是日后念念不忘的思念。
灵车缓缓移动，载着谁。
时间步履蹒跚，带走谁。
一个早上，就改变了一切。
等到天大亮的时候，温良已经站在了飘着细雨的墓前，身后的杨梅树已经结满了杨梅。
冰冷的石碑上刻着熟悉的名字。这个名字，我写过，你也写过。这个名字，出现在作业本上过，出现在试卷上过。可是，现在，它被刻在这里。被永远永远地留在这里。我觉得这样陌生。
以后，之后的很久很久，永远，我只能在这里和你说话。而你，也永远无法回答。
就算整山的杨梅成熟，你也永远回不来了。
永远。永远。永远。
温良常常在想什么是永远。而这一次，的的确确的永远。
如果是这样，宁可永远没有永远。
再也不用年年去医院照顾你。再也不用日日为你担心。
永远永远。
你不是说要看着温良上中学上大学，然后听着温良向你介绍男朋友，请你参加婚礼。
你不是说要等到有一天温良给你打着扇子和你一起乘凉，再听你讲你的事。
你不是说会看着温良长大……
温良站着，站着。
她还没来得及。她曾经答应的，曾经答应她的。一切都还没有实现。
可是，流星真的已经是划过了。
真的永远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