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沙漠,远远的几个人影蹒跚而来。为首的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走了一段路不忘回头招呼同伴“就快到了!大家坚持一下。”
一行人都用粗布兜着脑袋,埋头沉默向前,风沙实在大,张口割嗓子。只有一个小个子扬起一张精神奕奕饱满的笑脸问“大哥,你说的那个地方是真的有金子?没诓我吧?”
那中年人好脾气的笑笑“我们常在这沙漠里走,有哪些个地方是不晓得的?你就放心跟着我们吧,我们也是看你一个小姑娘怪可怜的又胆大才带着你,反正这沙漠里的金子取不尽,到时候你使劲兜着吧!”
“咯咯咯咯~”小个子笑得眼眯眯的,被众人围在中间,个子又小,格外避风沙。只是步子迈得总是不稳,一路上将护着她的人扑了个遍,不是踩了这个的鞋子,就是扯了那个的袖子,幸好一行人脾气都不错,没有一个喊疼生气的。
“奇怪……”那中年人停了脚步,有些迷茫的喃喃自语。
“怎么了?”小个子问。
“这路……怎么变了?”聚在在她周围裹得严严实实的几个人也发现不对劲,都紧绷神经。
小个子眯着眼,凝神细听,手上暗暗结印。
忽然一阵风沙狂掠而过,众人忙聚在一起,狂风烈烈,黄沙裹挟,脚步丛乱,有人一个不慎被卷入半空,慌乱间,有什么东西拉住了她的脚,将她紧紧钉在黄沙里。
风沙过后,数起人来,竟一个不少,中年人拍拍身上尘土,说“没事了!不过,这条路此刻甚是诡异,是走不得了,咱们绕道而行。”
她动了动脚,那在风沙中钳制她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遁去。眼里闪过一丝兴味,隐隐有些兴奋,碰上有趣的东西了。
中年人领着众人用一些奇怪的步法寻路,绕了约有半个时辰,眼前忽的闪现一方巨石堆累的洞窟,从外面看,那黑黢黢的洞口后是圆圆耸立的沙丘,去无可去,但真正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里面似有个长长的暗道,一踏入那一方黑暗,为首的中年人收敛起一路上无处安放的人情味儿,面无表情。周围凭空飘浮着一团一团青白色火焰,幽暗中的随着她平稳浅淡的呼吸忽近忽远。
被一群脚步越来越虚浮的东西裹挟其中,那小姑娘却仿佛并不感觉奇怪,反而饶有兴趣的观察四周,在黑暗中探出手,指尖掠过崎岖不平的洞道墙体,指甲刮蹭硬质石壁的声音在寂静中无比清晰刺耳,然而没有人在意。
快到了,快到了。
心咚咚咚咚乱跳。
她皱皱眉,按住灵魂深处升起的不安,死死盯住那扇石门,包围着她的浓黑的幽魂与半明半灭的鬼火越来越急促的向前飞掠。15米、12米、8米、5米、4……哎呦我去!脚腕被什么东西忽的缠住,还没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就向反方向飞了出去。下一秒,洞里炸了开来,黑黢黢的幽魂从四面八方涌现,厉鬼嘶鸣,万灵同泣,震得人耳膜撕裂。
被突然拉走的小个子懵了一瞬,就这么一瞬,她被拉入一扇石门,门轻巧无声的阖上,鬼嗷灵嚎的声音被拦在门外。她立马反应过来手印一拍,将缠着她脚腕的东西牢牢擒住?????居然是一条铁、铁、铁链?!
那铁链老老实实松开了她的腿,服服帖帖的躺在她腿上,看她看得愣愣的,还翻了个身(虽然没区别),又翻了一个,这是……在向我撒娇?
现如今铁链子都成精了吗?
眯了眯眼,决定不跟一条破铁链子计较,起身四顾寻找出路。被甩下的铁链似有不满,唰啦啦活动起来“ciii jiannnn”
“你……叫我?”这条破链子不会是人工智能吧?还会说话?!
“ciiii jiannnn”
那链子绕着一节节铁扣相互摩擦,摩擦间清晰的发出两个音节――“此,间”。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认识我?”此间定定盯着还在努力调整自己“身型”的铁链。那铁链将自己铁扣碰得叮叮响,努力发出她能懂的声音“buuuu yaoooo”
“不要?”铁链迅速点头。
“liu...”
“咚!咚!咚!”石门剧烈震动,鬼撞门!被发现了!虽然她本来就没打算躲,但是还是想知道这条破链子要说什么啊!总觉得这个地方,这条铁链似曾相识,也许它能告诉自己那些段崖式的记忆。
“zouuuuuuu”
“走?不要走?”你摇头是几个意思啊!
“zouuuu”
“走?不要走?”
嘭。门轰然倒塌。黑黢黢的鬼魂一涌而入,带头的还是那个中年人,只是此时露出本体,披甲戴盔,目光沉沉,气势汹汹,率众逼来。
不妙,跑!
那铁链“呲啦啦啦”紧跟在她身后。
狂奔中不忘问“你刚刚到底想说什么?”
“zouuuu”
“走?”
“buuuu yaoooo”
“不要?”
“liuuu xiaaaa”
“留下?”
“留下,不要走?”
“……”
这条破链子什么意思,现在是在鄙视我?后面一群厉鬼有预谋的将我逼向那扇熟悉的门,眼看石门紧闭无处可去,手上暗暗结印,看来只能再把这些鬼东西弄“死”一遍。要撞上石门的一瞬,门,开了。
里面是个大殿,殿中央高高垒起一副棺椁,那铁链“哗哗”回到原地,将棺椁又绕了一圈。棺材四周散落白骨成堆,鬼火森然,棺后墙壁上似站立着一个身披盔甲的人。嘶呀鬼鸣一瞬间静了,那诓她来这的一伙鬼东西井然有序列队走进,看那盔甲的样式纹路,护心镜寒光凛凛,是鬼兵!带头的中年人目如死水,手握长戟倏然杀来,跃起一刹,那小姑娘不慌不忙,寸步不移,手印早已暗暗备好,寒芒迎头劈下――“爆!”伴随着一声轻喝,路途中鬼兵身上早被偷偷打下的咒符纷纷噼里啪啦爆起,一声闷响的同时,顿在半空的身形晃了晃,烂泥一般摔了下去。
呵
垃圾。
拍拍手,不屑睨一眼那些倒下的玩意儿,啧啧,死太久,魂太虚,没用了,可惜啊!
负手慢慢踱步至那棺后,墙上直立着的原来是副盔甲,头盔顶上红缨颜色依旧鲜艳,盔甲上各处纹路清晰,不少明显是兵器刮蹭,细细的手指抚上那胸前位置,护心镜碎了一半,一道裂痕直直穿透这精铸的铁甲,致命伤?看上去应该是前朝某位将军的战袍,这样伤痕累累,该是历经了多少以命相博的战争,多少刀光剑影。我向来敬重英雄,拥有这样满布刀痕剑影的盔甲,又有一群生死相随的士兵,这盔甲的主人想必算是个英雄,不过,这些士兵成了死士应该去投胎才对,怎么还游离在这荒漠陵墓里,引诱行人并杀害?还有,哪个将军的墓无端端造在沙漠里?为了阻止人祭奠?那为什么还费力气造个墓?
唔……伤脑筋,还是不想了。
回头看那被铁链子缠了一道又一道的棺材,心里隐隐有些好奇,想揭开棺材板看看,虽然这墓规格太次,但单看这诡谲难寻的来路和奇奇怪怪的死士,这墓主人一定不简单,说不定有什么贵重的陪葬品,手心痒痒的伸过去,又怂怂的收回来。不行,还是别犯浑,据说生前煞气太重的人死后不能往生,长久徘徊于世,怨气冲天,容易化成怨尸,厉害点的还能进化成毛尸!想起之前在西北戈壁掀开棺材板看到的那长绿毛的玩意儿……浑身一机灵,还是不作死了。
那个宋家主怎么说来着?这里有许多好东西,他老子就是贪图这些所谓好东西才惨死在这儿,带回他老子的尸骨,就给我各地宋家钱庄随便取钱的特权。尸骨,这地上扎堆的骨头,哪个是宋家老头啊?要不……随便带一副骨架子回去,没有皮肉反正都差不多,死了四个月,应该是这几个看上去比较新鲜的……
全神贯注搁那挑挑拣拣,突然棺上那条铁链叮叮叮疯狂乱响,下一秒,背后袭来一阵杀气,我下意识身形一闪,堪堪躲过猛刺来的一把铁戟,寒光挨着脸颊擦过,我忙向后退,背脊撞上棺椁发出一声闷响,右边脸上丝丝疼痛,一道细细的血痕渗出血点也无心关注,死死盯住面前突然“复活”的鬼魅,该死,失魂术失效了!我有心留他们残魂野鬼一条“活”路,结果差点让自己又死一次!那鬼东西刺了个空,毫不犹豫举起铁戟向我直杀过来,我算看出来了,不能让它手握兵器,战场上,兵器往往支撑着士兵的斗志和信念。铁戟朝心口刺来,用了十层力道,矛尖轻触外衣的一瞬闪避,铁戟扎入棺椁,前端没入棺身,我快速将那戟身一点,向后退的同时口中轻喝“爆!”那铁戟、鬼魅连带棺材板一起炸飞。
呼――
吓死我了。
这破地方待不下去了,钱我也不要了,我可不想又记忆归零生命重启……等等,那是,什么?
棺材板炸开,铁链哗啦啦落到一具尸体?上。尸体?这是那盔甲的主人,看这高大的身形是他没错。可是!为什么我看得出身形啊啊啊!这陵墓的主人应该死好几百年了啊!没化成灰也应该成干尸了啊喂!为什么,就好像,躺着个活人?!我屏息凝神,侧耳细听,只有一个心跳声,呼――吓死我了。死透了就行。那肉身心脏上直直插着的一把古锈斑斑的方形剑,那把剑,好帅!
强按住扑通扑通难以自抑的心跳,我凑上前去,那铁链子又开始叮叮当当乱抖,颤颤巍巍从那“人”身上爬起滚至我脚边“buuu yaooo”
个屁。
这破链子怎么那么烦人呢?
果断无视。
那把剑好像有魔力,我不由自主的握住剑柄,脸上未愈合的伤口适时落下一滴血。这剑柄的手感……牛×爆了!这么多年我游历四方,想觅得一把趁手的兵器,今天,应该是找到了!但……心内挣扎万分,一方面这剑来历不祥,还插在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心口上,平心而论,这死人皮相还生的不错,这若是个活人,凭这样貌吃软饭也是很有市场前途的。另一方面,这剑在这鬼地方呆久了,保不齐已经成精,就像这条破链子有了神识,我要的是兵器可不是会自己个出去遛达的宠物!可是,来都来了,不带点好东西出去不划算呐!何况,这把剑看上去难得很顺眼啊!眼里流光一逝,算了算了!死就死吧!
深吸一口气,不断做自我建设。
没关系,不过是死人的东西,我死过那么多回,算得上是它们祖宗,祖宗取点好玩意儿谁敢拦?
只要拔出来,就是我的!
屏息凝神,双手握住剑柄,使出全身力气,脚边的链子令令令令乱响,试图阻拦,被我冷冰冰一记警告,只得乖乖退下。
三,二,一……
我提着力向上,剑一点点抽离肉身,整个墓穴突然开始轻微晃动,还差……一点。我咬紧牙关,太阳穴直突突,我艹,这是长肉里了咋地?
“呀――”
终于,做到了!
力气用尽,我双膝一软,跪倒在侧,勉强用剑支撑着身体,太诡异了,这剑好像把我的力气都抽干殆尽。墓停止摇晃,风平浪静。
“呼――呼――”
“呼――”
????
为什么?我好像听到另一道呼吸声?
“呼――呼――”
目光机械的往下移,直直对上另一道略显迷惑的目光。
!!!诈、诈、诈尸啦喂!
纵使行遍天下见识人间百态如我也不禁汗毛乍起,懵逼了。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良久……
――――――
我从号称鬼不见的荒漠中捡了把十分称手的剑。
我还捡回了宋老头的尸骨。(管他是不是,反正我觉得是就是。)
顺便,我捡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应该是因为我从他身上拔下那把很帅的剑才复活的(严重怀疑那把剑是某种封印),未经允许莫名其妙将亡者带回人世间,我的确应该负责……个屁!
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是我想带着吗?我谁啊?圣母玛利亚?我*
“水。”我眼皮抬也不抬,轻哼一声,水袋就递到了下巴,看我饮尽,还眨着眼一派天真无邪的看着我,一脸‘我是不是很棒?快夸我!’,配上乱糟糟的头发,活像只邀宠的大狗子,我鼓励式的夸了句“乖”。又舒舒服服靠上那把纯手工打造沙漠必备坐骑――轮椅。
话说那天为了寻宋老头的尸骨,我只身来到鬼不见荒漠,顺利被一群鬼魅拐到他们老巢――一个粗陋陵墓,我干掉那群鬼魅,一个没忍住,拔走一把插在死人身上的剑,然后就诈尸了。那醒来的尸体和我面面相觑,本来打算用术法把他做掉,但是苦于没有力气,我卯足劲把剑朝他心口插了回去,他动也不动,很无辜的看着我,然后……飙了我一脸血。我现在确定他是真的起死回生,而且杀不死,因为他淡定的起身把剑拔出来,用袖子把剑上腥红的血迹擦干净,然后礼貌的递给我。我一时不知道是该尖叫还是说谢谢。
于是我把他带了出来,不是我想,而是他跟着我甩也甩不掉。就像小鸡破壳第一眼看到刚刚吃掉它妈老母鸡的鹰,就把杀母仇人当亲妈一样,我估计他把我当成与他有某种可信任关系的人,所以瞪个懵懂的大眼睛亦步亦趋黏着我。无奈我现在气虚体弱,赶不走又打不过,只得由他。
不过,他还挺好使唤。
记忆尽失,暂时不会说话,但是听得懂我的话,所以我教他用他炸飞的棺材板做了个简陋的椅子,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安轮子!接口零件什么的用的那条是三番两次拉我脚的破链子,哦,这也算我带走的一件东西。离开陵墓之前,我对着森森白骨为那些枉死于此的人念了段不伦不类的往生咒,念咒时睨着旁边安静看着我的男人心想,如果能把他一起送走多好。我现在舒舒服服坐靠在这简便轮椅中,我捡来的这个男人在身后推着轮椅,遇见土丘就用铁链把我连人带椅背过去,这可比徒步来的时候舒服多了。
“哎,你有名字吗?”我摸着宝贝方形剑的纹路,越看越喜欢。
他停下,在怀里摸出一个小疙瘩,很宝贝的摊在手心递给我看。切,不过是个不值钱的破铜片嘛!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顾辞”二字,没等我细看,他立即把手收回去,小心放回怀里。
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哎,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呆呆地点头。
“我跟你说啊,你叫什么我不关心,你和我,关系只到走出这片沙漠为止,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喜欢去干什么都行,只要别跟着我。”
顿了顿,我继续说“不过,你知道自己和常人不一样吧?出去以后别干坏事,免得招来那些所谓正道,麻烦。”
看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罢了罢了,反正无论如何,出了沙漠力气恢复就甩了他。我可不需要带个累赘。
我收藏孤独,踽踽独行,无人相伴,快活的很。
―――――――――――――――
从她踏入沙漠那一刻,我就知道是她,那气息太熟悉。
我怕她被卷入风沙受伤。
又怕她来到这个陵墓。
我想阻止她,一如曾经。
对不起,我没有做到。
我尽力了。
“zouuuu”
“buuuu yaooo”
“liuuu xiaaaa”
“走”“不要”“留下”
我不觉得自己表达有问题,难道一定要我叫她滚她才懂吗?
为什么她听不懂呢?
为什么她非要来这?
为什么她偏要拔剑?
为什么?
……
“哎,你有没有觉得这条小破链子有点奇怪?”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东西,此间疑惑的问。
他看看地,又看看她,摇头。
此间喃喃自语“人间这样苦吗?连铁链子都抑郁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