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楚人屈原,汉人司马相如,唐人皮日休,宋人辛弃疾,到清人方文,均曾在其诗赋里写到“愁予”。“予”者,非“余”也,非“吾”也,犹“忧”也,故而“愁予”乃是同义复词而非动宾短语——姜亮夫先生坚持这样来理解。也只有这样来理解,辛弃疾的名句,“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才算得上是工稳的对仗。如此开篇,并非跑马,因为辛弃疾的名句,居然精确地预言了郑愁予在生活和写作上的地理学。1949年,郑愁予舟抵台湾,1958年,供职基隆港务局,1963年,兼职青年登山协会。诗人进则游目大海,退则蹑足高山,其间所为,大海之诗则愁予,高山之诗则忘我,大海之诗则入世,高山之诗则出世也。来读郑愁予的大海之诗,水手也罢,船长也罢,热带也罢,海湾也罢,岛屿也罢,林丛也罢,花蜜也罢,亦实,亦虚,亦具象,亦隐喻,每每令人想入非非。这套关于“航行”的“能指”(Signifiant)系统,经郑愁予点化,忽而变成关于“情爱”的“所指”(Signifié)系统。“你有海上的珍奇太多了”。诗人手段高,狸猫,比太子还俊俏。水手和船长,是阳性的、主动的,破开了波浪;热带、海湾、岛屿、林丛和花蜜,则是阴性的、被动的,捂住了裙裾。“如雾起时,/敲叮叮的耳环在浓密的发丛找航路;/用最细最细的嘘息,吹开睫毛引灯塔的光”。可参读《如雾起时》《小小的岛》《船长的独步》《贝勒维尔》和《水手刀》。郑愁予的大海之诗,大都完成于五十年代前期;而其高山之诗,大都完成于六十年代前期。从“江晚”到“山深”,从主体的“愁予”到作为纯客体的“鹧鸪”,辛弃疾只用了十个字,郑愁予却用了十个春秋。自1957年开始,郑愁予先后结识多座高山:志佳阳大山、南湖大山、大霸尖山、玉山、大屯山及大武山。出世,忘我,则没有辛弃疾,只有鹧鸪,也没有郑愁予,只有啄木鸟、蜂鸟、白鹤、浮凫和白云。“恋居于此的云朵们,想是为了爱着群山的默对——/彼此相忘地默对在风里,雨里,彩虹里”。可参读《云海居》《卑亚南蕃社》《北峰上》《努努噶里台》《霸上印象》和《雨神》。大海之诗缠绵得厚了脸,热烈得过了头;高山之诗则淡泊得丢了心,超越得走了神。奈何万千读者,只欲做俗人,不欲做高人,每每传诵大海之诗而闲置高山之诗也。郑愁予的这些作品,无论写山写海,均堪称婉约派,时人名之“愁予风”。愁予风的最佳代表,却无涉山海,乃是一阕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闺怨词,对,说的就是《错误》:“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可见所谓愁予风,既有汉语之旧,旧而能新;亦有古典之熟,熟而能生。活水来自哪里?非生也,非熟也,非新也,非旧也,定然来自生与熟的夹缝,新与旧的间隙,来自胎与釉的依违。可知愁予风乃是中国风,甚至乃是中国风的平方或立方。《错误》以外,还可参读《天窗》和《情妇》。然则,在各种场合,郑愁予均否认其为婉约派,亦未自供其为隐逸派。诗人或认为:其在儿女以外,亦能写风云,山水以外,亦能写仁侠。风云之诗,可以勉强例举《边塞组曲》和《燕云集》;仁侠之诗,可以直接例举《衣钵》《秋盛,驻足布朗街西坡》和《山间偶遇》——这三件作品还不到深入研究的时候,笔者只欲说明,前一件作品完成于台湾,后两件作品完成于美国。考察郑愁予履痕,其于1965年暂歇诗笔,1968年移居美国,1979年重燃诗情。故而至少有两个郑愁予:台湾郑愁予,美国郑愁予。台湾郑愁予以诗织锦,直追李义山或温飞卿;美国郑愁予灵性渐泯,理性渐滋,去肉而存骨,完成了若干仁侠之诗,亦完成了若干枯禅之诗,好比打了很大折扣的杜工部或王摩诘。郑愁予的高山之诗,已触禅机,不料终成大端于爱荷华大学和耶鲁大学。诗人自谓颇有“至诚心”,颇有“深心”,独缺“回向发愿心”,还是不免落于小乘。末了,如果非要在这里测试“思想性”这个指标,那么台湾郑愁予会被扣分,美国郑愁予会被加分,那又怎么样,后者免不了远逊于前者的总分。思想之于诗,性情之于诗,孰轻孰重谁能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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